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川地区，大年初一这天，一般很少有人出门走亲戚。



    除非……两家人之间的关系特别亲密。



    比如，女婿一般都会在这天上门看望岳父岳母。



    郭明这家伙之所以成了“留守儿童”，就是因为他的父母去了他外公外婆家。



    顾秋风家就不存在这种情况了。



    早在他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的外公就去世了，六年级的时候，外婆也走了。



    新年过后的第二天，人们这才开始走亲戚，串门，拜年。



    一大早，吃完早饭，顾爸顾妈就在客厅里收拾礼品，两人今天中午要赶到距离县城四十公里外的舅舅家吃午饭。



    “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去？”顾妈问道。



    “不去，不去。”顾秋风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就是去府河大桥上吹一天的冷风，我也不去。”



    他放出这句“狠话”，并不是为了完成今日份的码字任务，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这首《诗经·秦风·渭阳》，表达的是舅甥之间的深情，受此诗的影响，后世也把“舅甥之谊”称为“渭阳之谊”。



    可是，对于自己的舅舅、舅妈，顾秋风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小时候，顾秋风非常喜欢跟着顾爸顾妈去舅舅家拜年，一是因为舅舅在砖厂上班，舅妈跑出租，家庭条件比较好，每一回去拜年都能吃上美味的零食和饭菜，二是因为舅舅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顾秋风的两个表哥，一个比他大两岁，一个比他大一岁，三个人比较玩得来，相互之间有共同语言。



    只是，自从顾秋风上了初中后，昔日那种热闹的拜年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个时候，他的两个表哥已经辍学，去了江城打工，三四年下来，两个人都当上了个小包工头，赚了点小钱，加上舅舅舅妈的收入，一年下来家里有个十几万块钱的存款。



    在顾秋风几个亲戚中，数舅舅舅妈的家庭条件最好。



    也是从那时起，舅舅舅妈就开始看不起“穷”亲戚们了。



    逢年过节家庭聚会的时候，舅舅还好，舅妈就跟个暴发户似的，挨个嘲讽顾秋风的几个姨妈姨父和顾爸顾妈，更过分的是，由于姨父姨妈家的几个孩子学习成绩不好，还被舅妈在饭桌上当面“训斥”，说什么“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跟着你们的两个表哥去打工。”



    顾秋风尽管成绩很好，但是也跟着遭了殃。



    因为钱没有舅舅舅妈家的多，对此，几个姨妈姨父和顾爸顾妈也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



    而两个表哥呢，也开始向他灌输诸如“读书没前途的，跟我去打工吧。”、“我手里已经有了十几万块钱，明年就可以买车了，你读书能买得起车么？”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大家也就没有了共同语言，每次聊不了多久就不欢而散。



    因此，自上了初二以后，顾秋风就不怎么往舅舅舅妈家跑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就连姨妈姨父家的几个孩子都不去舅舅舅妈家拜年了。



    虽然每年春节舅舅舅妈来拜年的时候，总是吐槽“这些年你们怎么不去我家里玩”，而顾秋风的回答也是始终不变：“明年一定去！”



    结果，每一年他都没去……



    上了高中后，舅舅舅妈家的门槛更高了，逢年过节如果送的礼品少了、差了，或者说他们不中意，亲戚们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而他们送给亲戚们的礼品呢，乍一看没问题，仔细一看，全是问题。



    不是过了保质期，就是快到保质期了。



    显然，这些礼品都是舅舅舅妈精挑细选后留下的“残次品”。



    这还不算，他们到家里来，你还必须做一顿好菜好饭招待，稍稍不合意，那乌云就爬到了脸上、眉宇间。



    所以这些年，几个亲戚同舅舅舅妈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僵，大家之所以还在走动，完全是看在顾秋风已经去世的外公外婆的份上。



    不得不说，摊上这么个亲戚，真是够倒霉的了。



    有那么几回，顾爸顾妈回到家中向顾秋风说起了舅舅舅妈在饭桌上嘲讽亲戚们的话，顾秋风都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拍沙发：“爸，妈，干脆就别走这门亲戚了，你出门问问，谁家有这么奇葩的亲戚啊！”



    他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我那几个姨妈姨父也真是的，大过年的专门过去找气受，而且还年年都去。”



    顾爸顾妈却不同意，说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样，他们还是你的舅舅舅妈。”



    顾秋风却不能理解，这样的亲戚不趁早分了，难道留着过年么？



    眼下，见顾爸顾妈又“老调重弹”，也难怪顾秋风的反应那么激烈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考虑到大过年的说那么几个字不吉利，他真想说一句：“不去，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那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冰箱里还有些肉和菜，你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做，我和你爸晚上就回来了。”顾妈叮嘱道。



    “哦……”



    刚答应了一声，顾秋风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过了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再让快到五十岁的爸妈去舅舅舅妈家受气，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豆）夫（腐），最起码，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吧。



    “我们走了。”顾爸拿着礼品就朝门口走去。



    顾妈紧跟其后。



    “爸，妈，你们等一下，我换个衣服，跟你们一块儿去。”顾秋风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说，一边往房间走。



    顾爸顾妈停下脚步，顾妈道：“你刚才不是说不去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去了？”



    “呵呵。”



    顾秋风笑了起来，“我舅舅舅妈每次来不都埋怨我不去他们家玩吗？我这一回过去，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顾爸听出了他的话有些不对劲，便道：“你过去可以，别大过年的闹事，不好看。”



    “你们想什么呢？”



    顾秋风一听，就知道顾爸想歪了，笑道：“放心吧，我保证不闹，再说现在都是文明社会了，打架、掀桌子什么的太low了，也不符合我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