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迎春看到花怜心特意在等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花怜心咬了咬牙道:“二妹妹心里真是不放事,自己的姨娘和妹妹都被禁足了,还好模好样地给祖母请安。”
花迎春不与她争辩,只是垂下了头,花怜心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心里更郁闷了,说话更加不客气:“二妹妹这性子也太淡了,哪里有里面那三妹妹半分讨喜,活该不受人喜欢。”
平日里,花怜心在她们面前一向以大姐身份自居,虽然私下里斤斤计较,又自私自利,可面子上温婉大方,都是能过得去的,这几天也是被气昏了头,朝着她这个完全不干事的二小姐发起了火。
花迎春垂下了头,眼中仿佛有盈盈泪光,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花怜心觉得没趣,忿忿扔下一句:“没用!”,就领着丫鬟走了。
花迎春看了一眼花怜心的背影,又瞧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也是同样的低眉顺眼,见花怜心走了,丫鬟这才抬起头,小声地说:“小姐,这又是一笔?”
花迎春点点头:“记好了,可别忘了。”
她抬起头,呼出一口郁气,这个三妹妹可不简单,能气气花怜心,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存菊堂里,老夫人正拉着玲珑的手,跟她说:“菊乐去帮你整理整理院子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弄不好,你只管在这里待一会儿,等菊乐回来再回去,再者,你那院子里只有两个丫鬟可不是个事,等会我指派两个嬷嬷给你,还有几个粗使丫鬟,你看着合心意的可以提二等,一等,都随你的心意。”
“奶奶,您身边的嬷嬷恐怕都是用惯了的吧?指给了孙女,奶奶身边的人手不就少了吗?孙女辛苦些没有关系,要是奶奶觉得哪点不合心意,孙女可不依。”
逗老人开心,玲珑可是很在行的,几句话就将老夫人逗得合不拢嘴了,她虽然是嫡女,但以前那些污点还在,就算老夫人因为什么原因对她格外宽厚了些,也不会完全不在意,再说了,她们虽住在一个府里,以前却都没有见过面,能有什么感情?
玲珑只能用自己萝莉的外表和讨喜的性格来多得一些老夫人的喜欢,好让自己在这个花府更容易立足一些。
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发,慈爱道:“你一个小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我身边左右是不缺那两个人照顾的,你一个小姐身边没有嬷嬷可不成。”
玲珑甜甜一笑:“那孙女就收下啦。”
带着些撒娇的娇笑,让老夫人一下就恍惚起来,仿佛十多年前,她的女儿也是这样承欢膝下,见老夫人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菊欢就知道,老夫人又想小姐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看向玲珑,不过,确实是像,她亲眼看着小姐长大,小姐小时候可不就这样的吗?
老夫人为小姐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眉心从没舒展过,要是三小姐真的能让老夫人开怀些,那倒也是一件好事。
玲珑不止一次看到老夫人这种眼神了,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玲珑试探地叫了一声奶奶,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回到现实中来,这不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孙女,不过跟她的女儿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叹了口气,道:“我没事。”
她又摸了摸玲珑的衣服,现在天略微热了一些,但穿着一身湿衣服也未免寒凉又不舒服,她这里没有小孩子穿的衣服,就吩咐菊欢去针织处看看,有没有三小姐能穿的成衣,先拿一套过来,菊欢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套四小姐还未上身的新衣,这是四小姐闹着赵姨娘掏银子另做的。
老夫人不由感叹了一句:“这个四丫头……”
说到一半,不想再提,就吩咐菊欢:“将做这衣裳的银子再补一些送给赵姨娘吧。”
这件事这里翻过去,之后却听说四小姐在自个院子里大吵大闹了一番,东西倒是摔了不少。
玲珑换上了新衣,心里却舒畅得很,这料子虽然不华贵,但特别舒服,花玲珑长得很瘦小,穿比她小一些的花仲夏的衣服,竟然还有些大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跟菊欢说些什么,见玲珑过来,老夫人向她招了招手道:“玲珑,你可想上女学?”
