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极巅处,呼啸的海风自下而上,席卷入霄,可帝释天的心情,却起了几分千年来未有过的波澜。
自那日与段真、剑圣、无名、中洲武神几人一同渡过邪王十劫、九空观武之后,他顿感天地之大、所学之不足,便回到了天门,准备将自身封存的剩余功力吸收殆尽。
连屠龙之战,他都仅是让破军前往。
龙元虽然珍贵难得,但他竟然也果断放弃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得以逃过一劫。
后来听闻那群来自主神空间的外来者,还引动了千秋大劫、召唤出了一尊天外魔神欲要毁灭此界,更是难以平稳心绪。
所幸,最终邪神未至,天地祸乱终结,他才放下心来。
没曾想,那邪神侵袭未过一日,段真却找了上来。
而且,这一次再见到段真,帝释天竟有了一种极为莫名的感念。
恍然间,他感觉段真似是已变成了一尊伫立天穹神域的真神,正在俯首望众生。
芸芸众生,皆是神灵目光所在。
“怎么可能即便是那头邪神的气息,也远远比不上他,莫非这小子将九空无界吞了”
帝释天盯着段真幽重玄远的眸光,慢慢跨越海天,落到地上。
这个过程中,他也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段真周遭的事物。
其身后是一座古朴道观,周遭遍布着浓雾,还有丝丝缕缕的华光时而闪过,令人根本看不清内部的丝毫。
而且,整个天门范围内外之景,帝释天皆是了然于心,他敢以千年时光来断定,这道观之前根本从未有过
“怎得凭空造了个道观还有这两个女人嗯这两人”
帝释天正仔细盯着道观,欲要看清楚那笼罩在迷雾里的牌匾,可一个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段真身边的两个女子。
那两人,他来时便有所察觉,但因为一个年纪极小、仅有十岁出头,另一个脸上蒙着轻纱、也看不真切,便以为是段真的红粉,一时没有多想。
可第二眼看去时,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血气涌荡,不由认真看了两女。
就是这一眼,却让他瞳孔一缩,正要踏步的身子滞了一瞬。
“这这个小丫头”
帝释天率先看到了红鸾,对方乌黑的眼珠也溜溜地转,朝着他不断打量。
见其望来,还朝他龇牙一笑,笑容格外灿烂。
可帝释天的视线里却轰然一炸,仿佛见到了一头周身充斥磅礴威压的龙兽在嘶吼
轰轰轰轰
一道道呼天啸地的剧烈爆破声从他心灵深处腾起,携带着整个山峰间都卷起狂风,吹的他须发乱舞,衣猎横荡。
这一瞬间,他只觉湖心岛的那头恶龙,也不过如此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竟然堪比四大凶兽之一的神龙
“我这这”
帝释天彻底停下脚步,仿佛被这个龇牙咧嘴的小姑娘吓住了,就这么停在段真几人身前十丈,未再进一步。
怎会如此
老夫才闭关几日,怎得世间就起了这般古怪变化
他心中闪过一缕危机之意,此时段真三人中,最弱的就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其次是宛若龙兽的小姑娘,以及似是成为了神灵般的段真。
他之前虽说和段真有过一番交情,但也多半是虚与委蛇、口头承诺罢了。
什么结我因果、将来渡你,若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当时早就把段真杀了。
再加上千年来的心机城府,他几乎在瞬间就把事情想到了最坏的程度
段真,是来杀我的
“今日莫不是要丧命于此”
帝释天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这个距离正好让他展开身法,并能在霎时间遁入远海。
不过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段真的声音便突然升起
“故友为何踟蹰可是担心我要杀你”
哗啦啦
段真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一道电光,直直冲入帝释天脑海深处。
