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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7章 全都装傻(上)
    心里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念完之后,心便更狠了,知道若不做成死案,日后必有许多麻烦。



    “国公,除此之外,下官以为,这事儿最好还是请黄淮都督、府尹大人等一并前来。”



    “虽说依着规矩,国公既督办淮河下游诸事,有决断之权、也有行军法之权。但这个事,最好还是多几个见证。”



    “下官人微言轻,即便不计私念,日后若是有人翻案,下官这等芝麻绿豆的官儿,说的话也做不得准、算不得数。”



    刘钰略略沉吟了片刻,嗯了一声,只道“如此,我这便派人去请。”



    阜宁县令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有锅大家一起背,这是极好的。



    “阜宁令,你既在此为官,和他们也都相熟,就先不要告诉他们将死的事。提前告诉他让他担心受怕,死前的日子精神崩溃,着实不够仁德,我这人是有恻隐之心的。”



    说完,背着手自出了洼地,叫人飞速前往淮安,去请各路官员来此。



    如果不是修淮河,刘钰是没资格管苏北事的。但如今他还没回京复命,皇帝也还没收了他的差事,这种事他管起来都名正言顺。



    阜宁县令见刘钰离开,心道国公您可真是重新定义了什么叫恻隐之心。都是些必死之人,我和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这样想着,却也只能走下洼地。



    那些已经懵了的乡绅纷纷围过来。



    “大人大人”



    “兴国公是什么意思”



    “大人,我们冤枉啊。”



    “大人,我们知错了,这次克扣所得,一应归还朝廷,日后再也不敢了。”



    有说自己冤枉的,有说自己错了的,还有说再也不敢的了。



    阜宁县令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正色道“兴国公是什么意思自然是秉公处理了你们管不住自己的手,这时候却说错了,又有什么用”



    “孟子曰”



    圣贤书一背,剩下的就是标准的官腔流程。



    若在平时,打官腔要么是准备送客了、要么是准备收钱了。



    可这时候打出了官腔,乡绅们全都慌了,知道这是压根不准备说话了。



    一时间,一些平日里和阜宁县令有些交往的,纷纷都围过来。



    阜宁县令喝了两声。



    洼地上的几个穿着蓝裤子带着蓝白盔帽的军纪官,见状,提着鞭子就冲下来,一并下来的还有一小队士兵。



    “娘里个熊比,闹腾什么”



    士兵也不管这个那个,见蓝白盔帽的都动手了,哪还有什么顾忌,提着枪托就是一顿砸。



    两淮毕竟不比边疆区,这里的乡绅确实少见土匪一般的士兵,这时候不免对兵过如梳这四个字增深了一分了解。



    阜宁县令心道闹得好,如此一闹,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溜了。遂也只骂了几句,就跑到洼地外面去也,心说晦气晦气,离这坟圈子远些最好。



    被打的乡绅哭唧唧地躲到了一边,没被打的乡绅这时候凑过来,掏出一盒烟递给戴蓝白盔的军纪官,虽不知道这些人在军中地位,但看帽盔与别人不同,以为是军官。



    蓝白盔的兵接过了烟,顺手就把那一包都拿过来,散给了跟着他冲下来打人的士兵。



    乡绅堆笑着掏出火柴给这些人点上,这才问道“诸位军爷,你们可是兴国公的亲兵却不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国公是什么个意思”



    小军官吸了两口烟,态度却没有丝毫的和蔼,骂道“你问我,我问谁况且管住你的嘴,不要胡咧咧,谁跟你说我们是国公的亲兵老子接到上级命令,从种子岛过来的,国公是什么意思,哪个敢问”



    乡绅也不知道这种子岛是个什么地方,猜也该是远的地方,连声道“军爷辛苦。”



    一说到这,这军官就气不打一处来,把烟屁往地上狠狠一扔,骂道“辛苦可是辛苦得令上船,弟兄们都以为开战了呢,娘里个熊比的,临上船前战前一赌,老子把几个月的军饷都输了谁知道竟不是开战,而是来看管你们,真他娘的晦气。”



    “刚才听说你们是克扣粮草了弟兄们最恨的就是这种事,我告诉你,就你们这种事,这要是放在营里,准是跟拖死狗似的吊死的货。”



    乡绅听到拖死狗这几个字,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道“军爷息怒,军爷息怒,我们便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动军需。只是一时糊涂,动了动老百姓的。”



    那小军官忍不住笑道“你个龟孙,你当老子当兵之前是啥种子岛两营驻军,就他妈没一个乡绅家境的,不是大灾全家死绝的,就是被你们这群龟孙收租子放贷逼的。”



    “这年月,但凡有活路,孙子才当兵。海军军士就没有一个有好牙的,吃个锅盔都得泡水里嗦,懂啥叫坏血病掉牙不懂啥叫海军全是烂牙、陆战队早晚死于热病疟疾、东洋驻军全是琉球疮不”



    边笑着,边抽出鞭子照着乡绅脸上就是一鞭子,警告周边的乡绅道“都他妈老实点啊,别闹事。看到那条石灰画的线没有国公有令,硬闯线的,就地枪决,与冲击军阵同论。”



    说完,便带人回到了洼地上面。



    这群士兵这么一说,乡绅们更是慌了神,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要出多少血。只怕不但要把这一次克扣倒卖的都还回去,说不定还要罚钱呢。



