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极巅,段真静默凝视天穹,看着那被他一拳炸开八千里之巨的破碎天幕,心里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念。
梦冰云和红鸾已经离开两炷香,她们将要去寻找到正值年少的聂风,并代师传法。
而段真沉默些许,便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窍神甫一唤醒,整个肉身再也不是之前那般玉质白皙,而是变得宛如经历了岁月消磨的古铜。
一丝丝皮肉上的细微颤动,仿佛都充斥了无穷巨力,如有无数内神在嘶吼呼唤。
劫身一成,生命本质已然开始走向跃迁。
可这一瞬间,他那携夹撑天巨力的掌心,倏地燃烧了起来
呼呼呼呼
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不知何以形容的色彩,就这么缠绕而上,如同炼狱的幽冥烈火,在他的掌心中愈发嚣烈地肆虐。
道行深处的未来场景,忽地闪过重重红光,每一幅画面,似是都要让他永坠无尽深渊。
“我要入劫了。”
段真盯着手掌中那无论如何压制、都未有消退一丝的焰火,突然心有所悟。
自从阳神世界回归,凝魂化形之体归入肉身之后,他的力量早就不逊色与寻常的三千劫境强者。
再加上在极端时间里唤醒了九百九十万数窍穴之神,那股磅礴浩瀚的血气已是无法压制。
任由他此时真实境界仅是凝血,但这种颠覆常理的跨境力量,让冥冥中的劫数终于落下。
三千劫境第一劫,悄然而至。
咚咚咚咚
一道道宛如天鼓奏鸣的巨响,在他的耳边倏地炸开。
仿佛九天诸神正在斩仙台上观天擂鼓,欲要为尘世之人带来灭绝劫数。
重重雷光,比此刻的天漏之景更为浩瀚,仅刹那之间,便将视线一切可及之处染成了惨白。
呜呜呜
低沉的阴风,似是带来了一丝丝彻骨深寒般的冷意,不见其狂暴,却让整片远海渐渐凝固。
念动之间,冰封三千里
“风、雷、火,外劫么”
段真面对这般急促变化的天地异象,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仅是低声自语。
此时阴风席卷、业火内燃、天雷闪烁,毫无疑问是冥冥中的劫数正在酝酿。
欲渡三千劫,自有内外之分。
外界由天地而引动,从来都没有定数。
而在青渊地界来看,几乎所有的修炼者面对第一次外劫,基本都是一重异象而已。
或是风、或是雷、或是水、或是火。
这是第一劫,虽然依旧不可小觑,但也不足以让人绝望。
但此刻段真的外劫,光是最初的一次酝酿,便有阴风、业火、天雷三重异象霎时而动
紧接着,虚空水劫悄然而生,开始从他的五脏六腑、四梢七窍徐徐倾灌。
嘶嘶嘶
空气中又腾起莫名红雾,将他视线里的一切遮拦,整个天门占据之地倏地朦胧模糊了下去。
在外人看来,段真所在之地已经化为了无形,仿佛从未有过。
但那股诡异邪恶的意味,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恐惧,毛骨悚然。
周遭足足百丈之处,所有的植被、生灵,开始枯萎消亡,一缕缕无形无质的气流,正如蝗虫过境,横扫一切。
水劫、毒劫、幻劫,紧随而来
“滋滋滋”
六道外劫接踵而至,无数令人沉沦深陷的虚影和实景映入眼帘,于是段真,不由眨了眨眼。
他的眼帘开合极快,甚至连一个刹那都没有渡过,便再次睁开。
可就是这极短的一次闪动,入目所见的一切,便全然消失了。
不在天门,不在远海。
那是一汪横贯天地的血红长河。
其自东向西,飘摇千万里,河水极为浑浊,透着一缕缕令人反胃的诡异色彩,仿佛只要看上一眼,便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吐个通透。
而在其奔流不定的同时,水中时而会翻滚出些许深红气泡,如同熔岩缓缓流淌时带起的细密小孔。
细细听去,似是又若隐若现的叫声,正从那些小孔气泡里遥遥传来。
一切都是血色般的深红,天地干涸,不见大地,唯余这贯天彻地的血河,不知其源于何处、不知其去往哪般。
