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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傅巯离了雎椒殿, 径直朝东宫而去,刚进了书房,就听宫人来报:



    “殿下, 沈大人来了。”



    傅巯一顿, 隔了好半晌,书房中才响起一声轻叹, 透着漫不经心的无奈和笑意。



    络青稍怔,越发躬了躬身,埋低了头,丝毫不想知晓殿下为何叹气。



    偏生傅巯此时想说话, 他温和地勾了勾唇角:



    “这世间,知孤之人, 唯有子安,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络青心中好奇,就稍抬了抬头, 就听殿下若有似无的一声惋惜:



    “只可惜, 子安总和孤不是一条心。”



    稍顿, 络青眸露错愕,尴尬地说:



    “殿下为何这般说?朝中何人不知晓, 沈大人是殿下的人——”



    傅巯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络青讪讪地噤声。



    傅巯斜睨了他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



    “如今天冷, 莫叫子安受了冻,请他进来。”



    沈青秋进东宫时, 还穿着朝服, 似裹挟着外间的一丝凉意, 浑身气息冷然,傅巯横生惊讶:“子安这是还未曾回府?”



    沈青秋躬身行礼,被傅巯直接叫起。



    他抬头,望着案桌后坐着的傅巯,当今圣上一副好相貌,几位皇子皆生得好模样,其中贤王殿下最凌厉锋芒外露,而太子殿下却最为温和,眉梢皆似敛尽了锋芒,素来甚得人心。



    沈青秋忽然想起和傅巯初识那日,眸子中稍闪过一丝恍惚,半晌,他堪堪垂眸。



    傅巯见他这反应,指尖轻轻敲点在案桌上,他徐徐出声,似透着些许难过:



    “孤和子安相识过五载,可如今,子安也要和孤生疏了吗?”



    沈青秋低敛着眸,一动未动,平静地说:



    “臣始终记得,那年殿下救臣于微末之时,带臣入京,臣能有今日,皆要多谢殿下。”



    他一句话说完,傅巯眉眼间的笑意彻底散去。



    书房中寂静了半晌。



    忽地,傅巯捻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他摇了摇头,眯着眸子,说:



    “子安由孤带进长安城,后日日几乎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可至今,孤都有一个疑惑,不知子安可否为孤解惑?”



    他不待沈青秋回答,就抬了抬眸,泄了一丝深笑:



    “究竟何时,孤那韫儿表妹,叫子安这般倾心了?”



    沈青秋倏地抬眸,紧紧盯着太子,他平静的脸色终有一丝破碎,他狼狈地低头,急促地呼吸几声,堪堪道:



    “臣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傅巯若有似无地轻笑了声:



    “子安不必如此,韫儿表妹貌绝京城,倾心于她的世家公子不知几许,便是孤,曾也想求娶她进东宫不是?”



    沈青秋捏着椅柄,猛地轻咳了几声,脸色潮红,紧紧闭上眸子,敛尽狼狈。



    他一句未答,根本不想和傅巯谈论和那人有关的话题。



    傅巯隔着一段距离,视线一直落在沈青秋的脸上,他眸色越来越深。



    他带子安回长安城时,周韫甚至都未曾随父进京,只偶尔进宫小住的时候,才会回到长安。



    可偏生那时,子安位低,即使偶尔进东宫,也不可能和周韫有什么联系。



    倏地,傅巯想起什么,他眯着眸子抬头:



    “孤记得,子安是在四年前忽然对孤说,想试试科举?”



    后来才一举成为所谓的状元郎,打马行街,叫靖和对他一见倾心,自此,所有世家女子皆知晓了长安城多了一位翩翩少年郎,沈青秋。



    而四年前,恰好是周侍郎回京复职之时。



    沈青秋拧了拧眉,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此事,傅巯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



    “子安啊子安,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将孤瞒在鼓里?”



    沈青秋稍抬眸,他有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不爱进东宫的原因之一,就是傅巯太过敏锐,似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是透明的。



    世人如此,沈青秋亦然。



    沈青秋不想和他说往事,他今日进宫只有一个目的:



    “如今户部尚书快要退位,周侍郎是最可能进一步的人选,她身后又有贤王府,殿下何故一定要动她?”



    他没有明说是谁,但傅巯和他皆心知肚明。



    傅巯惊讶地轻挑了挑眉,摇头说:



    “子安在说什么,孤听不太懂。”



    沈青秋忽觉些许疲累,和傅巯说话总是这般,一句话要拐弯抹角,似打太极般,总说不清楚。



    或是说,傅巯总装听不懂他的话。



    他堪堪垂头,轻扯了扯嘴角,道了一句:



    “罢。”



    趋于平静的简简单单一字,叫傅巯眉眼的温和顿了刹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



    自明德给贵妃开了药后,贵妃的情形明显有了好转。



    半月后,珍贵妃甚至能下了床榻,圣上甚喜,特赏了太子一番。



    雎椒殿。



    辰时,偏殿中,周韫刚起身,拢了披风,就推门而出,一边侧头和时秋交代:



    “本妃先去看看姑姑,你待会备些汤水,近日皆喝药,本妃这口中似全是涩味……”



    低低浅浅的抱怨,带着娇气,贵妃身子一好,连带着她的娇生惯养似也跟着回来了。



    雎椒殿上下一扫之前的苦闷,皆是喜气,叫人一看心情就变得舒畅。



    时秋也弯眸应着,将披风替她裹严实了:



    “奴婢记着了,如今贵妃娘娘病情好转,主子可也得仔细身子,莫要着凉。”



    周韫斜嗔她一眼,轻哼:“知晓了。”



    她进正殿,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着眉梢,从铜镜中看见她,眉眼一弯:



    “韫儿来了。”



    周韫走近,有些好奇:



    “姑姑今日这般好心情,是要作甚?”



    珍贵妃起身,拉过她按在梳妆台前,周韫一愣,忙忙说:



    “姑姑,韫儿如今有孕,不得施粉黛——”



    珍贵妃眸子中装着笑,抚着她的青丝,甚是温柔,轻叹了一声:



    “韫儿长大了。”



    曾一心重视于容貌的娇儿,如今也知晓为了腹中胎儿,竟能忍着整日素颜朝天。



    周韫呐呐,被这一句话说得有些窘迫羞赧。



    珍贵妃低笑,拢了拢她的青丝,拿过梳妆台上的一支步摇,轻轻簪上她的发髻,一边柔声说:



    “这步摇,是南国进贡之物,姑姑瞧她颜色似红似火,一眼见过,就知,它甚适合韫儿。”



    步摇簪进发中,衬得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娇艳,那抹姝色令人移不开视线。



    周韫禁不住抬手抚了抚步摇,只稍顿,她轻扯了扯嘴角,落寞地说:



    “可是,如今韫儿戴不得这些了。”



    珍贵妃一顿,她垂眸,抚着身前女子的青丝,低声说:



    “无妨,总会有那一天的……”



    她声音甚轻,几乎一出口就散了,连离她最近的周韫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不解地抬头:



    “姑姑说什么?”



    珍贵妃笑着摇头:“没甚。”



    这时,茯苓掀开帘子进来,低声说:“娘娘,人到了。”



    周韫好奇:“何人到了?”



    珍贵妃拉着她起身,温柔似水地说:



    “姑姑传了画师,想叫他给姑姑和韫儿做一幅画。”



    周韫惊讶,虽不解姑姑为何要如此,却甚都没有问,乖巧地跟着珍贵妃走出去。



    做一幅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画是在雎椒殿后的红梅林画的,周韫如今有孕,不得劳累,珍贵妃叫人抬了贵妃榻,她靠在榻上,叫周韫侧枕在她身上。



    如今刚是好时候,红梅飘零,偶一瓣梅花落在美人肩,倾泄的一抹风情,叫走近梅林的众人惊艳得停了脚步。



    今日该是明德进宫为贵妃诊脉的日子,圣上带傅巯和明德一起进宫。



    却不想恰好撞见这一幕。



    珍贵妃轻敛眸,温柔地抚着怀中的女子,两人眉眼有三分相像,一青涩,一熟媚,皆叫人移不开眼。



    圣上停在那里,眸子中有片刻恍惚。



    那年他微服出访,在长安城外的灵静寺,他进后山躲清闲,却不想在竹林中撞见她,那时青烟色细雨,她未带伞,跌在竹林中,绣鞋都落了一只,百花锦织裙染上泥垢,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可她抬头一瞬间,他就知晓,他想要她进宫。



    后来,如他所愿,她当真进了宫。



    他知晓,他这一生有愧于她。



    不管是她进宫后选秀如初,还是她当年丧子却至今未寻得凶手,他都有愧于她。



    在他身后,傅巯抬眸觑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落在那对女子身上,眸子中掠过一抹暗色。



    他袖子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扳指。



    周家女,素以容貌闻名长安城。



    十余年前,周家有女周悦,进宫数十年,得圣上荣宠。



    十余年后,又有周家女周韫,声色惊艳。



    曾有人说过,这世间,谁人不想娶周家女?



    傅巯轻勾了勾唇,静静赏了一副画,待离了雎椒殿后,他回头看向明德,一字一句,皆是热切:



    “不管你用何法子,孤不想见她有一丝瑕疵,你可懂?”



    明德听他语气,愣是生了一背的寒意,尽量稳住身子,道:



    “贫僧知晓了。”



    无人知晓这番对话,周韫见圣上来了之后,匆匆行了个礼,就躲进了偏殿,一个姿势躺了一个时辰,她整个身子几乎要僵住。



    时秋正帮她揉捏着身子,时春端热水进来,不解地问:



    “娘娘这是怎么了?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怎会想着这时拉住主子去作画?”



    她不过心疼周韫,才随意的一句问话,愣是叫周韫动作皆停在了原处:



    “你刚刚说什么?”



    时春稍顿,和时秋对视一眼,才迟疑地重复:



    “娘娘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



    周韫手中的帛巾倏地掉落在盆中,溅出一下子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