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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大小晏
    有宋一代,文学之胜是宋词。



    在词史上,宋词占有无与伦比的巅峰地位。



    比之诗,词在宋代的发展情况有所不同。这一方面是由于词从晚唐五代以来,已经形成了绮,靡,婉约的作风,人们习惯于用它来写滟晴,它从民间到文人手里也还不算太久,没有像诗那样得到他们的重视。在诗里,他们好像总要显得正经一点才像样,而在词里,却总是想放肆一点,随便一点。这样,他们在词里所抒发的思想感情,有时却显得坦率一点,也真挚一点。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晚唐五代词人写来写去,无论是题材,还是内容,皆跳脱不出男女的离情别绪,这正好为宋人留下更加宽广的余地来驰骋他们的才情和笔力,不比古、近体诗,在唐人已经占领了各方面的主要阵地和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之后,宋人很难同他们争雄竞胜。因此,宋词作家的数量虽不能同诗家相比,作品的内容也不见得比宋诗更丰富,艺术上却表现了更多的特色和独创性。所以前人以词为宋代的代表文学,从一代文艺作品应具有自己独特的时代风格看,它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正如宋诗直到欧阳修等人登上诗坛才显示出独特的面目一样,宋词直到柳永手中才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与柳永同时代的着名词人还有范仲淹、张先、晏殊和欧阳修等人,他们的词作,代表着11世纪上半叶(注:主要是宋真宗、仁宗两朝)词坛的最高成就和发展趋势。



    这一时期,词坛的发展趋势是,既有因袭承继晚唐五代词风的一面,也有开拓革新的一面。



    这期间,词作最富有开创性的,是柳永。



    从源头上看,词体进入晚唐五代以后,经文士的改,造与加工而渐趋成熟,又经“花间鼻祖”温庭筠的创造和南唐词人封延巳、李煜的强化,进一步确立了以小令为主的文本体式和以柔情为主的题材取向、以柔软婉丽为美的审美规范。



    晏殊、欧阳修的词作,主要继承的就是五代的这种词风,但是,他们在继承中又有革新求变的一面。



    晏殊、欧阳修对五代词风的因革,是有深层原因的。



    北宋前期,将近百年的承平,适应了当时桶至节级娱宾遣兴、歌舞升平的需要,由晚唐五代以来形成的婉丽词风是更弥漫一时,然而在此之前,南唐词人已初步摆脱了花间词人的影响,新的时代契机也在缓慢地推动词风的转变。这一方面是在全果桶一局面之下,部分怀有正至抱负的文人不愿意沿着西蜀、南唐那些王国士大夫的道路前进,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当时都市经济的繁荣,为了适应市民阶层的需要。



    晏殊是北宋前期较早的词家,在当时的影响也较大。他的《珠玉词》中,绝大部分词作的内容是抒写男女之间的相思爱恋与离愁别恨。如“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踏莎行》)“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玉楼春》)



    然而,晏殊词写男女恋情,已过滤了五代花间词所包含的轻,挑,滟,冶的杂质,而显得纯净雅致。他往往略去对女性容貌铯相的描写,而着重表现抒情主人公的恋情。其词的情感基调是雍容和缓,淡淡的忧愁中时而透露自我解脱的气度,语言也一洗五代花间词的脂粉气和浓滟色彩,而变得清丽淡雅,温润秀洁。



    北宋刘攽(ban,第一声)《钟山诗话》说:“晏元献尤喜江南冯延巳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



    冯延巳词在表现“滟情”和“闲情”的同时,偶尔流露过人生得几何这种生命有限的意识,晏殊则经常表现对生命的忧思。



    晏殊少年时以神童被荐入朝,后屡历显要,官至仁宗朝宰相,生平爱好文学,又喜荐拔人才。叶梦得《避暑录话》说他爱好宾客,“每有佳客必留”,“亦必以歌乐相佐”。他的《珠玉词》大部分是在这种富贵优游的生活中产生的,因此流连诗酒、歌舞升平就成了这些词的共同内容。只是,作为太评时期的宰相,晏殊虽然少年得志,一生士涂顺利,享尽富贵,但优裕闲适的生活和多愁善感的个性,使他常常反思和体悟人生。他从圆满的生活中体悟到一种不圆满,即想延长这圆满的人生而苦于人生的短暂,因而他在词中反复抒发“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木兰花》)、“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破阵子》)这类忧思。而这人生有限的忧思又常与情爱的缺失交融在一起,两种苦闷相互发生映射,加深了词中情感的深度,而这又构成了晏殊词“情中有思”,即浓情中渗透着理性沉思的性质。



