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请安,周韫难得没早早就散了去,钱嫔和旁人对视一眼,有些弄不清楚皇后想作甚。
刘妃不在,只有钱嫔和冯嫔位份最高,其中钱嫔和周韫亲近些,不由得迟疑开口
“娘娘,如今时间不早了”
将过辰时了。
周韫不自在地扯了扯帕子,撇嘴坐起身子。
虽然昨日和傅昀商量好了,但她不愿去见两位太后,只得一拖再拖。
可钱嫔这一提醒,周韫瞥了眼沙漏,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她有些不耐地站起来,时秋扶着她,时春回去内殿拿了件狐绒大氅披在周韫身上,她才抿唇说
“前些日子两位太后身子不佳,昨日传来消息,皇太后身子好些了,今日恰逢十五,也该带你们去给两位太后请安了。”
周韫好似平静地说了这句话。
可旁人听得却惊讶,给两位太后请安,再周韫初封皇后时,郭嫔就提议过,不过被周韫一句太后身子不适打发了。
如今,皇后怎么自己主动带她们去给太后请安了
众人说不上这是好是坏,若真有人能压住皇后,也不亚于一件好事。
是以,众人皆恭敬跟在她身后,朝慈宁宫而去。
皇太后早就得了消息,慈宁宫大门敞开着,周韫仪仗刚落下,宫前的小宫女就走近行礼
“娘娘稍等,容奴婢进去禀告一声。”
周韫一顿,稍颔首,眸子却微微眯起来。
如今日寒,前些日子刚下了场雪,红梅林处一片白皑皑的雪,天寒地冻的,周韫自年前落过水,身子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她可不想在这儿等上许久。
只盼着皇太后别过分刁难她。
好在,没让她等太久,小宫女就小跑出来“皇后娘娘,太后请你们进去。”
进了慈宁宫后,就见皇太后姗姗被宫人从内殿扶出来,一身暗色裙裳,衬得太后越发沉稳庄重了些。
她淡淡觑了眼周韫,坐下来,抚额道
“没想到皇后今日会过来,哀家倒是怠慢了。”
周韫服身行礼,听言,只扯了扯嘴角。
这世间,还没有婆婆向儿媳说怠慢二字的,皇太后口中明显的挤兑,周韫自然听得出来。
周韫面不改色地笑道
“前些日子母后身子欠佳,臣妾想来看望,却又怕扰了母后的宁静。”
“昨日太医说,母后身子好些了,今日臣妾就领着众姐们们来给母后请安了。”
一番话,算是给之前为何不来请安,作了个解释。
至于几分真几分假,在座的心里都明白,却没有人会拆穿她的话。
行礼后,她就坐到了皇太后下首,其余人也跟着落座,她们有些摸不清头脑,也不敢乱说话。
皇太后见状,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心中啐了声没用。
当初珍贵妃得宠,可后宫还是有很多嫔妃敢于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而钱嫔这些人,却连在周韫大声说话都不敢。
皇太后看得心中又怒又惊。
若有嫔妃争,她还可从中怂恿、拉拢,而如今这情形,却容不得皇太后不小心。
她狐疑地看了眼周韫,往日不过一个张扬的小丫头,居然有这手段
周韫一见她这模样,就知晓她没打什么好主意。
她没好气地捏了捏帕子,心中开始思忖太后称病是否可行。
最终,周韫还是弯眸开口
“母后病好得刚是时候,将是年宴,母后身为太后之尊,可万不能缺席。”
皇太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她冷觑了周韫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哀家也想去年宴热闹热闹,只是哀家这身子,谁知何时就又不争气了呢”
周韫听不得旁人拿乔,抿唇,脸色平静
“伺候的人精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有太医院日日请平安脉,母后大可安心。”
她似话中有话,说话时,还若有似无地扫向这宫中。
皇太后在宫中待得久了,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换句话说,周韫的意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声好气地和你说,你拿乔,就别怪她冷声威胁了。
总归你如今在她手底上讨生活,她想为难你,只要轻飘飘的下句吩咐罢了。
皇太后脸色顿时难堪。
她呼吸沉重了几分,才挤声说“有皇后这般管理后宫,皇上倒是可以放心了。”
周韫仿若听不出她的嘲讽一般,仍旧笑呵呵地看向她。
皇太后心中顿生厌恶,堪比对她的姑姑。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太后面无表情地说
“皇后放心,年宴时,哀家会到场的。”
她本来就没想过缺席,只不过看不惯周韫这般得意罢了。
可她忘了,这后宫早就不是她作主的时候了。
周韫哪管她想什么,得了想要的的答案,顿时巧笑如嫣“对母后,臣妾一直是放心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周韫是懂的,顿了顿,添了一句
“臣妾怕扰了母后宁静,可这宫中若有人对母后不敬,母后只管派人去坤和宫与臣妾说,臣妾定严惩不贷”
有一个孟太后就够头疼了,她不想和皇太后闹得太难堪。
皇太后听了这话,高不高兴,旁人不知晓,可她脸色就越冷了些,下了逐客令
“时间不早了,哀家乏了,皇后还是带着这些人回去吧。”
周韫稍顿,她还想在慈宁宫等来傅昀的,可皇太后都这般说了,她也不能死皮赖脸地不走。
没好气地站起来,她服了服身,带着一群后妃告辞。
经过慈宁宫一遭,钱嫔等人也知晓了周韫想作甚。
请安是假,请两位太后参加年宴才是真。
慈宁宫和慈安宫离得不院,一刻钟的时间,周韫就站在了慈安宫前,不过和进慈宁宫时不同,这时,她脸上明显带了几分犹豫。
周韫不动声色朝身后看了眼,没听见圣驾的动静,烦恼地拧了拧眉。
她可不想单独去见孟太后。
她在想着傅昀时,慈安宫中,孟太后看向进来报信的小宫女,冷笑
“她不想来就不来,想来,本宫就得让她进来”
她眸色一转,虽然不知周韫为何要过来,可无事不登三宝殿,周韫既来请安,必然是有事。
孟太后眯了眯眸子,哼笑着说
“你去回禀皇后,哀家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话被小宫女心惊胆颤传给周韫,周韫早就有了心里准备,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冷淡地扫过小宫女
