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一声令下, 周韫也没作反驳。
多人下湖,打捞不消须臾,就将卢氏救了上来。
太医匆匆赶到, 试其鼻息, 许久,才松了一口气:
“王爷,人还活着。”
傅昀眸中的紧绷顿时放松。
人还活着就成。
他轻颔首,示意旁人将卢氏送回去,忽地, 怀里人紧攥了下他的衣袖, 他低头垂眸,就见女子侧脸,轻咬唇瓣,尽透着些委屈。
傅昀一时无言。
周韫也冷得不行, 若非一股怒意在胸口, 她恐是早回了锦和苑, 如今硬着脖子, 想等傅昀罚卢氏。
傅昀看不过去,低声微怒:
“身子还要不要了!”
话音甫落, 周韫就推开他,忽地捂住唇,拼命咳嗽了几声,逼得她眸子泛红。
她紧咬着唇,泪珠子涔涔地掉。
傅昀眸一沉,直接打横抱起她, 快步朝锦和苑去, 一边阴沉吩咐:
“备姜汤!”
锦和苑早就得了消息, 时春备好了热水和炭盆,甫一见周韫的模样,时春吓得险些哭出来。
一番收拾,近半个时辰后。
周韫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才沐浴过,脸上泛着嫣红,但却依旧透着股虚弱,她有些恹恹地伏在软榻上。
时春眸子通红地端着姜汤进来,还未递给周韫,就被一旁的傅昀接过。
傅昀动作稍顿,呼吸微沉:
“你且喝些,暖暖身子。”
刚刚太医说她这番落水,有些伤了元气,之后需好生静养补回来才是。
周韫稍侧过脸,背对着傅昀,甚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多时后身子轻轻颤着,时不时传来一声低泣。
傅昀端着玉碗的手不由得一紧。
房间内有瞬间寂静。
庄宜穗和一旁赶过来的洛秋时见到这幕,心中皆颇有些不是滋味。
卢氏落水半晌,几乎去了半条命,可连爷的一句怜惜都没得,倒是周韫,什么事都没有,反而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最叫人憋屈的是,偏生爷还就吃她这一套。
隔了一会儿,时春着实看不下去,服了服身子:
“王爷,还是让奴婢来吧。”
主子明显对爷不满,但她又不能放任主子这般对身子不管不顾。
话音甫落,傅昀就拧起眉,他侧头看了一眼周韫后,稍顿,才将玉碗递还给时春。
时春接过,忙几步上前,抚着周韫后背,声声轻柔:
“主子,您且用些,什么事也没有您身子重要呀!”
周韫不理会她。
庄宜穗看不过眼,不过喝碗姜汤,还要所有人都哄着她不成?
但她身为正妃,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一句:
“周妹妹心中再有气,也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你这般,叫爷多担心?”
忽地,一直没有说话的周韫含糊传来一声:
“那岂不正和了王妃的意!”
庄宜穗脸色一变,就见周韫倏地坐起身,眸子泛着灼红,泪珠子簌簌地掉:
“总归妾身在王妃眼中没得卢氏重要,她推妾身入湖时,若非妾身婢女反应及时,爷哪里还能在这儿和妾身说话!”
当时场景有些慌乱,庄宜穗的确被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她反应过来时,时秋早就叫人将周韫救了回来。
庄宜穗脸色一时讪讪,顶着爷冷沉的视线,竟有些失言。
许久,庄宜穗才堪堪出声: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直接推卢氏入湖。”
周韫险些被气笑了,直接一句反问:
“凭甚?”
“她有多矜贵?妾身落得,她就落不得?”
庄宜穗几乎要被她一番曲解的话噎死,她那话又怎会是这个意思?
而且,就算卢氏不矜贵,就可任由她推入湖了?
卢氏的确有错在先,周韫纵有委屈,但府上还有她和王爷,何时轮到她这般任意妄为了?
庄宜穗还待说些什么,傅昀忽地沉眸,冷眼扫过她,声音低怒:
“够了!”
“你身为正妃,分明在场,竟还任由她们当着你面几番落水,本王如何放心将后院交给你管理?”
这番话说得忒严重。
庄宜穗倏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爷,似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说。
府中为何是这般情景,爷还不知晓原因吗?
是因他偏宠侧妃!