几乎是想也不想,玲珑就点了点头,她识文断字,一直装下去不免哪天露了馅,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而且,她上了学之后,就代表花家承认她这个嫡女好了,在者,她也很想看看古代的女学是什么样的。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花仲夏比她小,现在都开始启蒙了,既然是花家正经的嫡女,肯定是要上女学的,但老夫人说的女学并不是真的女学,锦官城里有不少几个专供世家小姐上的女学,在十岁之前,教识文断字,女红和琴棋书画等,等十岁之后魂器觉醒,便教修炼之法。
但一般来说,世家大族会在自己府里设女学,供自家姑娘启蒙用,差不多达到要上女学的年纪,才会出府上女学。
花怜心已经在锦官城的木槿女学上学了,这算是锦官城最好的女学,是君昭大长公主设立的,君昭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据说在圣上夺嫡的时候站在了圣上这一边,还曾救过圣上的性命,很是受天家尊敬,她开设的女学,请的是最有才名的女先生,锦官城的小姐,都以能进木槿女学为傲。
到了今日,进了木槿女学,头上就顶上了才女的光圈,若家世容貌再没有大错,那择婿的空间可就大了,几乎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花怜心考中了木槿女学,在考场上对上了考官出的千古绝对,着实是风光了一段时间,才女的名头传遍了锦官城,一时间,锦官城的世家子弟都知道了花家庶长女花怜心,才貌无双,艳绝天下,
她这么出风头,在外头的名声竟是跟嫡女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样一来,她就更视花玲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私下里更是没少特意去菡萏院找花玲珑的麻烦。
因为菡萏院一直在收拾,即便是找了不少人手,加紧又加紧,用了一整天才紧紧巴巴地收拾好,还有些缺漏的不足的,菊乐都一一亲自地记好,等第二天再来补好,玲珑在存菊堂吃了晚饭,才领着两个嬷嬷,跟着菊欢回来。
菊乐在老夫人手底下做了几十年的大丫鬟了,行事雷厉风行又细腻,玲珑站在菡萏院门口,只一天没见,菡萏院当真是翻天覆地,她自己都快不敢认了。
屋里被收拾一新,床和家具都换了新,据说是上好的黄梨木,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屋里放上了一个屏风,框架是紫檀木的,上面绣的是双面绣,映日荷花别样红,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内室和外室之间加了一卷珠帘,玲珑将珠帘拂起来,只觉得触手温润,玲珑虽然不太懂这种是什么珠子,单凭这手感也觉得是好东西。
一应破旧的东西都不见了,仿佛那个破败的菡萏院从来没出现过,也难为菊乐的细致,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摆上了各色花草,这里的布置处处透着雅致和富贵。
菊乐问她:“小姐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索性就一起改了。”
玲珑知道嘴甜讨巧,便跟菊乐笑道:“菊乐姑姑辛苦了,我看着哪里都喜欢。”
菊乐也不由得对这个三小姐生出些好感来,忙道:“为老夫人办事,都是奴婢的本分,也是三小姐得老夫人疼爱,这么多年,这个尚书府,得老夫人这么上心的孙小姐,也只有三小姐您一个而已。”
菊乐差事办得卖力,也希望在这个小姐面前多说几句老夫人的好话,让玲珑对老夫人更加亲近些。
玲珑的笑意天真又热烈:“我知道,奶奶最喜欢我,我也最喜欢奶奶!”
府里的下人们看老夫人对三小姐的院子这么兴师动众,加上这几天大小姐总是吃了炮仗一样,渐渐品过味来了,老夫人这是在给三小姐撑腰,敲打府中这些个人呢!虽然玲珑已经在存菊堂吃过了,厨房还是将她的晚饭给送了过来。
这些菜,又跟昨天的不一样了,昨天的菜多数都是油腻的,不像以前那样都是馊的,剩的,饭菜倒是干净了,但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感觉,玲珑估摸着,这估计是给府里有些身份的嬷嬷们,护院们吃的,说到底透着一股鄙视和挑衅,看雁凝那么高兴,她便没有说出口。
今天的饭菜可不一样了,菜从品相上就看着透着精致,比如那道香脆笋,是新鲜的笋淋上了酱料,酱料是从二十几种蔬菜和肉小丁炒出来的,吃起来很爽口,翡翠汤里面用的都是菜心,吃起来还有一股微微的甜,点心也精致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一个盘子里有各种口味,纵使玲珑刚吃饱,也忍不住有些犯馋。
雁凝努力地吞咽着口水,她也是在存菊堂吃饱了的,不由得有些犯难,问玲珑:“小姐,这饭菜怎么处理啊?”
