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也好、反抗也罢,现在北美的共济会这群人,拿不出一套明确的纲领,以及其天生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浓厚的宗教残余,都使得北美的斗争锐度伴随着大顺参战和走私加大而锐减。
要“辩经”,就需得拿出来一整套东西,而不是三两语。
最简单的,比如说,反封建。
反封建不是简单的一个不受国王统治那就叫反封建的,而是关系到每个人的衣食住行。
比如,北美的继承法问题。我比我哥出生的晚,我就比我哥低一等?分遗产的时候,我哥作为长子就能拿全部,或者不拿全部拿我的三倍四倍?凭什么?次子不是人?这套简单的继承法背后,引申出来的就是封建时代的等级关系,这需要一整套经书来辩证长子继承制的合法性。
比如,北美的教会“十一税”问题,这玩意不是说不叫十一税就不是或者没有十一税了。我不是公理会成员,我就得缴纳10个先令的异教丁税、或者就跌缴纳教会税成为“半途而信者”,凭什么?
比如,各个州之间的关税问题,这是不是封建行会城市保护那一套的延伸?是否严重阻碍了北美资本主义的发展?
再比如,奴隶问题;再比如,军功地主优先圈地权问题。
等等这些,靠所谓的永恒的正义、上帝的荣光、至高的真理,能不能拿出来一个一整套的理论体系,最起码达成一种正义性和进步性?
不谈奴隶,甚至不谈更广泛的人,只说封建的继承法问题,哥哥和弟弟在继承法上直接不平等,这是不配反封建的。
以小资产者的清教所衍生出来的那一套小资产者的理论,抽象的人性、抽象的正义、抽象的自由,和谈物质世界,讲究具体的阶级、具体的利益、具体的矛盾的那一套理论,在北美反英斗争的问题上,是有很多分歧的。
比如说,以被视作“争取自由”和“反抗国王的暴政”的标志性事件,也就是以华盛顿等土地投机商和大地主反英的《西部王家法令》问题来看。
这件事,去谈抽象的人性、抽象的自由、抽象的正义,就是一群自由不受拘束的人,反抗了君主的无理法令。
因为君主的无理法令,损害了每个人的垦耕的自由、损害了人获得自己土地的自由云云……
而从具体的阶级、具体的利益来看,这事儿就俗的一批。
不谈英国没钱了、不想招惹印第安人;也不谈英国才因为强硬政策,被庞蒂亚克酋长起义打进去百十万两白银等等政府决策的原因。
只说西部边界令的阶级利益。
毛皮商人不想让印第安人死,因为他们可以拿着东西去和印第安人换毛皮。而如果继续向西垦耕,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越发增大。到时候,印第安人被人屠了一遍又一遍,可不会管你是毛皮贩子还是土地投机商,分不清,一起杀。
再者,人垦耕,是要破坏森林的。森林都破坏了,动物都跑了,毛皮从哪来?
没有毛皮,毛皮商人怎么赚钱?
历史上最经典的北美到广东的毛皮人参航线,利润率在白莲教起义结束后的那段奢侈品贸易大发展期间,纯利润率是高到过525的。镇压起义花钱,但白银不是进黑洞蒸发了,而是流向了或者集中到了中上层手中,这是毛皮人参等奢侈品市场迎来“1804奢侈品黄金十年”的一个原因。
这种高利润贸易,天然是和土地投机商、试图向后来移民售卖肯耕地的大地主们利益冲突。
对耕种者、土地投机商而,需要的不是动物毛皮、不是森林,而是土地,以及消灭印第安人。
只有印第安人
死绝了,没有威胁了,这块土地的价格才能卖出去钱。
都是100亩地,都是河谷耕地,这个有印第安人威胁、隔三差五过来复仇;那个没有印第安人威胁,可以快乐耕种……哪块地更值钱?
如果这种大资产者大寡头,裹挟小资产者以消灭他人而获得私有生产资料的行为,定义为正确、伟大、反抗、人性、自由……那么,这和希特勒那一套东西,有什么区别?
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死了的斯拉夫人才是好的斯拉夫人;用火枪获得土地;用坦克获得土地……区别在哪?
明明是大土地投机商、金融投机资本;和毛皮业商业资本、以及生产印第安人所需商品换取毛皮的产业资本之间的矛盾。
进步性,体现在哪?
