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场仗需要打的很精致。”
“我们不能输,但也不能让盟友赢。”
“有时候,最难对付的敌人,反而是盟友。”
“否则,兴国公又何必在印度问题上一直等到杜普莱克斯被召回?我们又何必等到本地治理陷落?”
面对做天子还是做五霸的问题,陈青海还是说出来了最重要的【但是】。
战争在开始前, 就要想打如何结束。
而如何结束,又涉及到应该赢到什么程度。
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
如果,中法联军真的全歼了英国舰队。
那么,距离大顺被赶出欧洲,也一样很近了。
大顺的新兴阶层,讨厌英国。
因为英国有航海条例, 有东印度公司,有高额保护性关税。
但大顺的新兴阶层,也一样讨厌法国, 甚至更甚。
因为英国最起码还能买些茶叶生丝,法国人连茶叶都买不了多少,还老琢磨着国产替代。
大顺要赢。
但要在英国海军主力,足以单独对抗法国的情况下赢,而绝对不能是中法联军全灭英国舰队的那种赢。
大顺在欧洲的极限投送能力,就是这千精锐战斗工兵。
大顺的战斗工兵很能打,但即便很能打,在欧洲大陆也无法做到压倒性的优势,能压服众生。
人太少了。
一旦要是把英军的舰队主力消灭,詹姆斯党的小王位僭越者登陆苏格兰,其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难以预料的。
大顺的新兴阶层,既不想把战争过于长期化,其实也不是很想造成欧洲的全面荒废,甚至在英伦岛上搞出来宗教异端审判战争之类的事情。
战争如果想要比较稳妥的结束,那就要打的非常精致。
要战胜英国人。
但英国人留存的战舰, 又足以在大顺不参与的情况下, 守卫海峡。
否则,法国肯定把大顺一脚踢开:我都能登陆苏格兰了,我干嘛还听你的?印度都丢了,反正我对印度的兴趣也没多大,欧洲的事我说的算,您请回吧。再见。
这就是所谓的“盟友比敌人更要提防”的问题。
陈青海又道:“大帅刚才所言‘天子’、‘五霸’之别,我们自然也知晓。但若做‘西周天子’,需得凭一己之力,便压的诸侯噤声。‘东周’之前,无需霸主,天子之兵,足以镇抚。”
“我等亦有天朝总齐八荒之心,只是,如今看来,实力不济。着实不能做到凭借一己之力,压的战争走势必须沿着我们计划好的方向去走。”
“比如说……假使我们彻底歼灭了英国舰队,而法国欲要登陆英国,乃至为欧洲霸主。我们是否有能力,威慑法国和西班牙,说你们敢这么干,就要把你们的海军一起灭掉?你们这么干不符合天朝设想的国际新秩序、新礼法?”
“我也不是妄自菲薄, 只怕我们现在并无这样的能力。战场摆在南洋,我们自然无敌;可摆在欧洲,我们其实连荷兰都无法独自打赢。”
他这个判断,虽然有些丧气,可众人还是纷纷点头,认可陈青海的说法。
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
这一次欧洲之行,虽然一路都很顺利,总参谋部提前做好的后勤准备和各种预案,使得整个过程很稳。
但,对于大顺此时能否做天子这件事,各路真正来打这一仗的军官,在抵达欧洲后,全都持悲观态度。
做不了,太难了。
至少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单单一个后勤,就能把他们吓死。欧洲的物价水平,后勤补给靠花钱,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普鲁士那样的小国,能拉出来十万野战部队。法国把七八成的军费花在陆军上,依旧还能保持三四十艘战列舰。
而大顺短期之内能集中上万人规模征战的极限,也就是印度。
西非完全没有落脚点。
各国重商主义横行,都想着多出口少进口。
大顺也算是占了个大便宜,才能以这种直接的形式掺和欧洲的世界大战,因为欧洲乱成一团,欧洲海军强国的主力舰全都缩在本土附近,唯独大顺在本土压根不需要保留主力舰。
道理也很简单。
法国真的可能登陆苏格兰,如果海峡没有英国舰队。
而大顺周边,就算英国玩什么围魏救赵,把海军全拉过去,就算不考虑后勤补给,指望谁攻入京城?朝鲜?还是越南?还是缅甸?
