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累赘,这取决于法国是否被从加拿大赶走。
拿后世的历史来套,说北美脱离了英国,依旧可以和整个欧洲贸易云云……
那就纯粹是刻舟求剑。
那是法国已经被从加拿大赶走、之后法国革意识形态相近、再之后拿破仑带着整个欧洲大陆和英国作战……那是北美反英,反出来的统战价值。法国人为了惠美,惠的国王脑袋都没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那时候,初生的美国的货,自然是可以进入法国市场的。
而现在……法国还在加拿大、五大湖、俄亥俄,法国那严苛的贸易保护政策,连大顺的货想要进法国市场都进不去,法国人信奉的科尔贝尔主义和本国产业保护政策,再加上法国在加拿大还没被赶走,你北美十三州何德何能能把货卖到法国去?
更不要说,伴随着西班牙的卡洛斯三世上台,一些列的开明君主制改革,哈瓦那烟草公司的创建、犹太赦免、宗教宽容、打击耶稣会等等一系列举措。法国自己的糖蜜都卖不出去、西班牙还有烟草,你北美要不是反英反出来统战价值,凭啥要买你的货?
而不买货,北美倒是还能凑活着过,在大顺能容纳一亿人的土地耕地,容纳200万人,不可能说就民不聊生了。
但北美卖不出去货,大顺这边想要在北美换银子的贸易,可就完犊子了。
美利坚十三州国,在西部和北部,与法国发生了武装冲突,为了夺取土地和毛皮贸易,是一回事。直接断贸易、加关税。
英属十三州殖民地,的一小撮匪徒,在西部和北部侵袭了法国,占地垦耕,那又是另一回事。可以英法磋商,一起镇压这些“暴徒”,两边贸易继续。
正如李欗所说的那样,英国向五大湖、俄亥俄、圣劳伦斯河地区的作战、投入了大几千兵力的目的,和北美那些州政府的民兵的目的是不同的。
英国是为了人参貂皮贸易。不是说十三州不值钱,而是只有人参貂皮贸易,才有可能被垄断专营、严格控制,别的玩意儿是控制不住的,因为英国已经试过了,糖蜜法根本收不上税。
而那些民兵是为了土地投机,垦耕、田亩。
十三州再富,和英国政府也没关系,因为收不上来税、反而还要补贴的地方,对政府来说是赔本的。
就像是大顺这边一直有放弃西域驻军、放弃西域移民的说法,因为花钱而一毛钱收不到。
不要说北美有包米、大米、小麦,这些都是国家的根基云云……英国的统治阶级还有强大的地主阶级,《谷物法》盯的死死的:你把北美的粮食运进来,你让我们地主怎么活?粮价低了,谷贱伤农懂不懂?
人参貂皮是容易垄断的,王家专营的贸易站、和印第安人的交易要经过河流运输可以设置钞关,这是能拿到手的钱。
如果英国真要把北美扔出去,对大顺是相当不利的。
扔出去,意味着欧洲美洲肯定还要打仗。
不能拼命啊,拼命还怎么挣钱?