“太后身子不适,怎么不见请太医”
小宫女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周韫朝时秋看了眼,身后顿时有个小太监朝太医院跑去。
小宫女惊呆,想拦,却找不到借口阻拦。
“母后身子不适,臣妾若不进去看看,岂不是不孝”
周韫拢了拢大氅,将小脸藏进狐绒中,她手中还捧着汤婆子,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冷得脸色稍稍发白。
刚在慈宁宫说皇太后身子不适,才不去打扰的她,在说出这话时,丝毫不觉得脸红。
孟太后在殿内,还不待得意,就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她脸色一变,刚站起来,就见珠帘掀开,周韫一行人走了进来。
她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怒不可遏
“没有哀家允许,谁准你进来的”
一进慈安宫,殿内烧着地龙,周韫就没有冷得那么厉害了,她身子稍稍放松,睨向孟太后
“臣妾听说母后身子不适,心中担忧不已,这才不顾母后意愿闯了进来,还请母后恕罪。”
说罢,她装模作样地服了服身子,遂后,不等孟太后叫起,就站了起来,眯着眸子,笑着说
“母后身子不适,竟无人请太医,可是宫中奴才伺候得不精心”
她话中大有将慈安宫奴才换一批的意思,将孟太后气得抬手捂住胸口。
孟太后本就不得先帝宠爱,这慈安宫的人手,算是她仅有的心腹了,哪能让周韫真的换了去
她一气,就坐了下来,捶着胸口哭
“哀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摊上你这么个不孝的儿媳妇”
“你一日不气死哀家,心中就不舒坦,是不是”
孟太后不聪明,但她却知晓,“孝”一字,就是她的立足之本,是她拿捏周韫和傅昀的把柄。
周韫错愕,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孟太后居然比之前愈发豁得出去了。
在一群小辈面前,坐下就哭,这事,她都干得出来
若是往日,周韫还可不理睬她,可今日,她本就带着目的前来,倒是不得不受制了,她挤出一抹笑说
“母后这是作甚臣妾只是关心”
“关心”
不待她说完,孟太后就直接打断她,冷笑着说“皇后的关心,哀家可受不起”
“你别以为哀家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
“哀家还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宫中”
这句话,就有些严重了,钱嫔等人脸色顿时骇得发白,一群宫人砰一声跪地,瑟瑟发抖。
周韫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傅昀和太医进来时,就是听得这一句,太医险些双腿一软,恨不得自己聋了去。
“母后在胡言乱语什么”
殿内一寂,回头去看,就见傅昀阴沉着脸色进来。
周韫一见他,就生了委屈,眸子泛红地看过去,一进慈安宫就被指着鼻子骂,她何时受过这气
孟太后被傅昀的话气得够呛
“哀家胡言乱语你不如问问你的好皇后,她一来就寻借口想换了哀家宫中的人,是何意思”
她被当时御膳房送的膳食搞怕了,一心觉得周韫想让她死在宫中。
“自她进宫后,几番针对哀家,皇上,你是瞎了吗”
不待傅昀说话,她就胡搅蛮缠地捶着胸口哭道“哀家命苦啊生了两个皇子,一个早逝一个不孝哀家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周韫,也不敢背着这骂名,周韫捂唇,仿佛要哭出来的模样
“母后何出此言您这般,岂不是想要臣妾的命吗”
孟太后所言传出去,她少不得遭人唾骂,这句要她命,倒说得不算错。
遂后,她掀开裙摆,跪在了孟太后身前,她一跪,这满殿的人,除了傅昀,皆跪了下来
“皇上日日忙于前朝事务,后宫事宜皆交由臣妾打理,母后若是心中不满,怪臣妾就是,何必将皇上牵扯上”
此话一出,孟太后不由得在心中骂周韫装模作样,她抬头去看傅昀,果真就见傅昀阴沉下脸。
傅昀眸子皆寒地看向孟太后,他不信,孟太后不知她说的话传出去是何后果,可她还是肆无忌惮地说了。
须臾,他弯身,将周韫扶起来,话音冷漠地不余一丝情感
“太后病糊涂了。”
殿内倏地一静,病糊涂了的人,说的话,自然也是胡言乱语。
孟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傅昀,就连周韫擦眼泪的动作也是一顿,却听傅昀平静地说
“还不将太后扶进去休息”
话落,孟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宫人强制送进内殿,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身份。
其余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周韫也轻着呼吸,待出了慈安宫,才小声地问向他
“那如今,年宴该怎么办”
傅昀垂头,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眉眼不抬“皇太后,就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周韫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又偷偷觑了眼傅昀的脸色,绞着帕子说,堪堪地说
“我是不是搞砸了”
她本来是想请两位太后一同出席的,连傅昀昨日都说了,让她在慈宁宫等他。
傅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向来如此,怪不得你。”
他本就对孟太后没报希望,倒是委屈了她,不仅被骂了一顿,还被迫跪了下来。
忽地,他无厘头说了一句
“以后不会了。”
周韫不解地看向他,可傅昀却敛了声,没有多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