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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7章 大改
    皇帝发火也只是在朝堂上表达一下态度,吏治问题基层糜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谁要说真能根治,纯粹放屁。



    借这个态度,不过是给改革派壮壮声势。日后再慢慢收拾,毕竟前朝太祖皇帝的故事告诉李淦,靠杀人是杀不好的。



    现在盐政改革派、反改革派、以及刘钰这样的混在其中的造大反一派,彼此之间既有争斗分歧,有时候也会在一些问题上一致。



    现在三方明眼人,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晒盐法配蒸汽机提水,已经解决了困扰历朝历代盐政的生产不足问题。



    反改革派在生产问题上和改革派对抗,是毫无胜算的。



    双方唯一有可能分出胜负的地方,就在盐区的“边远地区”。



    盐政两大难题,生产、运输。



    生产问题解决了,边远区的胜负,决定了淮南盐改的深度。



    对总承包商,盐引囤积商而言,虽然生产充足会让他们的利益受损,但最大的损失还是取消总承包商制度、取消盐引分区制度。



    斗的方向,也就要把握在这个范围内。



    即,证明在边远地区,这一套反垄断法拆分的改革,会适得其反。



    所以,今天朝会上为什么要提到江西因为这就是个模板一样的“盐区边缘省份”。



    但同样是盐区边缘省份,内部也是有区别的。



    江西,其实距离淮南产盐区不算太远。江西的边缘,来源于江西私盐泛滥,或者说来源于从明中期开始的闽粤对外出口,导致的商路携带闽粤私盐问题无法解决。



    可现在,江西问题,伴随着贸易中心北迁,实质上已经完全可以解决了。



    故而,反改革派的大臣立刻反对拿江西做实验。



    因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在生产问题被晒盐法和蒸汽机提水解决之后,盐政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是“物流问题”。



    越远,改革派改革的效果越难体现,也越容易出大问题。



    江西伴随着海外贸易,已经不算“远”了。



    那么江西不能做角逐场,应该选哪



    发完火后的皇帝,便点了林敏的名字,劈头盖脸先是一通输出,然后问道“卿既管两淮盐政,兴国公大谈垦荒,虽和盐政相关但终非其本业。依卿所之见,这盐政问题到底出在哪”



    林敏对本职工作还是熟悉的,但皇帝在问之前先对他进行了一番言语输出,他也索性只能把大顺的烂伤疤揭开,把事情说明白了。



    江西盐政问题,既然已经引出来了地方和中央的冲突,那么也不差他说的这些真相了。



    “回陛下。江西盐政崩溃,非在一时。”



    “之前历年,江西盐政估算引额,约在25万引。折每引350斤,则每年需盐8000万斤。”



    “然而历年江西的官盐实销,只在50上下浮动。最高年份,也只销了55。”



    “但实际上,江西百姓又不缺盐。”



    “江西一省,各处私盐泛滥。”



    “而私盐最泛滥之处,在吉安府。”



    “臣斗胆,以吉安府为例,说清楚江西盐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皇帝示意许可,确实,江西每年的盐引实销都在一半左右,早已经是个老大难问题。