打仗的时候,消费市场是下降的。这不是一战二战的时候,那时候的运输能力,战争打起来可以卖粮食卖肉卖武器卖钢铁。现在大顺能卖的,都是些消费品,打仗会严重影响大顺的贸易利润、严重影响大顺脑子过热引发的投资基建狂潮。大基建和工业化初期,一旦资金断裂市场萧条资本不足,是要出大事的。
大顺是要一个稳定的、至少也得稳定个二三十年的欧美,而不是乱成一锅粥的欧美。
因为,大顺要弄死印度的手工业、彻底瓦解印度的手工业生产能力,至少也得个一二十年,在此期间大顺能在印度卖的货是肯定不如“物价革命传导”的第一站欧洲和美洲的。
要瓦解印度的手工业和工业生产能力,需要时间,不是说随便出个政策,刷的一下印度的旧经济基础就瓦解了——大顺能顶着82的关税往欧洲卖布,印度也能,印度的生产能力只比大顺手工业略低。
现在制约大顺工业发展的,不是技术、不是资本,而是市场。
大顺短时间内,不可能彻底放开钞关、真的搞全国统一大市场的。
还是那句话:
殖民者和鸦片战争(刨除掉鸦片问题的剩余贸易),影响的民族资本的发展,把民族资本扼杀。
但是,对于小农、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来说,西方资本家,和松苏资本家,同样都是在瓦解他们的生存基础,无甚区别,甚至后者更勐,因为省了跨越大半个地球的运费。
大顺这点新兴力量,别看在欧美呜呜喳喳,又是逼得英法出棉布禁止令、又是逼得法国漆匠联合会逼着加关税、又是引爆了北美独立的波士顿倾茶事件……但在大顺,吊毛不是,根本还不具备镇压铺天盖地的农民起义的能力。
所以大顺急需在瓦解印度的工业能力之前,拥有一个和平的广阔市场。
而欧美的几个火药桶,无非是奥属尼德兰也就是比利时、汉诺威、东普鲁士、波兰、西里西亚、以及北美。
欧洲大陆的问题,都好解决,不敢说多,二三十年和平是有把握的。
所以大顺必须要拿出足够的力量,确保北美的势力均衡。
均衡,不是永久的和平,只是扩军备战的间战期。大顺某些人,希望将来还打,而且还要打个大的;但又希望二三十年内不要打,要和平。
大顺新学的激进派,或者叫帝国主义派,比如李欗等人,他们不希望打成“口岸对口岸”贸易。
他们希望宁可朝廷多花点钱、多出点军费、多打两年,也要达成“荷兰做欧罗巴总商埠口岸”的效果。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
但举个这些复杂问题中最简单的一个例子。
比如茶叶。
如果口岸对口岸贸易,英国收了关税来北美卖茶叶,迟早还要爆发十三州和英国的冲突。
到时候,茶叶就会作为一种象征。
一种“支持英国统治”的象征。
原本的历史上,发生过太多类似的事件。
焦油和羽毛,给商人勐灌茶叶水灌到吐也好;所谓义和团不用外国货也好……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玩意儿,谁也不比谁高贵。
北美也喊出过“宁可不穿衣、不用英国布”的口号。
亚当斯等人也亲身经历过“戒茶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忠诚”的窘境,亚当斯说要喝茶只要是走私茶就能喝,人家某太太直接说你这不忠诚我们都不喝茶了。
很正常的事。
如果口岸对口岸贸易,到时候,英国为了还国债,必定要鼓励中国货消费。到时候,北美反英的时候,肯定连带着中国货一并反,并且一定会把不用中国货作为抵抗压迫、抵抗英国奴役的象征。
茶叶是不可替代的吗?
不是,因为还有种玩意儿叫咖啡。
棉布是不可替代的吗?
不是,因为还有种玩意儿叫呢绒、亚麻,甚至北美自己就能种棉花。
北美玩“宁可不穿衣、不用英国布、妇女自纺纱、自由与骨气”这一套的时候,甘地的爷爷还没出生呢。
更别说欧洲此时一大堆的“彷的都快要可以假乱真的”东方漆器、木器、扇子等。
所以大顺必须要拿自由贸易这个大义,要把荷兰作为欧美洲口岸商埠。否则很容易出现欧美一群人,拿着“反对专营权、反对垄断贸易”的口号,来砸中国货。
北美市场潜力巨大。
不敢说太大,最起码,养活半个湖北转型种茶叶,让湖北那些山区的百姓过上种茶叶的好日子,总还是可以的。那些山区种粮食根本不适合,种茶叶却正合适。
要防的,恰恰就是一些人,打着大义的旗号,最后把茶文化弄成咖啡文化,那就赔大了。
而这种轻奢侈品和嗜好品,一旦被替代,是无法甚至很难被扭转过来的:就像咖啡不能在大顺替代茶、茶也不能在法国替代咖啡一样。
而且,大顺想赚钱,就得拿到定价权。
不搞口岸对口岸贸易、搞荷兰做欧洲窗口的“假自由贸易”,才能拿到定价权。
简言之,欧洲统一东方贸易品关税。东方贸易品的关税定税权,既不在英国手里,也不在荷兰手里,而是在要拢在大顺手里。
由英、法、荷、奥、俄等国,共同派人监管,自由贸易,但关税统一,按照各家份额分关税。
这当然是“假”自由贸易,因为各国必然都试图自己人卖到自己家拿到更多的关税,而不是英国船可以随意去法国卖、法国船可以随意去俄国卖……但,世界上,有真正的、如同真空球形鸡一样的真正自由贸易吗?
