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拎着裙摆踏进绣锦苑时, 就见长姐坐在楹窗边,失神地望着外间皑皑白雪的场景。
顾娇稍顿,遂后, 打了冷颤。
她心想,这世间的情爱二字, 可真真是折磨人。
她日后绝不要像长姐这般。
顾妍是在顾娇进来后,才察觉到她来了,敛尽了情绪, 抬眸“二妹。”
顾娇看着她抿出的一抹笑, 心中顿生郁气
“姐姐不想笑, 何必勉强”
顾妍稍顿,嘴角那抹幅度终究是抹平了,她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顾娇有些心虚地眸色一闪, 迟疑半晌,还是坦白
“我今日出府,撞上裴大人了。”
顾妍神色刚有波动,就听顾妍接下来呐呐的话“我、我骂了他几句,把他撵走了。”
顾妍苦涩
“你骂他作甚”
顾娇不忿, 冷哼“只骂他, 还是轻的”
遂,她想到什么, 瞪大眸子看向顾妍,压着情绪说道
“姐姐, 你不会答应他吧”
她气得跺了跺脚“我不准顾妍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答应他”
“二妹”
顾妍有气无力地喊了她一声, 些许无奈“别闹了。”
顾娇堪堪噤声,稍泛红了星眸,她害怕顾妍真的答应, 又说不出软和话,口不择言
“裴府那么对你在大伯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就上门退亲,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你若真答应嫁给他,你对得起大伯吗”
顾妍脸色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顾娇眸子中倏然闪过一丝懊悔。
可她又没说错。
长姐是大伯和大伯母捧在手心养出的娇娇女,当初会和裴府定下亲事,也是想让长姐日后过得顺遂。
可裴府如何待长姐的
若大伯九泉之下得知,恐怕会气得眼都合不上
顾娇掐紧了手心,不许自己心软,她看似硬气地扔下一句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答应他”
说罢,她转身就跑,似也知心虚。
婚嫁一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她一个堂妹做主了
这般想着,跑出绣锦苑的顾娇眸色一转,就朝主院跑去。
她走后,知婳担忧地走近“小姐,二小姐她”
顾妍摆手打断她,失神地说
“她说的没错。”
裴府这般羞辱她和国公府,她还一心嫁给裴时,她不要脸的吗
知婳倏地哑声。
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她不该说话,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对自己小姐,好似都不是什么好的答案。
她有些苦恼。
这世间的事,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呢
今日的雪,就如同周韫说的那般,下得甚大。
地面上,积雪皑皑,裴时跪在御书房前,单薄的衣裳根本阻止不了多少寒意,肩膀上也落了积雪,他脸色早就煞白。
可他这般人,即使跪在那里,脊背也是挺直的。
傅昀伏案处理公务,遂抬头,就见周韫在扒着窗户朝外看。
他抚了抚额,有些没眼看
“你在做甚”
周韫头也没回,有些担忧
“爷说,他得跪多久若是腿落了毛病怎么办”
殿内倏然一静,周韫久得不到回答,有些不解地回头,就见傅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她吓得身子一抖,瞪向傅昀“爷干嘛吓我”
傅昀没回答她,反而眯了眯眸子“心疼了”
周韫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我心疼他作甚我心疼的是顾姐姐”
周韫小声嘀咕“要是他腿冻坏了,我可不能让顾姐姐嫁给他”
傅昀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嘴角不动声色一抽。
周韫甚至有心给裴时送个跪垫过去,可是这种事,也不好做戏,只好作罢。
傅昀抚了抚她的青丝,终于,还是说
“你该知晓,即使老夫人心疼他,答应了婚事,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周韫轻哼
“我当然知晓。”
就像是她可以让傅昀直接下旨赐婚,老夫人不答应也得答应。
重点是,老夫人在婚后不会为难顾姐姐,才是紧要。
但他们都知晓,依着裴老夫人的性子,这几乎是不可能。
就听周韫平静地说“我只想看看裴时能为顾姐姐做到何种地步罢了。”
裴时是个孝子,几乎从未违背过裴老夫人的意愿。
可有一就有二。
周韫要的就是让裴时起了这个头。
周韫眸色稍闪,轻哼“只有费尽心思得来的,才是珍贵的。”
“当初顾伯伯就是太容易答应了他的提亲,才叫他放手得那么轻易。”
傅昀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裴时在雪中跪了三个时辰,周韫离开御书房前,朝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回了后宫。
这时的裴时早就被冻麻木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御书房的方向,这一跪,日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裴府中。
刘嬷嬷让婢女将一口未动的饭菜端下去,时不时朝外看一眼,拧着眉,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夫人,这冰天雪地的,少爷若冻出毛病来,可怎么办啊”
裴老夫人哭了一下午,如今恨得咬牙
