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望嗲罗,的确有资格跟主人一样说话,就凭他不是一般人物。
望嗲罗乃南诏国最勇健善斗的望苴子一族,属于阳苴咩城之西紧挨着的永昌节度管辖。永昌节度拥有的常备军一万,是整个南诏国常备军的三分之一。作为六节度两都督府之一,永昌节度怎么就这么厉害?
南诏国之所以称之为南诏,洱河周边在唐朝初年形成了六诏。诏其实就是王,我们汉人将南诏再加一个王字,属于重复称呼,是中原王朝的错讹。六王之中,洱河最南部的王,即南诏,一直心向中原王朝及后来的唐朝。
因而,唐初一直到玄宗都在支持南诏,最终使得南诏在皮逻阁时代统一了六诏,集中管理,并支持其建立附属国。在皮逻阁统一南诏的过程中,永昌节度地面的两支部族是坚定支持皮逻阁附唐统一的重要力量。
永昌节度一部分是哀牢人,南诏国开国君主皮逻阁及当今自称皇帝的世隆这一族的始祖就来自哀牢,因而南诏与哀牢世世代代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永昌节度所管的另一部分就是望苴子,也是乌蛮别种。永昌镇拥重兵监视西爨,又管辖金齿、漆齿、银齿、绣脚、穿鼻、裸形、磨些、望部、外喻部等部落。
向冲的管家望嗲罗就是望王的嫡长子,是望部的接班人。望嗲罗之父望王名叫望甲润,据他说,望部乃天皇氏望获十三兄弟之一望嫑甘所建,洱河周边各诏多多少少都有望嫑甘的血统。
因而这一族的人往哪里去,几乎没人跟他们对着干,除非他们无理取闹。
作为望王嫡长子,人家望嗲罗根本不需要给你当管家讨酬金,直接就会被南诏王接到王宫授职的。向冲能让望嗲罗当管家,我们就可以看得出,在南诏地面上,这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才能做得到。
所以,可别看向冲嘻嘻哈哈,八不在乎,那可是三十年来打下的底子。
那么,望嗲罗为什么说先别忙着开宴呢?只有王捶心中有数,他又有什么数?又凭什么?
王捶不仅仅是驸马这么简单,他今天还约了两位非凡人物。所以,望嗲罗让大家再等一等。向冲让望嗲罗去知会他的时候,他当即就发帖去找各家富豪,同时发出了两个特殊帖子。到底是谁呀?
一个是南诏布燮段宗牓,一个就是张德妃。
张德妃已知叫个张桃,外公乃寿春公范铭,范铢与张真之女,天煞魔棍张创孙女。被宣宗赐给世隆的张婕妤。
段宗牓这个布燮是个什么意思?布燮与坦绰、久赞一样都是朝堂上的宰执。段宗牓排在六大清算官之首,也就是首相。这个人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此前,劝丰佑及先王劝利晟在位时,有一位权臣叫嵯巅,起先是杀掉昏王劝龙晟而立王弟劝利晟,八年后再立劝利晟之弟劝丰佑,前后作首席清平官四十年。
嵯巅虽然是个权臣,当按照中原王朝的文人评判君臣的标准显然不合适,他没有篡逆之心,连续所立的两代南诏王都是很有作为的人物。君臣一道将南诏国的军事政治推向顶峰,成为四周各国不敢小觑的一个小朝廷。
但是,嵯巅在拥立世隆之后,被段宗牓趁机斩杀,为的是给世隆扫清障碍,让世隆大刀阔斧实现自己的包袱抱负。段宗牓为什么这么做呢?
在世隆降生之后,其父劝丰佑深恐权臣嵯巅弄死自己的儿子,秘密交给段宗牓将孩子放在洱河边一个渔村——李家庄,由两名无儿无女的孤老汉抚养,世隆跟两位老汉打渔长大。
段宗牓又秘密派宫廷护卫转为民户住进李家庄,暗中保护世隆的安全,并假扮武师,教世隆武功。一直到世隆长到十二岁,才叫段宗牓将世隆细吹细打迎入宫中。嵯巅并没有表示惊奇,而是跟大家一样祝贺。
但是,当老王劝丰佑去世,嵯巅拥立世隆上位之后。恰遇南诏帮助骠国打败狮子国的大军将段宗榜凯旋班师,段宗牓到了南诏国的属国腾越国时,听说了嵯巅仍在操控朝政,致书嵯巅:请于国门迎骠国王所献之金佛。
嵯巅冕服衣冠于河尾城迎候。在拜佛时,段宗榜立斩之于佛前。嵯巅擅权局面至此结束。段宗榜斩嵯巅,在南诏朝廷中大展头角。
这个段宗牓因为斩杀嵯巅,却没有落下嵯巅弑君那样的恶名。
他是汉裔白蛮人。这些汉裔白蛮,实际上是东汉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两征交趾过程中,顺带统一了洱河各族,留在洱河世代镇守这一带的大将后代。因时代久远,与中原王朝更迭后的帝王攀不上什么关系,也成了蛮人。
白蛮人在南诏国始终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朝中六大清平官至少两个白蛮人。历代南诏王,离开白蛮人的支持和谋划,很多事情都办不成。
段宗牓之所以能杀得了嵯巅,嵯巅也是忌惮白蛮人的,无端得罪白蛮人,他这个首席清平官也会岌岌可危。所以南诏国的政治裙带关系,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
也就是说,后来的段氏大理国,其实就是白蛮人彻底掌握国柄。不再只是周旋于各族之间,而是主宰南诏各族的命运。当然后来的段氏大理国与此时的段宗牓不是一码事,不可以说成是他为了后代当王,这个风马牛不相及。
段宗牓和张德妃这样的大人物,南诏国驸马、骠玉贩诏王捶能够请到吗?