叫后宅不宁。
是因他将后院权利两分!
叫她威严下降。
如今,他一句话,反倒皆成了她的错了?
他心疼周韫,舍不得怪她一句,连后院这般重要的权利都要给其分一半,任由其为所欲为,出了事,反倒是皆要她担着了?
一侧的洛秋时和孟安攸低了低头,惊讶地敛了敛眸。
尤其是孟安攸,她抚了抚微红的脸颊,适才周韫那巴掌可没有丝毫留情,如今她脸上还在隐隐作痛。
许久,庄宜穗身子轻颤,她服了服身子,忽地有些受不了这憋屈,她红着眼,说:
“爷觉得是妾身的错?”
她硬着脖子,说:
“既如此,爷不妨将妾身的管家权收回去罢了!”
此话一出,周韫脸上的泪珠子都似停了一下。
她快速地眨了眨眸子,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
洛秋时身为府中的另一位侧妃,她可不愿看府中周韫一家独大,忙忙上前一步,轻声劝阻:
“爷,王妃姐姐,卢氏推周姐姐入湖,本就是不敬上位,周姐姐罚她,倒也说得过去。”
她轻扯了下庄宜穗的衣袖,对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姐姐,爷将后院管理权利交给您,是因相信您,您可莫要再说混话了!”
她心中简直堵着气。
真是够了。
拿着管家权和爷怄气?
爷若真将管家权收了回去,再交给周韫手中,她真当自己以后轻易拿得回来?
且瞧爷倏地冷下来的眸子,显然根本不在意管家权是否在她手中。
毕竟庄宜穗压不住周韫是事实。
即使其中有爷的原因,但这岂能说?
在这府中,爷总是不会错的。
更何况,即使没有爷的偏疼,王妃就敢拿周韫如何了吗?
贵妃在一日,周韫就会肆意一日。
她仗着的,又岂止是爷的偏疼。
其中庄宜穗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但见傅昀眸色冷下来后,她又有些心凉。
若不见周韫,她还可安慰自己,爷就这般冷性子,长安城中谁人不知?
他便是不体贴,但也算给她体面,她又是亲王妃,顶顶的尊贵,每想到这些,对府中一些碍眼的人她也能忍下来。
偏生每次一见周韫,她就知晓,不是这样的。
爷对周韫,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耐心,即使她犯了错,他也可视而不见,甚至为其遮掩。
可这份殊荣,周韫凭甚担得?
庄宜穗想不通,周韫不过比她早进府两月,就这般不同?
洛秋时见她有些发愣,心中拧了拧眉,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说:
“姐姐,快和爷认个错!”
时春趁这个机会,将姜汤递给周韫,周韫摸了摸汤碗,见其都快些凉,也不再作。
有何事能比她身子重要?
她不紧不慢地抿着姜汤,听到洛秋时的话,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吐出一句:
“姐姐都不想要这后院管理权,洛侧妃着甚急。”
洛秋时对她抿出一抹笑,眸色有些凉:
“姐姐不过一时失言,周姐姐哪可当真。”
周韫自然不在意,若王妃管家权被取,这府中还有谁压得住她?
但洛秋时可不想在周韫手底下讨日子。
倒不是说她太看得起周韫,只是周韫太过任性,有时根本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她做事,素来喜欢给人没脸。
偏生她们这些世家女,最在乎的就是那层脸面。
就像是今日,本是卢氏的错,周韫哪怕什么都不做,她只要哭上两句,搁何府上,皆是她站理。
可是,偏生她受不得一丝委屈,叫卢氏如今只剩了一口气,爷再心疼她,又如何好再罚卢氏?
也就是自家爷这般偏疼她的,搁旁府,恐是会对她心疼皆消,还要怨她张扬歹毒,哪里还会这般哄着她喝药。
周韫一碗姜汤喝下,外间又端了汤药进来,经此一打断,庄宜穗终于回过神,她捏了捏帕子,忍下那丝委屈,服下身子,低声道:
“是妾身失言,望爷见谅。”
傅昀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藏着委屈的模样,有些不耐地移开视线。
他将后院交给她,是因规矩。
可她若管不好,他自是会收回来。
忽地,低头喝药的周韫轻一抬头,不紧不慢地出声:
“爷,王妃既不过是失言,不妨谅她一次。”
她话音中还透着些许泪意,但旁人皆没在乎这些。
方才还和庄宜穗啐声的人,忽然替庄宜穗求情,叫满屋的人皆是惊呆,就连傅昀都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周韫对王妃有多不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儿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落井下石就算了,还会替庄宜穗求情?
