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以来,李隆基、杨玉环的故事成了文坛的热门话题,特别是白居易的《长恨歌》问世以后,唐宋两代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对这段历史进行了反思。坊间还出现了《杨太真外传》、《玄宗遗录》等着述,对天宝遗事描述得更为详尽,为后来的戏曲创作提供了更多的资料。
宋元以来,它更是成为戏曲和说唱文学的重要题材。诸宫调、院本、杂剧、南戏、传奇、弹词、鼓词中,都有有关于这个故事的创作。
到了金元易代之际,剧作家们对杨、李二人的故事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关汉卿写过《哭香囊》,庾天锡写过《华清宫》、《霓裳怨》,岳伯川写过《梦断杨妃》,王伯成写过《天宝遗事》,但是这些剧本都已经亡佚,唯独白朴的《梧桐雨》流传了下来。
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秋雨梧桐叶落时”之句,饱含凄清幽怨的意蕴,金元时期,李隆基与梧桐的细节,受到诗人们的重视,与白华(注:白朴之父)、元好问(注:白华的好友,白朴幼年曾得其携带抚养,并从其学诗)有联系的冯璧、姚枢、袁桷等人都为名画《明皇击梧桐图》题诗。白朴的《梧桐雨》,很可能是在这样的创作氛围中受到启迪。
《梧桐雨》楔子写唐玄宗李隆基在太评无事的日子里,不问是非,耽于享乐,贻误朝正,竟然给丧师失机的安禄山加官进爵,并让他出经任范阳节度使,替大唐镇守边境。第二折写李隆基与杨玉环七月七日在长生殿乞巧排宴,两人恩恩爱爱,情意,绵,绵,“靠着这招新风,舞青鸾,金井梧桐树映,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相约生生世世,永为夫妇。第三折是故事的转折点,天宝十四年,杨贵妃正在品尝她喜爱的、从岭南快马加鞭运到京师的荔枝,安禄山谋反的消息忽然传到,李隆基携杨贵妃仓皇逃走,至马嵬坡,六军不发,将士们诛杀了杨国忠,又又奏请明皇杀杨贵妃,李隆基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只好令高力士将杨贵妃带到佛堂中,让她自缢。“黄埃散漫悲风飒,碧云黯淡斜阳下”,经过这一场激变,一切的券力、荣华、海誓山盟,尽皆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
《梧桐雨》的第四折,是全剧最精彩的部分。唐肃宗收复两京后,李隆基闲居西宫,他悬挂杨贵妃像,与之朝夕相对;他满怀愁绪,思念过去的杨贵妃,怀念过去的月夕花朝;他想到无券柄的苦恼,孤辰无限的凄凉;他在梧桐树下盘桓,“常记得碧梧桐阴下立,红牙筯手中敲”,到如今“空对井梧阴,不见倾城貌”,一切美好的事物和时光,皆化作了风烟,成了追忆。
在落叶满阶,秋虫絮聒的气氛中,李隆基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梦中杨贵妃请他到长生殿排宴,不料二人才说上一两句话,梦就被惊醒了。梦醒后,李隆基只听得窗外的梧桐树上,雨声潇潇,紧一阵慢一阵,淅淅沥沥,一点点,滴碎人心……
从中唐开始,历来描绘、评论杨、李二人故事的作品,或侧重同情、赞誉杨、李二人生死不渝的爱情,具有浓郁的悲剧气氛;或偏于揭露、讽喻杨、李耽于享乐、无心朝正,比较接近历史史实。
白朴……则不然。
在《梧桐雨》里,他把梧桐与李、杨二人的悲欢离合联系起来。
【李隆基对着梧桐回忆:“当初妃子舞翠盘时,在此树下;寡人与妃子盟誓时,亦对此树;今日梦境相寻,又被它惊觉了。”】
这就点明了梧桐在整个剧本艺术构思中的作用。
在大夏古典诗文中,梧桐的形象,本身即包含着伤悼、孤独、寂寞的意蕴。
白朴让梧桐作为世事变幻的见证,让雨湿寒梢、敲愁助恨的意象,搅动了沉淀在人们意识中的凄怨感受,从而使剧本获得了独特的艺术感受。
白朴的这部《梧桐雨》,固然也写到了杨、李二人的情,爱、侈逸,但他创作的着眼点却不在于此,他要向经历过沧桑巨变的观众,宣示更深刻更沉痛的人生变幻的题旨,让人们感受到姜山满眼,物是人非的怆痛,写出一代兴王的历史教训。
这,也可以从白朴的生平经历中窥见。
他的父亲白华,与金元之际着名的大诗人元好问是世交,金朝末年曾任枢密院判官,白朴的前半生,正当宋、金、萌古对峙与陵替之秋,他饱受站乱之苦,七岁便遭“任辰之难”。
所谓“任辰之乱”,即金哀宗天兴元年(1232),萌古大君围攻金朝都城开封,白华随金哀宗出奔,家眷则留在城内,不久城破,白朴的母亲死于乱军之中,
七岁的他幸得元好问的照顾才幸免于难,后来随元好问北归,并从元好问学诗。
“幼经丧乱,仓皇失母”的这段经历,让白朴心灵饱受创伤,长大后,他又曾漂流于大江南北,看到了社会凋残、山禾破碎的情况,心情十分沉重。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感到无法对付,决心不参与正至,放郎形骸,期于适意,或是流连于青山绿水之间,或是在枫月肠中,和剧作家以及勾栏哥几们交往。
1279年,南宋乜王,东南战事平定,白朴寄寓建业,诗酒放郎,经常和耆老聚饮,寄故果之思于山水之间,元成宗元贞年间,他参与书会活动,与民间艺人接触更多,杂剧创作日臻成熟,成为了元代前期最优秀的杂剧作家之一。
可以说,前朝名物、沧桑之感、失落之哀在他的词曲作品中时常有所显露。
自然而然也就包含《梧桐雨》了。
这部历史剧,是元代文坛上的一朵奇花,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发展中的一个璀璨的亮点。
也因此,白朴的《梧桐雨》和关汉卿的《窦娥冤》、马致远的《汉宫秋》、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并称为“元曲四大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