他仿佛被这句道破内心的话语骇的一惊,不由下意识抬手,脚步后撤,云宫九霄的身法随之展开
撕拉
可就在他刚刚抬起脚的前一刹那,却发现周遭本是随意可借力的气流,倏地凝固了下去。
宛如空气化为了泥潭,陷入了一种难言的焦灼、沉重之境。
危机时分,他霎时间展出帝天狂雷,并且将圣心诀运转至极限。
可无论他如何施为,依旧是动不了分毫
仿佛困住他的不是任何人世间的力量,而是整个空间,整个天地在给他施加压制
不论他如何自诩在世神灵,又如何破的了天
“吾命休矣”
一时间,帝释天见事不可为,眼前不由闪过一丝不舍和绝望,便放下了反抗。
“莫非在徐兄眼中,我段某人就是这般弑杀失信之人”
可就在他束手就擒之际,周身便轰然一松,无数压迫阻碍力量,荡然无存。
段真的声音也徐徐而上,传入他的心间。
“我”
帝释天微微愣神,看着段真平淡的双眸,忽而有些语噎。
“段兄你不杀我”
他沉默一会,看着周身仿佛在绽放无量光的段真,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承诺未圆,何来此语”
段真摇了摇头,自主将周身气息全部收拢,浑圆如一,威压再未释放。
这一下,帝释天顿感压力大减,整个人的心绪又渐渐恢复了。
“是我想岔了”
帝释天运转真气,将背脊处的些许冷汗蒸发,苦笑摇头。
非是他胆怯,非是他心性差,而是方才段真表现出来的力量已是强到不可阻挡,几乎让他难以把持心境。
境界差距一旦拉开,便是生命本质的一种无形压迫。
此刻的段真,光是肉身就比风云世界的那头神龙强了十倍百倍,更何况他刚刚凝聚了九百九十万尊窍穴之神,劫身都已成就。
这种威能在不去刻意收拢的情况下,就相当于一尊阳神释放威压、俯首看向一尊武圣。
这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别,根本不是帝释天能够抗拒抵挡的。
再加上其身后那神秘的道观,还有那个堪比神龙的小女孩,以及这突然而来的到访。
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还有他这千年以来,总是将人与事想到最阴暗最暗黑的一面,所以才出现了这一幕自己吓自己的场景。
岂不知,当年段真执掌大邪王时,若真对他起了杀心,早就杀了。
何以还会等到现在
“那不知段兄今日光临陋室,有何指教”
帝释天见只是一场误会,不由连连出语,主动缓和气氛。
他又看了一眼段真身边的两个女子,那个堪比神龙的小姑娘此刻已经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寻着目光乱看,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原来她刚才的那番龇牙咧嘴,真的只是在朝自己打招呼而已
“今日前来,仅为一事。”
段真看着帝释天,语气淡漠
“请徐兄替我广邀天下所有武者,于三月之后,见证神位凝聚。”
“天下所有武者神位凝聚”
这番话语,如石破天惊一般,激得帝释天难以平静。
可他刚想再问一番细节,便看到立不动的段真,忽而踏步。
旋即,仰天挥拳
轰轰轰轰
刹那之间,一团团虚空嘶吼咆哮,冲霄而起
空气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痕,灼热炽烈的白浪像是化为幕布一般,冲涌到千里、万里之遥
海面本是徐徐平流的浪花,直直被这股陡然产生的嚣烈之力席卷,倏地从海心裂开一团千百丈之巨的巨大旋涡,宛如龙吸水一般,被顶入了九空
本是明媚的阳光,霎时昏暗了下来。
呜呜呜呜
虚空中仿佛有无数鬼神低语哭泣,正在被这一拳所衍生出来的力量震慑,声之哀怨、如泣如诉。
携风带雨,昏天暗地,四时流转
整个天门所在的天穹之巅,出现了一团足足八千里之巨的恐怖窟窿
罡风层、雷云层的风刀电鸣都被搅成粉碎,连天外的闪烁繁星,竟然都能一收眼底
这一拳,就这么从大地轰入天外空间,掀起了止不尽的混乱火焰
“这这”