玲珑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将这些菜和点心每样拨出来一点,给堂少爷送去,剩下的,都分给院子里新来的两个嬷嬷吧。”
雁凝有些不解:“小姐,咱们昨天去景深院,都被堂少爷打出来了,今天为什么还要去啊?”
玲珑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又瞧了瞧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然后回头跟雁凝笑道:“他那个孩子不过是自尊心作祟,今天再去送一次罢。”
老夫人送来的两个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严,李嬷嬷膘肥体壮,一双三角眼看人,平白就让人觉得凶神恶煞,这样一个嬷嬷估计能顶几个小厮,严嬷嬷长得也壮,但在李嬷嬷跟前就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严嬷嬷长得很富态,慈眉善目,是个很和气的人。
两位嬷嬷都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这次指派给三小姐,她们也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担,老夫人对三小姐看重,她们自然也要尽心尽力。
雁凝将没动过的饭菜送给了她们,两位嬷嬷在老夫人跟前,顿顿吃的也都不错,只是没有主子吃得精致,三小姐送饭菜给她们,在她们的意料之外,没想到三小姐好了之后,这么会做事,这两个嬷嬷心里也对玲珑多了一分敬重和亲近。
雁凝先伸头去看,见两个嬷嬷都待在了屋里,窗户纸映出了她们的身影,便跟玲珑招手,玲珑拎着食盒走了出来,一身水绿色裙子,在初夏的夜里更显得清凉,她个子小,雁凝赶紧将食盒接过来,两人走出菡萏院,直接往景深院走去。
景深院依旧是黑洞洞的,跟灯火通明的花府格格不入,雁凝对昨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向着黑洞洞的大门喊:“堂少爷?”
一连喊了好几遍都没人应答,雁凝垮下脸来:“小姐,我看堂少爷根本不想搭理我们,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人睡觉呢?”
按照花景岑那个性子,倒真有可能,不过,玲珑又朝着大门看了一眼,才九岁的孩子,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身边的丫鬟又肯定都是些欺上瞒下之辈……她有些担心,最终还是拍板:“咱们进去看一眼吧。”
这个地方的黑暗,好像是灯笼也照不亮一样,一走进内室,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鼻而来,玲珑忍住拔腿跑出去的冲动,又往里走了几步,直到照亮了床前的那一小部分,才看到花景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冒了一脑袋的虚汗。
玲珑吓了一跳,赶紧去摸花景岑的额头,额头的温度也不算太烫,估计就是一般的感染了风寒,雁凝跑去打了一盆清水,玲珑将才从老夫人那里得的新手帕湿了水,往花景岑额头上放。
这是物理降温法,她现在还是花府没有站稳脚跟的三小姐,花景岑的处境更是艰难,也只有靠这种办法了。
还没碰到他的额头,本来昏迷着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玲珑的手腕,眼中带着几分狠辣。
玲珑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连忙道:“我是花玲珑,我是来帮你的!”
花景岑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他与玲珑僵持了几秒,玲珑觉得手腕上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才忽然感觉一松,花景岑已经重新窝在了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无助,好像刚才那个恶人不是他一样。
在外面守着的雁凝听到动静,连忙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玲珑揉了揉手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回答:“没事,你且好生在门口看着。”
玲珑肤色白,被这么一捏,顿时出现了一道红印子,她嘟囔了几句:“真是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还不如不帮你呢。”
但嘴上这么说几句,看花景岑的模样实在可怜,只好叹了口气,将湿手帕放在他的额头上,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
花景岑倒是老老实实不再动了,玲珑给他换了几次毛巾,不停地往外冒的虚汗终于止住了些,时辰已经不早了,雁凝忍不住探头进来问:“小姐,现在太晚了,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花玲珑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着的花景岑,打了个哈欠,跟雁凝说:“你先回去吧,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你注意别让人进去了就成。”
雁凝急了:“这怎么行?小姐,还是你回去,奴婢在这里守着吧。”
雁凝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比花玲珑大不了几岁,玲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一夜,明早你再来叫我,记得起来早些,我明日还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雁凝虽然不放心,但是拗不过玲珑,只好先回去了。
玲珑守了一夜,不知道换了多少盆水,好在花景岑的烧终于退了下去,她则趴在床头,不知何时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了进来,照在玲珑的侧脸上,越发显出她睡颜的恬静,扎在双丫髻上的红丝绸垂在脸旁,显得小脸莹润可爱。
睡在床上的小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呼呼大睡的玲珑,她这么瘦,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鬟,大约就是那个痴傻的堂妹了,看这境况,这堂妹仿佛是好了,可是她背着一个灾星的名头,又有那个虎视眈眈的梅姨娘,恐怕日子也不好过,那她为何要这么帮自己?