周韫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倏然生了一股子气,若非洛秋时等人还在这儿,她必要啐傅昀一句。
她是闹腾,也不爱讲理。
可现在拿了庄宜穗的管家权,对她有好有坏,如今她本就掌着一部分权利,也不想去接属于庄宜穗的那份。
因为烫手,又堪麻烦。
而且,即使不出府门,她也知晓近日朝堂有些乱意,连周府传家书时,都叫她近日安分些。
既是这般,爷本就掌兵权,庄宜穗的祖父又身为阁老,在文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个时候没必要给庄宜穗没脸。
周韫眸色轻闪,非是她不想要完整的管家权,但此时万万没有必要,待日后,若是爷真能……
届时再说所谓管家权一事,也不迟,她可不想因小失大。
傅昀不知周韫在想些什么,毕竟没有何后院女子会想得那么远。
他本就没成想会收了庄宜穗的管家权,听言,也不过沉声说了一句:
“都出去。”
这也是翻过管家权一事不谈了。
倏地,周韫一句:“等等——”
庄宜穗和洛秋时等人停下,刚转过去,就见周韫拉住傅昀的衣袖,仰着白净的脸蛋,还未散尽灼红的眸子就盯着傅昀,咬声质问:
“卢氏推妾身一事,爷不说些甚?”
庄宜穗经过刚刚一事,对何事皆是厌烦,此时也懒得说话。
不过一个侍妾,她不想再惹得一身骚。
身后跟着的鸠盼见此,终于松了口气,适才她险些快要气哭出来,不过一个侍妾,和主子有何关系,侧妃爱怎样皆怎样,作甚要替其出头。
倒是洛秋时,不待傅昀说话,就似有些纳闷地问:
“周姐姐不是罚过她了吗?”
如今人只留了一口气,她还不想罢休?
洛秋时有些想不通,作何非要将人逼入绝路?
她如今也知晓了凉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若非是之前周韫将人罚得太狠,叫卢氏日后在后院不留一丝颜面,卢氏又怎会狠着心推她入湖?
卢氏在府中本就不显眼,周韫的身份,多的是法子,叫卢氏无声无息地去了,作何非得争这明面上的一口气?
周韫不想搭理她,却又嫌洛秋时过于聒噪,她只侧头一句反问:
“本妃何时罚她了?她自己没站稳,跌入湖中,关本妃何事?”
洛秋时轻讽地扯了扯嘴角。
自己没站稳?
周韫也说得出口,真当旁人皆是瞎子不成?
旁人是不是瞎子,周韫不知晓,但她知晓,没人会在这时替卢氏说话。
既如此,什么不由她说得算?
周韫不再和洛秋时说话,又仰头看向傅昀,似非要他说个结果来。
傅昀被她弄得甚是头疼,有些无力地扶了扶额,沉声一句:
“那你要怎样?”
周韫仿佛就要他这一句罢了,听言,她就松了手,随意地说了一句:
“卢氏不敬上位,理应禁闭三月,再罚月钱。”
这惩罚和她步步紧逼的态度相比,着实有些轻了,傅昀眉梢微动,点头:
“依你,就是。”
傅昀话落,周韫低头敛了敛眸,洛秋时却是紧拧眉。
这惩罚看似不重,但三月后,纵卢氏还有命活着,恐也在这后院彻底没了位置。
众人皆知她得罪了侧妃,这后院中谁还会和她走近?
怕是远离还不够,这后院中的人,最擅长的不过就是落井下石。
即使周韫不再为难她,也可别小看低下的人,为了讨好锦和苑,若是卢氏没命再得宠,日后在府中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这般软刀子最折磨人,也最叫人难熬。
往后还有数十余年,卢氏恐有得熬了。
洛秋时离开锦和苑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韫。
先是步步紧闭,再来一句简单的惩罚,爷只会松口气,哪会觉得她歹毒。
往日她总觉得周韫任性,心思浅,做事不得章法,得意也不过一瞬。
可到头来,却是她看得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