    林敏便用吉安府的例子,把这件事彻底讲明白了。



    原来,吉安府的盐,是归广东的,吃的是广东盐。



    明末大乱,还涉及个收复台湾府的问题。



    广东、福建那些年始终是前线,拉锯、海战、登陆反登陆、劫掠反劫掠,大顺打的又是保天下的旗号,既没法勾搭荷兰人,也没法勾搭葡萄牙人。



    战乱,导致食盐产量锐减。



    广东、福建的盐产量锐减,又牵扯出新的问题。



    比如吉安府,原本是广东盐区的,朝廷收税得考评官员,考评官员肯定要涉及税收。



    涉及税收,就得涉及官方督办把盐卖出去。



    盐业专营,专营意味着朝廷必须以行政力量,保证专营,即保证专营垄断商人获得利益,否则谁花钱缴税买盐引啊



    广东、福建作为两岸对峙前线,食盐产量降低,这几乎就是明晚期,两淮盐政“有引无盐”的翻版,只是不同的表现形式。



    现在的淮北盐政改革,即便改革前的政策,也和之前不一样。



    而之前,闽、粤等地的盐政,是商人到府、州、县承包,然后拿到承包单据后,上面报总账,按照承包额,再放引。



    问题是广东的盐产量即便不降低,也还是缺盐的。



    为何



    因为这又关系到人头税、盐税问题。



    人口越多,要缴纳的税越多。



    要缴纳的税越多,地方官完成的难度就越大。



    考评要是连税收不都不考评,那还考评个屁



    隐匿人口在税法改革之前,对地方官是有利的。



    人头税倒是还好,也甭管是隐匿的就不收了,还是地方上做假账、给朝廷账目上的人头税交齐剩下的自己分了,那都无所谓。



    关键是盐。



    隐匿的,只是账本统计上的人头。



    可不在账本统计上的人口,也是要吃盐的。不是说不往账本上统计,这个人就不用吃盐了。



    本来就因为战争前线的缘故,盐产量降低了。现在又有大量的隐匿人口要吃盐。



    盐商是脑子多抽抽,不去距离盐产区更近的地方卖盐,却跑到吉安府卖盐去



    再说,隐匿人口吃的盐,必然导致官盐的产量降低得把很多盐产量报成私盐,隐匿人口只能吃私盐。



    吃官盐朝廷就算再笨,也会感觉到不对,几个人啊怎么吃这么多盐怎么,别的地方都是一人一年吃五斤盐,这江西人是特殊材料做的,一年吃40斤盐



    这就导致,引多、明面的盐少。



    吉安府的商人压根不去买引。



    商人不去买引,上面考评难道管得到商人



    上面自然是狂喷地方官你们干什么吃的盐引都招不出去你们这治理能力有问题啊,升官升个屁



    而当时的两淮盐,因为是大明袁世振纲盐法最早实行的地区,和广东福建的老办法又不一样。



    两淮盐的负责制,是这样的总承包商拿盐引,销售商买引。觉得那个市能卖100斤盐,那就买100斤的引。地方官的责任,是这100斤交了税的盐,能卖出去。而那个市,按照人口算,其实能吃500斤盐,但这就和地方官关系不是太大了。盐税只和承包商挂钩。



    而广东盐区的责任,是你这地级市多少人一人按五斤盐算,你们市100个人,你需要在你们市卖500斤盐。这500斤盐,编号,你们地方官负责找商人来买引,买引之后,核算汇总,去盐区排号拿盐。盐税和地方官直接挂钩。



    战争前线、考评、隐匿人口导致缺盐等等问题,加在一起,使得吉安府的地方官选择了“用脚投票”。



    广东盐区的政策,配上考评、和海峡对峙盐业被影响的局面,就是个死局



    人口天天不增加,咋治理的啊啥水平啊人口都不增加,还想升官摆明了是行政能力不合格啊。差评,别想着升官了。



    人口增加,人口考评倒是上去了,那盐引考评又掉下来了。咋整的啊,能卖500斤盐,结果连100斤的引都卖不出去,你们这是咋处理地方和商人关系的差评,别想着升官了。



    而两淮盐的政策,恰恰是吉安府的地方官员喜欢的。



    盐税,和地方无关了,是朝廷两淮盐政使总承包商次级承包商的责任。



    是否承包吉安府的盐,那是两淮盐政使和总承包商、次级承包商的官司,你们玩去吧。



    我们地方官只负责一件事你们运进来100斤盐,我保证你们这100斤盐能卖出去;你们傻呵呵的运进来500斤盐,等着破产吧,既然无奸不商,自然不会有商人运500斤盐进来。



    这责任,可就比以前“统计人口、计算盐引、本地招商、缴纳盐税”这一套小多了。



    所以吉安府的地方官迅速达成了一致,上疏朝廷,用“广东产盐不足”为理由,要求归两淮盐区管。



    户政府那边讨论了半天,同意了。



    整个吉安府的官员,可谓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个办法有没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完全违背自然规律,吉安府是离广东福建近还是离着两淮近



    日后必然是广东盐、福建盐泛滥。



    但,王八蛋才当几十年的地方官呢。



    当时的问题,当时解决了。



    以后的事,和当时的地方官有什么关系



    于是吉安府在并入两淮盐区的那几年,地方官的政绩是蹭蹭蹭的暴涨。



    各县官员,果断重拳出击,打击私盐,顺便还把这些年藏着的一部分人口给统计上去。



    几年之内,当地的地方官考评全是上等。



    人口增加、盐商销售满意,果然有能力,赶紧提拔



    等那段时间过去了,日后的麻烦也就来了。



    两淮盐在吉安府,终究是干不过闽粤盐的,严查走私也只能管一时,可管不了一世。



    但,等着吉安府的官盐销售不畅、走私盐畅销彻底让官盐崩盘的时候。



    当时吉安府的地方官早就不在吉安府了,该升官的升官了、该退休的退休了。



    而朝廷这边,抓责任都不好抓。



    谁的责任



    对一心升官的地方官而言,我的责任,就是盐商在两淮承包了多少引,我负责把这些引卖出去。是盐商不买吉安府的盐引,那和我有啥关系



    对有良心的官员而言,这盐铁专营政策,本就是汉武遗毒,早该取缔了,走私贩子来贩私盐,开个口子就是了。



    对总承包商来而言,自己手里捏着盐引,直接和产盐的沟通,搞点小手段卖点私盐、提升盐引承包价,就能挣钱,吉安府官盐能不能卖出去,关自己屁事隐匿了那么多人口,盐还怕卖不出去



    对次级承包商来而言,这吉安府的官盐不好卖,爷不去不就完事了非得去啊盐税是总承包商和朝廷对接,关我们屁事真当我们小盐商是为百姓服务的非得赔本也把盐卖到边远地区



    对老百姓来而言,官盐那么贵,我得多忠于你们老李家,放着便宜的闽粤私盐不吃,去吃两淮官盐宁吃四十文一斤的官家盐,不吃十四文钱一斤的私家盐况且吃得起吗我



    林敏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把大顺的这些烂伤疤揭开,意思也非常明确。



    盐政改革,不是个简单的改革。



    这地方和中央的博弈,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用不着大加惊诧。



    盐政改革,是要涉及到生产、承包、运输、销售、缴税、考评、乃至于盐区重新划分的整体改革。



    搞小淮北、甚至小淮海的盐政改革,压根就是修修补补中的低级修修补补。



    既然都改到了这种程度了,就应该直接大改。



    虽然都是修修补补,但手臂都快烂掉了,还琢磨着找扬州修脚师傅修灰指甲,这不扯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