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明坐在长沙发上,深情地回忆了和赵弘生教授当年在金陵师范大学一起读硕士时的岁月,还追忆了唐榆焘教授一生辛勤耕耘、培育人才的光辉业绩。
顾秋风注意到,他对自己的授业恩师唐榆焘教授那是相当尊敬,言语间一口一个“唐先生”,尤其是说到唐榆焘教授指导自己如何搞学术研究时,他的语气都变了,眼眸中甚至带着点点泪花。
“呃……”
顾秋风表情尴尬,也不敢安稳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了,他悄悄把身体往前挪了挪,上身还略微前倾,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到顾秋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周怀明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说道:“失态了,失态了。”
顾秋风笑了笑,说道:“我不该提起这茬的。”
“没事儿。”周怀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只香烟点上,抽了两口,方才说道:“既然你提到了唐先生,那我就要考考你了。”
哈?
还有这种操作?
这反转也太快了吧!
顾秋风顿时愣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静等周怀明发问。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答不答得上来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孰料……
周怀明只是就唐榆焘教授的《宋词三百首笺注》和《南唐二主词汇笺》随意提了几个问题。
就这?
倍感意外之余,顾秋风十分淡定地回答了周怀明的所有问题。
其实,就算他没有读过唐榆焘教授的那些着作,也能回答得大体不差。
毕竟都是一些关于词的常识而已。
更不用说,作为唐榆焘教授的粉丝,那几本书他早已翻烂了。
“还不错!”周怀明呵呵一笑,“你有没有考虑过读个研究生啊?”
这是暗示我提前报考他的研究生么?
顾秋风暗暗寻思。
刚要开口回答,周怀明却抢先一步说话了:“你才大一,考研究生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再做决定,想要搞好学术研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顾秋风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心而论,他现在真的没有考研究生的想法。
而不是因为自己的本科院校是金陵大学,国内着名的211和985,周怀明执教的画中师范大学仅仅只是个211院校。
事实上,许多考研人的认识中都存在一个误区,那就是我考取的院校至少要比我的本科院校高一个档次。
这么想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人都是希望自己能走得更高、更远,因为在更高的舞台上,一个人才能看得更远。
眼界也会因此而发生相应的变化。
但是嘛,考取研究生,学校是一个方面,然而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你跟的导师的学术水平、治学态度以及在学术圈的地位。
这么说吧,比如你的导师是个学术大牛,但是在一所和你本科院校差不多甚至低一个档次的学校执教,也是可以报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往往报考这种大牛的研究生的人数和最终的录取人数之间的比例,估计和国考的报录比有的一拼。
吞吐了几口云雾,周怀明突然拿起烟盒,朝顾秋风示意了一下,问道:“抽烟吗?”
“不抽。”顾秋风摆摆手,笑道:“谢谢周教授。”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个人接下来的谈话就更加愉快了。
往往一个话题没聊多久就回到了诗词上面。
比如,周怀明问:“《青玉案》这个词牌名是怎么来的啊?”
顾秋风几乎是脱口而出:“《青玉案》调名取自汉代张衡《四愁诗》中的“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宋代常见的词牌名《贺新郎》为什么在明清时期就不常见了?”
“并不是不常见了。”顾秋风道,“而是《贺新郎》又名《金缕曲》、《金缕歌》、《贺新凉》。殆因宋代叶梦得词有“唱金缕”之句,故名。”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句话你怎么看?”
“这句话说的是……”
两人从宋代“江西诗派”黄庭坚聊到清初的“阳羡词派”陈维崧、“浙西词派”朱彝尊、“常州词派”张惠言,又从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聊到近代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越说兴趣越浓,以至于连高三学生下晚自习的铃声都给忽视了……
最后还是陶校长匆匆赶过来,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兴奋,学生都下晚自习了。”
周怀明如梦初醒,“小顾,不好意思,耽误你回家了。”
啥?
我啥时候成小顾了?
宿舍的那帮家伙都称我为“老顾”诶!
“没事。”顾秋风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家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就能到。”
“老陶啊。”周怀明看向陶校长,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学生不简单。”
“哈哈哈!”陶校长又笑成了弥勒佛,“那还用说,他是我们县去年的文科状元呢。”
此时此刻,顾秋风正沉浸在周怀明对陶校长的那一声称呼中。
老陶……
“陶校长,周教授,那我这就走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向两人道别。
“嗯。”陶校长点了点头。
周怀明起身送顾秋风至门口,“路上慢点。”
这可让顾秋风受宠若惊,连忙让周怀明留步,然后……火速离开现场。
出了行政楼,外面一片漆黑,空荡寂静,甚至连学校里的路灯都熄灭了,先前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已经被无边的夜幕所包围,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借助府河对岸映射过来的霓虹灯光,顾秋风一路向学校西门走去。
路过曾经和万友超“交锋”的操场,一阵寒风吹来,尽管穿着厚实的衣服,他依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将冻得冰冷的双手插进兜里,望了一眼操场,顾秋风用细若蚊讷的声音叹息道:“只怪当时太年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