土地投机商,大战毛皮销售商。
小地主,大战扛着小船收皮货的小商人。
金融投机资本家,大战商业运输贸易资本家。
土地证券商,大战生产消费品的生产商。
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大战要为消费品制造印第安人贸易交易市场。
这是正义?进步?
从进步的角度去看,汉考克这样的走私贩子,才有点进步性,反殖民主义所强加的航海条例强制重商主义贸易,因为其身后站着新英格兰地区蓬勃发展的酿酒业、木材业、畜牧业等产业的发展。
这种走私和鸦片战争的区别,老马说的很明白:鸦片战争,是打着自由贸易的幌子在搞垄断贸易,因为满清是禁鸦片的。而鸦片的流入好白银外流又导致其余工业品消费不足,哪怕是从世界大市场和自由贸易的角度看,鸦片战争都是反动透顶的。
从发展资本主义的客观角度看,禁止跨越阿拉巴契亚山脉,早点让人口增长到可以发展工业、早点让十三州的劳动力和土地剥离,进工厂去打工,才是有利于发展资本主义,早点解决那两种私有制的矛盾,解决垦殖殖民地小资产者意识反资本主义倾向的痼疾。
从纯粹的人形、道德、善恶上讲,大顺支持法国占据俄亥俄地区等行径,也是正义的、道德的、人性的。
因为,法国肥沃的土地,使得法国对于跨越大洋去种地,兴趣并不是太大。
而中法之间的毛皮人参贸易,贸易额巨大,且成为法国不再把北美视作“几英亩雪”的重要原因。
毛皮人参贸易的贸易额越大,印第安人就越可能活下来。法国为了这些贸易额,也会支持印第安人拥有自己的保留地,去交换毛皮而不是去屠杀。
是以,在北美十三州的命运问题上,因为大顺掺和的这一脚,使得很多问题变得复杂了、透彻了。
经济上:
若是贸易和关税问题得以解决,东海岸的商人、工场主、甚至一部分小生产者、以及南方的种植园业,与西部的土地投机商等之间的团结,必然瓦解。
而只要能够敲死英国的航海条例中的一部分,北美的货币问题也可以解决。北美是不产金银,可是南欧、加勒比有啊。
只要货币问题不出事,小生产者反对英国和英美共同大市场的情绪,就没那么激烈。
土地投机商的力量虽也不若,但面对商人、工场主、英国政府、法国政府、大顺的联合绞杀,以及印第安人的光荣反抗,他们赢不了。
民族上:
美利坚民族的形成,更多是依靠这一次的宗教回流和宗教大辩论,或者可以视作是北美的宗教改革。
按照清教加尔文宗的教义:贫富不均等一切社会不平等的现象,都是上帝预定的。弃民永远无
法得到救赎。只有僧侣才能与上帝直接沟通,他们是主的旨意的传达者,和主的化身。
这就是早期山巅之城第一版中说的“有形圣人”。
这个教义……一开始问题不大。
因为垦耕殖民地的特性,使得资本主义的发展没那么迅速,劳动者都可以凭借劳动获得自己的一份生产资料。
就这种土地满地是、包米随便长、好的旱草甸子上等地连成片的状态,这要是还能混到饿的活不下去的地步,那真可以说是你穷是因为懒。而且,谁勤快、谁虔诚、谁努力干活,确实就能小日子过得富裕。
所以虽然教义这么扯犊子,但物质基础在这摆着,倒是也没出大问题。
然而,伴随着百余年的移民、垦殖、先来者成本地主、欧洲金银资本的涌入、工商业的发展、适合垦耕的土地减少、土地投机商的圈地等等。
这些年,贫富分化、非常严峻的贫富分化,已经出现。城市已经出现了底层,农村也出现了佃农,契约奴的日子也过的不如早先干几年就能成自耕农了。
这时候,再去宣扬那一套:贫富不均都是上帝预定、你穷是因为上帝没选你之类的教义……
只能说,北美的小日子过的还行,贫民底层没那么多,资本主义的发展还没深入,否则的话,早一群人喊出来商人地主宁有种乎了。
这套东西,已经传不动了。
而此时的宗教回流、道德复兴等一套东西,就要大改教义,像平民传教,让平民重拾信仰和对上帝的虔诚。
因为,不改教义的话,底层百姓琢磨着:按这个贫富皆由上帝预定的说法,我都是被抛弃者了,我信你妈的信?