即便如此,大顺也就只能维系“支持谁谁就赢”这种程度。
绝对做不到“我说将来怎么办必须得听我的”这种程度。
直布罗陀的一场海战,让大顺这群算是初生牛犊的海军,知道了英国主力舰队的水平和他们算是半斤八两。
陆战的话,估摸着法国普鲁士等也不会差,大顺也着实做不到能三千破五万。
现在李欗挑明了“天子”和“五霸”问题,也等于挑明了战后的格局怎么谈,是需要他们在战场上打出来有利于大顺希望的战后格局的态势。
这场战争的本质,在开战之初的小册子上,他们已经了解了。
因为他们接受的三观养成,使得他们看那种按照他们接受的三观逻辑所衍生出的小册子,非常顺滑。
即:
法西和葡英的殖民地矛盾。
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奥普主导权矛盾。
俄国西进与普鲁士崛起之矛盾。
伴随着大顺参战,这三大矛盾,都会解决。
普鲁士死定了,西里西亚肯定要吐出来,东普鲁士和波兰问题,也基本和普鲁士关系不大了。
英葡和西法殖民地问题,其实这一次阿兰达伯爵和大顺谈判的贸易问题,本身就是这個殖民地问题的一种解决方案。
而这三大矛盾解决之后的和会上,必然是要建立一个稳固的国际体系的,并且这个超脱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新国际体系,必然是大顺参与主导的。
这件事之后,各国肯定都要经历一段漫长的和平。
大顺要消化印度。
西班牙要解决美洲的美洲化问题。
法国要解决国内的士绅纳粮或者财政改革以及教权和政权矛盾。
英国要面临一堆的债务问题、殖民地征税问题。
当然,最完美的情况,就是通过谈判,把吕宋问题解决掉,并且纳入到新的国际体系之中。这样大顺就可以获得完胜,从而尽全力维护这个国际体系。
大顺暂时也确实没能力维系一种真正由他主导压服众生的天子制礼的国际体系。
至少在好望角以西,大顺要办成什么事,靠自己是不行的,必须得英、法、西、俄、奥等这几国中的一个或者几个,点点头。这几个不点头,靠大顺自己指定是办不成。
至于说五霸模式的帝国自贸区体系,那就意味着,大顺不只是要把吕宋问题就此搁置……而是西班牙开了个这样的头,各国必然都会有学有样,由政府对接贸易的模式,政府主导东方贸易品在其势力范围内的销售。
其本质,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自由贸易。
而是……各国把东印度公司,搬到了一口通商的港口,东印度公司只是不下海了,但换了名后依旧掌控着本国东方贸易品的垄断。
那……那大顺能卖多少东西,还是要看各国买多少。
这自然绝对不是刘钰等贸易扩张派的希望。
朝廷派出来谈判的人,并没有预想到西班牙提出的这种借机布局战后国际格局的方案,或者说这和大顺预想的方案完全不一致。
而如果一成不变,非要按照大顺这边的预想的战后格局来,现在就不好办。
西班牙并没如枢密院预想的那样,见好就上,一起来摘桃子。而是强忍着巨大的诱惑,要在战后格局问题上,保持其之前积累的美洲优势。
的确,吕宋就在大顺的掌控之下。
但西班牙这次掌权的,居然很有格局,就摆出来一副大不了你去攻打吕宋我不要了的态度,就是咬死了你若不接受战后格局里维系西班牙殖民体系,那么我就不参战。
这当然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比如大顺真的气急了,回去打吕宋去了。
但无疑,西班牙赌赢了。
因为大顺并不想因为吕宋,而错失了此时好容易等到的欧洲乱局。
陈青海等军官从军事角度,都认为现在欧洲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看似优势很大,但如果考虑战后分赃,把战争作为政治的解决手段,那么不但没那么轻松,还必须要打的小心翼翼,像走钢丝一样控制着法国不要失控。
那么,尽快攻下直布罗陀就是关键一环。
攻下直布罗陀,英国海军就只能缩在海峡了。大顺的商船就可以在地中海、西印度等地,掌控贸易。
塞内加尔、哈瓦那、加的斯或者直布罗陀地中海的三角巡航区,才算是真正建立。
海军也可以帮着法国,一点点拿回来北美的殖民地,吃掉英国在加勒比的几处支撑点,从而为切割北美势力均衡打下基础。
这和以往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同,以往的目的是获胜。
而现在,战争的目的,是贸易,获胜不是目的,如何获胜而有利于贸易,才是目的。
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后,李欗沉吟了一阵,缓缓道:“兹事体大,按说这不该是我来决定的。但如今通信不易,一来一回,两年过去了,局势瞬息万变,到时候反倒可能误了大事。”
“朝廷和枢密院那边,真要知道了西班牙的想法,必有更高明的手段应对。但现在肯定不行。”
“事有轻重缓急。”
“若西班牙继续中立,我们打直布罗陀,怕是要把这十年训练的精锐战斗工兵,都埋在这片石堆中。”
“这样吧,这件事的责任我来担。”
“西班牙的条件,可以答允。但西班牙必须参战,开放哈瓦那作为战时的海军基地,本朝战舰可以在哈瓦那停靠修整。”
“吕宋可以列为不征之地、可以答应他们在吕宋和加的斯二口通商,本朝商船也可保证不私往西班牙殖民地贸易。”
“先把大框定下,速速派人回京禀告此事变化。具体细节,日后再谈。这大框定下后,要赶紧在今年过年之前,把直布罗陀围下,不要影响明年的贸易。”
“这西洋下的……为谁辛苦为谁忙?西班牙倒是会见缝插针,我们成了扼杀西葡之后的新兴国家的力量,他们这些老牌殖民国反倒得利!”
“一仗打完,西班牙倒像是重回《乌得勒支条约》之前的国际局势了,他若这能解决教会、耶稣会、美洲的那些土司,倒颇有中兴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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