大家正在疑惑之中,望嗲罗从外面飞奔而入,大喊:“老爷,段布燮和张德妃驾到!快快迎驾。”
哟哬,王捶果然不是盖的,这两位还真的就来了。
满屋子二三十位富商大侠纷纷涌出街门,王捶领首,凌铣与他们南诏国的富商一起,一个个双膝下跪的、单膝跪倒的,大礼参拜。
大唐长安来的长阳侯文烈、平昌侯漆雕又、珍珠侯介克、竹山伯牧雨、南平伯望大津,皆深深俯首,躬身施礼。
南诏老臣、布燮段宗牓骑马而来,便装出行,由四名护卫大将引领,捋一捋白花花的胡须,爽朗大笑,大踏步而来。张德妃由四名内侍搀扶,也是便装出行,从肩舆上款款下来。
王捶连忙将大唐来的三侯两伯给他们一一介绍。段宗牓微微靠后,让张德妃走在前面。
张德妃略微给文烈、漆雕又、介克等侯伯道个万福,轻启檀口:“四姥爷、五姥爷如此高寿,还亲冒风雨来南诏看我,外甥女实在过意不去。本宫已经奏明乌底,今儿在向冲这里会个面,明天中午乌底还要赐宴呢。”
乌底,就是南诏国所谓皇帝的意思,只是北方口音的皇帝被南诏化而已。
文烈、漆雕又急忙还礼,文烈推一把漆雕又,他的嘴皮子利索。漆雕又拱手施礼:“娘娘想的这么周到,朕等受宠若惊。乌底日理万机,还要亲自召见我们几个老头子,请娘娘代为谢恩。”
向冲叫摆上五大桌酒宴,布燮段宗牓、德妃张桃及大唐三侯两伯和凌铣坐一桌,布燮、德妃护卫大将、内侍臣及阳苴咩城洱河三杰等二十一名富商分坐四桌。从午至夜,亲热无间,互相攀话,喧嚣震天。
席间,介克、凌铣先是请出来张德妃,转到侧室,将一件水晶宝镜从怀中掏出,奏曰:“臣珍珠侯介克奉大唐天子敕旨,专程前来拜望德妃娘娘。这是大唐天子御赐水晶宝镜一面,表达大唐天子对娘娘的怀念之情。”
张德妃一听大唐天子还没忘我们这些外赐的嫔嫱,远在他国宫中,那种对故国的思念是何等煎熬难过,当即感动得热泪横流。
她手捧难以用价值估量的水晶宝镜,往北朝着长安方向跪下,任凭泪水飞溅:“臣妾谢吾皇万岁,愿陛下万寿无疆,国运久长!”
介克、凌铣将其搀扶起来,德妃将水晶宝镜从镶金楠匣中打开,是椭圆形的一面水晶宝镜,横径达六寸,竖径达到九寸,以纯金包饰,纯金作盖子。加工成这么大的宝镜,该是多大的水晶啊,果然是稀世珍宝。
以之照着面庞,顿觉容颜宛若天仙,叫人心旌摇荡。德妃高兴得不得了,一直禁不住热泪滚滚。
看了好一阵,将水晶宝镜收好,由衷赞道:“本宫来到南诏已经整整十年,虽也有家人不断捎信,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亲人。本宫的心情真的是无以言表。如果需要本宫在宫里办什么事情,尽管开口。”
介克当即跪翻,口称:“娘娘千岁,大唐天子有一件急务,必得由你出马才能办成。这是你舅父寿春公范铭在汉州前线给你的亲笔信,另有一封是给世隆的。这个计策,却是芝麻贩神黄昭、春酒贩神漆雕卉亲授,就算世隆执迷不悟,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
德妃张桃看完两封书信,又惊又喜。信中,大哥寿春公范铭对她说:
德妃娘娘:
自从你远嫁南诏,跟定世隆,一眨眼过去十个春秋。值此正月,愈思亲情。幸得临海王、长阳侯、平昌侯、巢侯、遒侯、珍珠侯、竹山伯、南平伯等前往南诏做事,得捎愚兄此信,祝小妹花容月貌天天好,夫唱妇随时时新。珍珠侯带去天子御赐之物,与你晤面尚有要事相托。愚兄请你斟酌而行。相隔万里,见字如晤,合泪顿笔,顺颂时祺。
愚兄:大唐左威卫大将军寿春郡公范弼正谨呈。
咸通十一年正月二十二日。
德妃看过大哥此信,将书信紧紧贴在胸口,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