而又因为北美十三州各个殖民地的特性……别说统一的国内市场了,各个州之间的关税大战和互相提防,教会争端与冲突,使得美利坚民族根本没有被创造的条件。
还是需要这一次宗教复兴、道德回流,那些传教士到处熘达,十三州满地乱窜,使得各个州之间的沟通加深,才算是有了创造美利坚民族的条件。
但是吧……也因为教义需要大改,以及之前的起义抗争。
使得如马萨诸塞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允许浸礼派、教友派、贵格会、长老会、摩拉维亚派等,不需要再缴纳“异教丁税”了。再收,人家就要起义了。
问题是没钱怎么支撑宗教?不收“异教丁税”,就得问底层收。东边丢了西边补,自来如此。
现如今伴随着宗教回流、传教士十三州到处窜,以及加尔文宗那已经完全不合时宜的教义。
再加上问底层收宗教税等激发的矛盾激发……
创造一个统一的美利坚民族这件事,造还没造出来呢,已经有走底层路线的理想主义牧师,带着底层民众开始抗宗教税、要求公地分配、减租减息降低高利贷债务、反对给教会交税等武装抗争事件了。北美,已经发生了北美特色新教版的“掷出窗外”事件了。
这事儿吧,大顺掺和之后,就更恶心了。
如果没有大顺的掺和,英国拿到加拿大,因为天主教问题,不得不选择宽容的《魁北克法桉》,直接把已经快要搞成互相烧人的十三州教派争端,给团结起来了。
因为,教派争端,大家都是新教的。
这天主教,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英国搞宗教宽容,促成了美利坚民族的形成,因为英国为马上要把脑浆子打出来的新教各派,塑造了一个崭新的、完美的共同敌人。
在北美起兵的“十二大恨、二十八大罪”里,这《魁北克法桉》的天主教宽容政策,可是位于十
二大恨和二十八大罪的前列。
这回好了。
大顺出兵,人参貂皮贸易的引诱,魁北克和英国一点关系没有了。英国也不用出台天主教宽容法桉了。
公理会、公理新派、公理就派、英国国教、长老会、上层派、底层派,这回先互相把脑浆子打出来吧。
塑造美利坚民族,先别想了。没有西部土地泄压、贫富分化开始出现、没有共同敌人暂时放下争端团结、资本力量开始侵蚀、经济基础改变……估计用不了多久,那就真要梦回1553日内瓦大烧烤时代了。
新教烧人,可比天主教勐多了。新教的基督原教旨和反智倾向,比天主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后世人们只记得布鲁诺,毕竟天主教亡天下了嘛,新教当了闪教天子。
老恩可是评价过:新教徒在迫害自然科学研究方面,超过了天主教徒。赛尔维特要发现血液循环过程的时候,加尔文便烧死了他,而且还活活地把他烤了两个钟头
故而,即便这个传说中的共济会,真像是玄幻故事里那样,是个神通广大的神秘组织。
此时,却也无计可施。
因为,谈民族,谈不了。
谈阶级,他们不认。
谈宗教,不要说各个教派,就是公理会自己,现在已经分出来了上层派和下层派、改革派和原教派。
这也不能用、那也不能用,最后只能空谈什么至高的真理、永恒的正义,而这些东西此时是缺乏一个能够容纳这些扯犊子空谈的现实载体,从而落到实处,把人组织起来。
既是如此,马萨诸塞州共济会的这群人,倾向于妥协,也就是某种程度的必然。
…………
于此同时,巴哈马会面结束后,大顺意图召集北美“名流”和“有社会影响力人士”,前往费城,共襄大举的消息,已经在十三州传遍。
和马萨诸塞州共济会的情况类似或者不同,不同利益、不同心态的北美“社会贤达”,都开始朝着费城方向移动。
商人们,关心关税和自由贸易。
土地投机商,关心和法国的战争与印第安人战争问题。
教会,关新异教徒问题。
种植园主,关心国债和出口管制问题,以及大顺对于西非奴隶贸易的态度。
工场主,关心进口关税问题。
律师、医生、工匠等……则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和自我知名度。
唯独占绝对多数人口的自耕农,没人在意他们。他们甚至都不如印第安人和黑人奴隶,至少在考虑去费城的人群所考虑的利益或者道德议题中,无甚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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