花景岑想不明白,这里的每个人都妒忌比自己好的,欺负比自己弱的,为何她偏偏都自身难保了,还来帮他?要是有什么目的的话,这个堂妹还这么小,能懂什么?再说了,他有什么可图的,要说是恶作剧,恐怕也没有这么多耐心。
难道玲珑是真的想要帮他?
想到这里,花景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昨天被捏红了,现在有些微肿,他心里不由涌上一股愧疚之感,昨天半清醒半迷糊间,他狠狠地捏了这位小堂妹的手腕。
一缕头发从她耳旁垂下来,鬼使神差的,花景岑想伸手替她将那缕头发挽在耳后,可手还没触到她的脸颊,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花景岑赶忙躺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小丫鬟拎着食盒偷偷跑了进来,轻轻摇了摇玲珑:“小姐,小姐,醒醒!”
玲珑睡姿不舒服,睡得浅,雁凝一摇,她就醒了,她伸了个懒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雁凝答:“现在是卯时了,昨天厨房送来的鸡汤还剩下不少,放在井水里冰着,一点没坏,奴婢就早起煮了鸡汤粥送来。”
玲珑又去摸了摸花景岑的额头:“不错,烧退了,现在他身体虚,喝鸡汤最合适了。”
花景岑只感觉一股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香味萦绕在鼻翼,连扑面而来的鸡汤味都掩不住,玲珑说:“咱们快回去吧,下午再来看看他,还要给奶奶请安,可不能迟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等完全听不见了,花景岑才睁开眼睛,瞄到了桌子上的食盒,昨天生了病,连剩饭剩菜都没吃一点,现在他的肚子饿得跟猫抓了似的,他将食盒打开,里面盛了满满一大碗鸡汤粥,香味扑面而来。
因着玲珑的原因,今天花怜心来得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菊乐开门的时候都惊讶了一下:“大小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老夫人才刚刚起身呢。”
花怜心抿嘴笑:“今天起来得早了些,想着每天要到祖母这里喝一杯茶才能神清气爽,索性就来了。”
话是这样说,菊乐却看得出来她这是跟三小姐较劲呢,当下也不说什么,将她请进堂屋里,上了一杯茶,让她在外面等着。
花怜心极优雅地端起茶杯,心里想,这下没我来得早了吧?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能耐。
花怜心等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慢腾腾地走出来,花怜心早就不耐烦了,可还是不得不扯出一脸笑意,老夫人瞧着花怜心,心里已经有了谱,只装作不知,笑道:“没想到怜丫头竟然起得这么早,让你等久了。”
花怜心立刻道:“孝敬祖母是孙女的本分,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祖母这里窗明几净,花香四溢,孙女坐在这里只觉得享受,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她说到这里,又有些欲言又止,瞅了老夫人几眼才继续道:“只是三妹勤快了两个早晨,今天早上竟然来得那么迟,连二妹也来了呢,真是……”
老夫人不动声色,只端起茶杯来喝茶,并不接她的话。
花怜心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了呼哧呼哧的声音,玲珑跑了一头大汗,给老夫人行了个礼,这才道:“孙女今儿个来迟了,实在是菊乐姑姑给孙女布置的房间太漂亮,孙女这儿摸摸,那儿碰碰,不知不觉就耽搁了睡觉的时辰,这才睡过了头。”
只是一点小东西,让她兴奋成这个样子,花怜心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