“这里是九空无界”
段真微微浮起身体,并未让肉身直接接触这些浑浊暗红的河水。
即便阴风、雷、火、水、幻、毒六劫降下,他也没有过多的阻拦,仅是用肉身扛住,并等待其爆发。
可一看到这不知起始的血河,他却动用了力量,阻拦着其靠近。
同样是河海之物,他却觉得即便阳神世界起源之地的那一汪苦海,都没有眼下的血河诡异。
若是被其沾染,将有大危难产生
“九空无界,怎会是如此光景”
段真深深嗅了一口那令人欲要自呕脏腑的恶臭,眉头微皱。
眼下这个地方,同他当年入九空无界所看到的景况很像。
但当年的九空无界,还有大地山川、河海星辰,乃至从古至今一切武者的念头化形。
虽然同样邪异,却没有此刻这孤零零地一条血河,那般令人心觉诡异。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条河流,正默默地朝着未来孑然流去。
“既然如此,便消亡了去吧。”
空气中的诡异气氛愈发沉重,段真再次皱了皱眉,忽而朝着天空击出一拳。
即便身负六重劫数,但这条血河给他带来的危险之意更甚。
仿佛若他不再做些什么,心中的压抑会再度增强。
于是乎,他猛地挥出一拳,甚至运转起了成住坏空、须弥山倒的架子,一切力量,霎时冲霄
“轰轰轰轰”
如果说之前一拳破开八千里天穹,算得上三成力量的释放,那么此刻的这一拳,便真正运转起了全力。
一声声呼天啸地的嘶吼,携夹着冲破九重天的疾风,席卷而上
撕拉
空气间腾起一团团水幕般的涟漪,浊白的气浪如山崩地裂般排云而过,将周遭千里之遥一切所视之物覆盖
就连缠绕在他身上的六重劫难,都被这一拳的力量扫荡一空,风火消退、雷水泯灭、幻毒分离
那八山八海拱立中极,三千大千世界如恒河沙环绕的浩荡神山,拔地而起
而段真的肉身也霎时浮现无数的璀璨光点,体内似有数不清的神灵,正在礼赞、呼唤
咚咚咚咚
成住坏空、须弥山倒
这一拳自刹那间起,带着滔天磅礴之势,仿佛要把一个世界击入永暗,击成粉末
撕拉
面对这携夹段真当下所有威势的伟力,眼下这条奔流到底的血海,终是起了波澜
哗啦啦
一直徐徐而动的河流,忽而停了下来。
它仿佛被拳势的威能冲击,发生了极剧烈的翻滚浊沸。
那些细密的小孔气泡,也渐渐消泯于无形,有若有无的哭喊声,也缓缓停止。
声色光影,静了一瞬。
但下一瞬间,一道令段真眼神骤然变色的声音,忽然从血河深处,悠悠响起。
“你来渡劫了,段真。”
声音很平静,仿佛人世间再也没有任何让话语之人波动的东西。
声音也令段真很熟悉,熟悉到从始至终,永远不会忘记。
唰啦啦
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横贯天地的血河,便渐渐起了旋涡。
沉重的深红,在这一刻变得清澈,浪花激荡碰撞的声音,也轻灵到宛如天音。
一个男子,便这么从水幕里走出,眼中带着亘古不变的平静,注视着段真。
“你”
刚一见到这个男子,段真便终于忍不住开口。
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和他生得一模一样
而且从细胞层面的霎时感知、体内窍穴之神的呼喊嘶吼、甚至是血脉基因中的遥相呼应,都代表着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这么久了,终于来了一个像点样子的我。”
血河里走出的男子,看了段真三息,忽而轻笑开口。
他面色平静,气息中带着一缕缕至纯至伟至阳的威能,仿佛代表着一切光明、一切正念。
可他脚下踏着的血河,又是那般令人望之心怯,似乎无穷无尽的恶念,都蔓延其内。
极明与极暗,便这般诡异地交织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将整个世界都化为了混乱的光。
而此刻段真的道行感知里,所有的生机、一切的变幻,全然消失。
“你是我”
段真看着对方的眼睛,突然开口。
可这一问话落下之后,那人却哑然一笑,道
“不,应该说,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