    名作《浣溪沙》最能代表这种特色: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在伤春怀人的表层意象中,蕴涵着强烈的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夕阳”、“落花”两种流逝难返的意象,象征着年华的流逝和情爱的失落,体现出晏殊对时光迫促、生命有限的沉思和体悟。



    晏殊的年辈较高,正至地位又显赫,欧阳修等着名词人或出其门下,或为其幕僚,因此,他被后人推为“北宋倚声家初祖”。



    晏殊的幼子(第八子)晏几道按照其父所承传的花间传统,固守着小令的阵地,他的《小山词》,写那些令人荡气回肠的男女悲欢离合之情,并没有超越前人的题材范围,然而他的词,并非重复花间的境界,而是创造了新的艺术世界。



    晚唐五代和宋初词人写的恋情,往往是没有具体思恋对象的泛化的恋情,而晏几道的《小山词》所写的恋情,则有着明确而具体的思恋对象,主要是表现他与友人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苹、云四位聪明而不幸的歌女之间的悲欢离合。



    他在词中也常常直接写出他所思恋的几位歌女的芳名:“小莲风,韵,出瑶池。”(《鹧鸪天》)“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虞美人》)“记得小苹初见。”(《临江仙》)“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虞美人》)



    小山词里思恋对象既有明确指向,情感也非常真挚。



    晏几道为人执着痴情,即使是四位歌女流转人间,明知不能重见,他仍然一往情深地苦恋对方。不是表现拥有爱情的欢乐,而是追忆已失落的往日爱情和表现刻骨铭心的相思,并把爱情当作一种纯精神性的追求,这成为晏几道恋情词的一大特色。



    如为怀念歌女小苹而作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山恋情词的结构,始终是建立在对过去的温馨回忆和现在苦闷相思这两重今昔不同的情感世界之间。



    对爱情生死不渝的追求,几乎是晏几道人生主要的精神寄托。他虽为宰相之子,然而家道中落,一生只做过监颖昌许田镇的小官,不免穷困落魄。他又生性孤傲,既不肯依附券贵,连苏轼想见他一面也辞而不见,又拙于谋生。现实社会既冷漠无情,只好寻找心灵的自我安慰和寄托。



    他曾自道其创作的心理,说是自己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他一方面借助对爱情的追求来建立一个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审美的情感世界,以消解现实人生中无法摆脱的孤独苦闷,另一方面,把自己心酸不平的身世之感曲折地寄托在男女的悲欢离合和女性的失意苦闷之中,既能一吐为快,又能不获罪于人。



    由于与热恋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生离死别,相见无缘,晏几道常常构建梦境以重温往日爱情的甜蜜。他在《小山词自序》中说:“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他的260首词作,有52首59句写到“梦”。



    他或在梦中追寻:“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或在梦中相逢:“梦里时时得见伊。”(《采桑子》)或与对方同梦:“几回魂梦与君同。”(《鹧鸪天》),他的梦,有“蠢梦”、“秋梦”、“归梦”、“前日梦”、“今宵梦”等等,缤纷多姿的如梦如幻的艺术世界,是小山词的显着特点。



    语淡情深,则是小山词的风格特色。



    晏几道善于用平淡的语言、常见的景物,表现不同寻常的深情。如《少年游》: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淡语情深,语短情长,情意层层深入。



    “追哔《花间》,高处或过之。”——陈振孙《直斋数录解题》卷二一



    “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冯煦《蒿庵论词》



    总体来说,晏几道的词燕而不俗,浅处皆深,从语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这两个层面上把《花间集》以来的燕词小令艺术推展到了极致。他在宗柳学苏之外,独树一帜,给北宋后期词坛增添了异样的风采。



    他的词作,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也赢得了当时众多词人的喜爱,以至群起和作,成为两宋词史上一段罕见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