帝释天眼睁睁地看着段真踏步挥拳,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头顶视线所及的一切化为幽黑星辰之景,整个身体都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神话故事中,天穹坍塌、天火灭世的传说是真的
那些在极远处穹天中闪烁爆炸的雷光,仿佛九天雷部众神的怒火,正要降下毁灭一切之雷,惩罚这个一拳破开苍天的人。
咕咚
终于,帝释天喉结耸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身后整片汪洋席卷入九天的海水,不可避免的溅射了些许到他的脸上。
海水很冷,天光很暗。
“段兄之托,在下定不负嘱托,无需三月一个月足矣”
帝释天猛地抱拳,朝着段真行了一礼,旋即便立马遁入天门深处,召唤着所有门徒,开始着手此事。
而段真一拳击出,便收回了身形,仅是负手而立,仰头沉望。
“师尊,此番是要替师兄凝聚神位吗”
这时,梦冰云缓缓挪步而来,丝毫没有被这天漏一般的浩瀚之景所慑,而是看着段真的背影,低声发问。
“何以知晓”
段真听得其出语,微微笑道。
“纵乃神灵之位,亦难以彰显师尊一缕威能,何况桃神一战后,师尊必然不会凝聚神躯了。”
梦冰云眨了眨眼,脸上的面纱愈发朦胧不定。
段真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她眨眼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头,道“此界虽仍然是苦海,但却藏着秘密。李虎凝聚神躯,一则借信仰之力修复长生大帝一指之伤,二则,替为师去探究一番。”
话毕,他便拂手一扫,将被凝固在一个刹那间的李虎显露出来。
当时在阳神世界时,李虎受长生大帝一指,悍然挥出封锁时光一瞬的天道封魔剑,虽然成功拦下对方的威能,但自身的肉身、念头都已燃烧殆尽。
这是一种自内而外的消亡,还有长生大帝的力量消磨,连重新凝聚念头都做不到。
段真也只能暂时将李虎的时光停滞一个刹那,待到离开阳神世界后再做打算。
而此番刚一回归,他唤醒窍神后便花费阅读点数,带着众人来到风云世界,便是为此。
风云世界虽然仅处于书柜第二层,但前缀还有一个主神空间。
更何况刚一回归此界,他就感受到了整个天地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如同星光般的神灵力量。
它们分布在宇宙之中,和风云世界所处的这颗星球极远,但却存在了许多年。
那些东西,都是和九空无界一般无二的神域
而且有些神域,甚至比九空无界大了几十上百倍
那般浩瀚的神域,若无有主之神,岂能维系
“看似处于书柜第二层,但可挖掘之处,丝毫不小。”
段真盯着身前的李虎,轻轻点头,问道
“此番成神,你可有怨”
“弟子无怨无悔。”
李虎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产生,便直截了当的回答。
“神道虽有束缚,但亦是通天大道,去吧去吧。”
段真再次点头,便挥手展出一道华光,将李虎送入了九天深处。
那个方位,隐于虚幻之中的九空无界,正在显化。
“红鸾,你和冰云一同去中原乐山大佛下,寻一人。”
将李虎送入神域之后,段真看着红鸾,再次开口。
“道主这个人是谁呀”
红鸾凑到面前,盯着这幅虚空显化的图像,好奇发问。
“这是我当年收的一徒,也是你们的小师弟。”
段真微微一笑,当时他受聂人王所邀,收下了聂风为徒,如今既然归来,自是要去看看。
“小师弟我终于不是最末的了”
红鸾听闻,瞬间拍了拍手,兴奋了起来。
“师尊,你不与我们同去”
一旁的梦冰云也看了一眼聂风的样貌,却移过视线,望向了段真。
“神位欲成,仍有一个隐患。”
段真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方。
在这天穹炸开,显露出茫茫混沌之景的瞬间,他抬目而望,仿佛看到了流淌不定的一汪长河。
长河的尽头,有一个绽放无量光芒的巨大佛像,忽地动了动。
那如同沉睡了千万年之际的恢弘佛眼,轻轻睁开,似是与段真,对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