且只有这样,才能是各国都能接受、且北美那群商人也能接受的条件。
北美商人对《航海条例》的态度,一定要注意,他们反一半、支持一半。
他们不反《航海航行法》,因为这保护了他们不被荷兰法国瑞典西班牙的商船打爆;他们反对《商品列举法》,因为这损害了他们直接去欧洲卖货的利益。
既要让英国接受、还得让北美接受、还要保住茶叶的潜在市场不被咖啡替代、还要不要引发【反茶叶反棉布就是爱自由】的情绪,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
与此同时的北美,伴随着巴哈马会面和南部突袭种植园,十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开始朝费城聚集。
为名者,都知道这件事至关重要。不能在这场和“敌国”一起协商的会议上露面的,也就彻底断送了日后弄潮的机会。
为利者,都知道这件事至关重要。因为,确实很重要。
一时间,北美十三州的风云人物,齐聚宾夕法尼亚。
奴隶贩子、私掠船主、走私商人、种植园主、奴隶主、地主、土地投机商、军功贵族圈地者、牧师、律师、医生等,皆汇聚于此。
共济会、教会,在这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各州利益不同,只有共济会和教会,算是在各州都有团体的组织。
这些人聚在一起,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各州的利益区别巨大,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说句难听的,莫说这些本来就松散的殖民地,就说满清这种压抑的君主制帝国,围绕着对外贸易口岸设在哪,福建、浙江、广东,从施琅私下出卖主权和英荷接触希望把口岸设在福建到后来的宁波私降关税争取货船,明里暗里斗成什么样了?
吵架的关键,倒不是要不要召集民兵反对大顺登陆费城、也不是争吵这时候和大顺接触算不算卖国。
吵架的重点,还是在于当初奥尔巴尼会议打下的底子。
富兰克林建议组织一个总议会,各州一起出钱,得养兵。因为华盛顿在西北被印第安人暴打,44、48这两个爱尔兰团直接被打崩了,太吓人了。
可还是那句话。
你们北方人打仗,关我们南方人什么事?我们凭什么出钱让你们去打仗?凭什么出钱养兵?
况且,英国的传统,就是反常备军的。
如英国所言:买官制和团长所有制,是保护自由的最后屏障。
反常备军的传统思维,在北美也非常严重。
你富兰克林今天想有常备军,明天你是不是就想当国王?
当然,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纯是好日子过久了惯出来的。但凡没有海峡阻隔、但凡印第安人能有蒙古匈奴女真的战斗力和组织力,就不可能冒出来这种“不要常备军”的想法。
但是,传统是神圣的吗?