    之后几日,乡绅们就在这洼地里苦苦熬着。



    夜里也有篝火,吃饭自有军队的伙食,饿不着也冻不着,只是这种日子实在是一种精神折磨。



    然而石灰画的白线就在那摆着,也无人敢跨越一步,只能在这里干等。



    他们这边等着的时候,阜宁县令一直盼着的来一起背锅的人也终于到了。



    打开的高家堰水闸的洪泽湖水,也已经沿着新的淮河河道入了海。哗啦啦的水声也不稀奇,黄河的咆哮隔着几里也能听到,混杂着海潮,这点淮河水也算不得什么惊人之势。



    这些潮水、浪涛声,更让这些刚知道此事的官员脑子转的飞快,思绪若惊涛拍岸。



    阜宁县令这几天一直琢磨这里面的事,渐渐咂摸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这件事能成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年黄河不断冲击、决口,把个陆地向东推了百余里。



    阜宁县若是划线的话,在范公堤的西边。而范公堤往东,还有几十里才能到海边。



    那里基本就是荒滩无人区,而且运粮都在那种荒滩区运,当真是自己想卷进去都难,这简直就是天地创造的完美黑市环境。



    分段承包,各处隔离,乡绅凭借着作为底层百姓和官府之间的桥梁作用,垄断着法律政策的解释等。



    再加上荒滩无人区这等天地创造的完美黑市环境,若是不出这种事才怪了呢。



    阜宁县令凭借多年的基层经验,就明白这种事想要贪腐克扣,必要主官带头。现在的问题是刘钰要办这些人,能不能是兴国公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人



    那些粗粮从哪来的乡绅只是赚了个差价,真正的大头在哪莫不是,兴国公这是要杀人灭口



    那也不对啊,杀人灭口不是这么杀的。



    这案子这么大,听那意思要杀许多人,必然举国震惊,到时候岂不是更不容易隐瞒吗



    除非除非是兴国公自己做的扣



    想通了这一关节,阜宁县令恍然大悟,心想这件事,不管多少蹊跷,那都没有蹊跷,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万万不要问。



    他是想通了自己不要乱问,其余被请过来的官员却想的更清楚。



    这不是过去年月,开国之初,杀点人很正常。但现在是太平时节,一下子杀这么多人,而且还是乡绅,这必然是轰动全国的大案。



    刘钰的为人他们知道,确实容易折腾出事,但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刘钰一般是懒得折腾的。



    反正是没听说民间有编刘公案的,也从未听说刘钰有茶访民情惩治劣绅之类的举动,反倒是听说刘钰是标准的视而不见,管都懒得管。



    而且刘钰是干啥出身的,这些府尹以上的官员心里可是门清。



    再说,黄淮都督这边、廖寒辉那边,一堆都是军队出身的。刘钰可是管过伐日、南洋之战的,后勤监管这样的事,他能管不明白,出这么大的漏洞



    真要是就这水平,那伐日之战、南洋之战得打成什么样几万军队的后勤、弹药、补给、军需都算的明明白白,各处关节如何监管,都有制度可循。



    到了这,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了



    黄淮都督心道,这些乡绅啊,也他妈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如今运河被废,百万漕工吸纳了青壮入厢军,还剩下一堆的人。除此之外,沿途商业的改变,也空余下一群的人。



    这些人干啥



    朝廷想要安置,可安置的起吗



    就近安置,那不是只好找土地了朝廷又没多少官田,或者说有官田的地方不是在西域就是在鲸海,安置这些人可安置不起。



    那不只能把眼珠子往两淮这边放了



    黄淮都督心想,这是陛下要杀人,但兴国公担这个杀人的名。他既担了,那么自己可不能看不清楚,竟要去反对。



    这阜宁县令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要做成死案,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己来做个见证,日后面上也好过得去,给天下乡绅一个交代。



    主持淮河工程技术负责的廖寒辉,则想的更直接。



    朝廷修淮河,固然是为了减轻安徽的水患,减轻洪泽湖溃堤的风险,但这些都是看不到直接收益的。



    前前后后可能要花几千万改善淮南,就为了这些乡绅



    以后既要垦荒,又要增税,慢慢把修淮河的钱赚回来才是。加上日后还要修海堤、修灌溉区,要全是像现在这样修淮河的方式,朝廷可修不起。



    非得把百姓组织起来,也非得叫百姓来服这劳役才行,那能咋办自然是均了田,叫百姓手里有田,方有能力服劳役,而不至于造成民变。



    这事倒是简单了,若是把这些乡绅处决,土地均给百姓,百姓需要还朝廷的地钱,那不正好去修河堤、修海堤,抵账



    朝廷一分钱不出,百姓还干的起劲儿。



    二期工程的灌溉渠、三期工程的新防潮堤,朝廷便基本不用花钱了呢。



    而且日后丈量土地、垦荒收税。这修淮河的钱,若能有灌田300万亩,不说收回本,每年给荷兰贷款的利息是绰绰有余了。



    那安徽的水患、洪泽湖溃堤危险、这里的赈灾款,这不都是白赚的了吗



    廖寒辉心里稍微一算,心想若每户分个十亩地,那么朝廷仁慈点收他们20两银子。



    日后修河堤、修海潮堤,一个月加上吃的算二两半银子,正好八个月工期,恰好修完灌溉区和海潮堤。



    这要是把一亩地的买银提到三两,还能一分钱不花、百姓欢呼雀跃踊跃服役重修下范公堤呢。



    一个个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都明白这里面到底是咋回事,于是一个个全都假装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全都明白这是生产资料重新分配的事,但一个个全都闭口不提,而是全把矛头指向了“道德”问题。



    “克扣钱粮,尤其是河工大事,此真大罪”



    “自前朝末期,乡绅凌虐邻里之事,层出不穷,这些人实在枉读圣贤书。却将恶名叫朝廷担了,罪无可赦”



    “道德败坏必要重罚,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