“他都不顾自己身子,这般作践自己我还心疼他作何”
刘嬷嬷哑声,她低声说“老夫人,您这是何苦,为了一个女子,和少爷闹成这个样子。”
“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您不如依了少爷的意思,您不喜欢顾姑娘,之后再为少爷多纳些妾氏就是”
话虽如此说,可刘嬷嬷知晓,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老夫人闭上了眸子,一字一句挤出声音
“不可能”
“我绝不可能让那个贱人的女儿当我的儿媳”
刘嬷嬷一惊,忙四周看了看,遂后,挥退了众人。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苦恼
“老夫人,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您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
裴老夫人忍不住悲惨地笑出声。
不计较
她如何能不计较
年少时,她和顾妍娘亲算是好友,那时,顾妍的父亲还只是国公府的世子。
身份高贵,爱慕他的女子何其多。
裴老夫人当初就是其中一人。
她不顾矜持,偷偷求了她娘亲,她是百年世家秦家女,身份也堪配得上国公府世子。
两家见面那日,她因羞涩,央着顾妍母亲陪她一同去。
可世事无常,谁知晓,顾世子就看上了顾妍母亲。
裴老夫人没有一日不在后悔,那日为何要带着顾妍母亲一起去
顾妍母亲倒是三番四次拒绝过顾世子,甚至一段时间,皆躲在府中不出来。
可在裴老夫人看来,那皆不过在惺惺作态罢了。
后来,顾世子立功,求得一封圣旨赐婚。
多可笑,她心心念念的亲事,就这样被旁人得了去。
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的闺中好友。
裴老夫人曾也想过,这许是怪不得顾妍母亲,顾世子喜欢她,不是她的错。
她也避过顾世子,可圣旨,谁也不敢抗旨。
裴老夫人咽下苦水,在顾世子成亲后,她娘亲又为她相看了一门亲事。
裴府的嫡长子。
她夫君待她不算差,可这只要是人,总是经不住比较的。
顾世子,一直未纳妾,后院只顾妍母亲一人。
而她呢
日子久了,她就不常见夫君进她院子了。
后院隔一段时间,就纳进一妾氏。
后来,她在夫君书房中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她分外眼熟。
那刹那间,她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笑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就在那时,她夫君推门进来,发现她手中的画,向来温和的人脸色大变,她气狠了,忍不住和夫君争吵起来。
她想撕了那幅画,可她夫君却夺过画,推开她,任由她跌在地上,失望地说道
“你和她是好友,怎么连她半分都比不上”
一句话,让那时的裴老夫人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可身上翻涌的鲜血却一寸寸冰凉。
可笑至极的是,她那之后才发现,裴府后院的女子,竟都和顾妍母亲有几分相像。
连她,也是因是顾妍母亲的好友,才得裴府上门提亲。
没人知晓,在知道这件事后,她心中有多恶心。
她知道,也许不该怪顾妍母亲。
可她忍不住啊
她爱的人、嫁的人,心中都只有顾妍母亲
而她的儿子,一心一意想要娶那人的女儿
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如今也来逼迫她
裴老夫人忍不住哽咽“我只想摆脱那贱人,我做错了吗”
没经过她遭遇的人,谁能知晓她这些年过得有多恶心
顾妍母亲的确没做错什么,可她的存在,就让她这辈子足够难堪了。
她夫君死后,她将府中有关那贱人的一切都毁了去。
她想躲得远远的。
不想这裴府出现关于那人的一切东西,有什么错
她知晓女子家脸皮薄,所以特意挑了那个时间点去退亲,只有这样,顾妍但凡还要点脸,就不会和她儿再纠缠。
她想活得轻松些,有错吗
刘嬷嬷堪堪哑声。
她是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对她的事都知晓,她清楚,自家老夫人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枕边人日日喊着旁人的名字,后院皆是那人的影子。
连她自己都是。
那日老夫人发现顾夫人的那幅画后,就站在湖边好久,若非是少爷恰好那时回府,刘嬷嬷想,那时的老夫人恐怕就心存了死意。
人活着,就为了这一张脸皮。
老夫人被老爷那般羞辱,她本就高傲,如何受得了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少爷却因那人的女儿又来为难老夫人。
刘嬷嬷甚至想不到,她该如何开口劝解老夫人。
她又凭什么劝呢
老夫人这辈子够苦了,她该站在老夫人这边的。
裴老夫人忽地拼命捶着桌子,崩溃大哭
“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他作贱自己的身子可想过我啊”
他明知她会心疼,却还是用这个法子逼她答应。
她这一辈子,都活了什么啊
外间一阵寒风吹来,雪花随风飘进来,打在脸上,冰凉透骨,裴老夫人倏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忽然心灰意冷。
连这屋中都这么凉,那跪在雪地中,又是什么感觉
裴老夫人目光空洞地看向空中,颓废地说
“去寻他回来吧,就说我会去国公府提亲的”
他不就是想要娶顾妍吗
她答应了,还不成吗
刘嬷嬷鼻尖一酸,不着痕迹地擦了把眼泪,心疼地看向她,想去扶她坐好,却听见她干涩地声音
“都是命,我这辈子活该生活在她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