正如老马讽刺托利党,说他们整天扯着大旗,说自己是英国传统的精华保护者。实际上一个《谷物法》就原形毕露,吊毛的传统,不过是为了地租。给铜臭气的地租,加上一个传统的神圣外皮罢了。
北美也是一个吊样。
上一次富兰克林召集奥尔巴尼会议的时候,南方北方因为共同出钱养兵的时候,闹得沸反盈天。
现在好了。
大顺爆了两个种植园,给释放的600多黑奴发了枪,立刻治好了他们的空想幼稚病。
这回立刻也不辩“光荣的传统”了。
开始不扯犊子,谈实际的了。
当然大顺解放奴隶,不可能从什么天赋之权之类的玩意谈。
但,大顺对奴隶起义的扇动能力,那可是胎里带的。大顺开国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南方奴隶和矿井奴隶后续参与的。
效奴变故事,抓起来种植园主打一顿,拿鞭子抽、拿烙铁烙,顿时就能让黑奴明白什么叫“天地翻覆、乾坤倒转、我辈何以常为奴”。
北美这群人从辩经的角度,是可以怒斥大顺的:私人财产不可侵犯,你们把我们的财产释放了,你们违背了私有财产的神圣性原则。
可问题是大顺这边压根不想和他们辩经。
虽然解救的奴隶不多,也就600多人。杀的人也不多,也就七八十个。甚至登陆的部队也不多。
但是,这一次造成的轰动,可比华盛顿在西北失败带来的震撼大得多。
南方州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要有军队的重要性。
不过,这也只是个开始,只是个能一起谈事的契机。
距离真正谈成,还早的很。
不过,至少,这一次,富兰克林的政治讽刺画《加入,或者死亡》,没有遭到广泛的抵制。
一条蛇,一条被切割成七八段的蛇,象征着不团结的十三州。加入,或者死亡;拧成一股绳,或者各个被击破。
当初的分歧,重点在于要不要继续扩张,跨越阿拉巴契亚山,和法国人发生冲突、和印第安人作战。
而当初的分歧就在于,你们北方州要跨域阿拉巴契亚山,因为你们都是一群土地投机商,你们吊毛没有,要和法国人打仗,你们去打。
我们南方州,烟草、大米、牛马、粮食这些东西,都是要往法国的加勒比岛屿上卖的。哦,你们把土地拿到手了,法国人反手给我个禁运,好事都是你们的,吃亏都是我们的?
要打,你们北方人打,我们南方没兴趣。
现在嘛……
拧成一股绳,或者加入还是死亡的关键,最简单的方法,不是靠辩论。
而是有一个共同的威胁。
初步的共识已经达成,更多的争吵还在后面。
三月中旬。
两艘战列舰、六艘巡航舰护卫的运输舰队,出现在了特拉华河口。
大顺的战斗工兵们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河口,并且被欢迎进入了威明顿市。
这里原本是瑞典的殖民地,曾经伫立着克里斯蒂娜堡,但随着荷兰人打败了瑞典人、英国人又打败了荷兰人,这里的堡垒已经年久失修,根本没有防御。
这里距离费城不远。
做为宾家族的领地,宾家族的年轻一辈,约翰·宾,算得上宾夕法尼亚的地主,略尽地主之谊,欢迎了大顺军队登陆。
因为这里没啥防御,不欢迎的话,也不行。
按照欧洲这时候的奇葩规矩,抵抗后被占领,是要缴纳“赎城费”的。
而如果不抵抗直接开门欢迎,那么就不需要缴纳赎城费。
大顺这边把直布罗陀打下来的消息已经传来,抵抗毫无意义,自然直接来欢迎。
奇葩的是,贵格会的很多成员,也来这里欢迎大顺的军队。
贵格会和清教徒有仇,因为他们反对任何形式的教会、认为神在信中自我解读,不需要“有形圣人”这种狗屎。当年他们在马萨诸塞州,可是被烧死不少。
总体上他们总的进步分子,是反对奴隶制、反对政教合一的。
和马萨诸塞州那群清教徒疯子不一样。
对于大顺之前在南方烧了俩种植园、解救了不少奴隶的事,他们当然也反对,觉得这过于暴力,不应该如此。
但也不至于把大顺这边当成恶魔。
总的来说,得益于欧洲启蒙思想东学西渐的传播,大顺此时还是作为“宗教宽容”的理想国存在的。
虽然大顺禁教,但是禁教的理由不是从宗教角度上讲的,伏尔泰等启蒙思想家对于禁教的态度也表示支持:大顺禁教的理由,是主权问题,是治下的人效忠本国政府还是效忠罗马教廷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被天主教烧过、被清教徒烧过的贵格会,对大顺的做法并没有过于魔怔地反对。
当然主要还是打不过。
既没堡垒,也没驻军,民兵还在西部和印第安人开战,大顺的舰队一来,与其反对不如欢迎。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