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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剑士有话要说(23)
    深夜的海有什么好看的?



    一望无际的暗色令人几乎分不清水与船的边界, 这一片黑夜之中的唯一光源,竟然是被乌云所遮盖住的月亮。



    幸而海上的海风很大。风有时把云带走,于是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 落在甲板上两位眉目如画的公子身上,公子站在凭栏前望月,有种别样的雅致。



    叶障目就抱着剑眺望着远方的月亮,他的神情非常认真, 引得玉公子都感到好奇, 他抬头, 只看见风又将云吹了过来, 于是月亮又被遮住。微弱的光线再次化为一片黯淡。此时此刻,唯一的光源竟只是青年剑士的眼眸, 但他看着天上的月宫, 寂寥得仿佛自己就是月宫中人。



    很多剑士的感悟就是从意象中得来的。玉公子突然想起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在冰雪之中点缀的梅花上, 寂寞的雪染上殷红的血, 那是他的无情剑。玉公子也曾经见过叶孤城的剑, 那是九天的仙人落下,在波澜的海浪边引奏的怒涛, 那是他的入世剑。



    玉公子突然很想见见叶障目的剑。



    叶障目的剑是怎样的?



    他身上的气息是半步巅峰。



    玉公子撑着脸, 散漫地想:他离破碎虚空很近很近, 近到无名岛上的老头发了狂地嫉妒,也难怪他会想将这样的天才扼杀在摇篮中。



    若是再早上二三十年,玉公子本人说不定也会生出这样的嫉愤来。



    玉公子看着叶障目的侧脸。对方这时还在安静地看着月亮,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奇妙的, 淡漠的伤感。玉公子注意到, 对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他总是将杏眼睁得大大的, 所以被他注视着的人老是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剑客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韧性,以及单纯。



    眼睛是心灵之窗,一个人的眼睛很容易透露出他的本质。



    他又在心中带着赏识意味地叹息一声,他想:叶障目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的不只是剑客的外貌,更是剑客的内心。



    玉公子想:是不是固执而执着的人,确实要比常人更容易抵达目的地一些呢?



    玉公子的目光太炽热了,如同针扎一样的视线刺过来,惹得叶障目皱着眉回望:“何事?”



    玉公子摸摸下巴,他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故而胡口乱诌了一句:“在看你的气色。”



    “……?”



    “这位小公子,你的气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玉公子如玉一般青葱的指尖轻点叶障目的眉间,他道:“可要我为你察查一番?”



    叶障目怎么会容许别人轻易靠近自己的要害?他瞳孔猛地一缩,五指下意识并拢,就往前方向他伸来的手掌斩去!只是那手掌的主人轻咦一声,玉公子的手在空中一翻,化指为掌,轻飘飘地躲过叶障目带着剑意的一斩。



    两人均是微眯起双眼,同时感到兴味。叶障目手一提,正要将对方恼人的动作制止时,却觉得手上一阵温润,而眉宇之间,男人的手指已经落下。



    原来,面前的玉公子用上了另一只手,只为了止住叶障目的行动。



    ……作弊行为不可取。



    叶障目也将左手搭在对方的手上,无声地用眼神进行警告。



    玉公子的笑意在眼角晕开,他故作哀怨地道:“现在的小公子一点都不尊老爱幼。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使下一些下作手段啦。”



    叶障目的声音冷得掉渣:“……还不快松开你的手。”



    玉公子看得出来,叶障目是真的带上了两分愠怒。但这也正常,哪个江湖人会容忍别人握上自己的致命处?那必须是非常信任的人才行。所以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却是乖乖地将手松开了。



    为这种事情得罪一个有天赋的孩子,这可不是一幢好买卖啊。



    玉公子的声线悠扬动听,有着在唱戏曲的婉转:“这位小公子,通过对你脉象的勘察,我倒是发现了些不太妙的东西——”



    “……哦?”



    玉公子突然停顿住,他定定地看着叶障目,道:“——你的脉象太虚弱了。可你的心跳声,又着实太快了些。”



    叶障目冷声道:“所以?”



    玉公子低笑道:“你身受重伤。虽然我没见过你的伤势,但我能猜出,你八成是故意受这样的重伤的。这世间能伤到你的没几个,而蝼蚁就是蝼蚁,就算群起而攻之,也不过是凝结成一团的蝼蚁。车轮战对你而言更是无甚意义。所以——你的伤是自己造成的。”



    “……你察觉错了。”



    “不。”玉公子抬起眸子,叶障目在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冷冷清清,看着通透,实则底下是浓到不能再浓的迷雾,玉公子一字一句道:“你在掩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要死了。”



    宛如一声平地惊雷。叶障目沉默了。



    他垂下羽睫,身后鸦黑的马尾随着风摆动。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忧郁。



    甲板上一时间陷入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而过了很久之后,玉公子听见叶障目的声音响起,剑客的声线带着一丝很难察觉到的喑哑,他问:“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玉公子也抬头,原来明月不知何时已重见天日,浩渺的银辉落下,照得水上闪烁着一片粼粼的波光。



    玉公子的脸庞上难得没有再露出笑意,他凝视着叶障目,认真地说:“现在废掉功法,把你那奇怪的心法从头到尾重新来过,你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你是个好苗子,出了问题的,是你的内功。”



    叶障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可能不明白。”玉公子的眸子泛着冷光,他道:“你到这个境界用了多久?回答我!”



    叶障目有片刻的怔楞,他下意识道:“……大概是五六年罢。”



    “你停留在这个境界有多久了?”



    “……”



    似乎也是五六年。



    玉公子冷笑:“你的功法并不健全!而且你的进展太快了!练功最忌讳急功近利,你为什么不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进?你难道就不会对自己的进度产生怀疑吗?”



    叶障目喃喃:“……没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的速度分明再慢不过,我只是蹒跚踱步的乌龟,这样的速度怎么算得上快?”



    “谁给你的错觉?”



    叶障目无声地开合嘴唇,还能有谁?



    只能是缘一,只可以是缘一。



    所以——“这不是错觉,这是事实。”



    “事实就是,如果你再不废除功法,你只能再活**个月。”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很多,充满磁性,带着一丝危险气息的男声在叶障目耳畔响起——叶障目莫名觉得,这样的声音才是对方原本的声音,之前那般悠扬的青年嗓音才是对方伪装出的:“乖孩子,不管是谁给你灌输的错误想法。停下你现在的心法,给我废掉重修。你那一直在喝的药也给我停下,现在疏通经脉只会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



    叶障目用力地闭上眸子又睁开,他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玉公子低低地叹息:“因为登上武学巅峰的人太少了。高处的风景又实在是太寂寞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有希望破碎虚空的人了。



    ……他离破碎虚空已经很近了,近到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直接离开此世。



    叶障目:“你究竟是谁?”



    玉公子淡淡道:“西方之玉。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时候把你那身心法废除?”



    他的身上传来了极重的压迫感。若是旁人碰见此时的他,怕是被这浓烈的压迫感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叶障目却因为这压迫感而不再怀疑对方,他明亮了眼眸,眸子里是满满的惊喜:“竟然!……这世间,竟然有你这般境界的人!”



    他惊叹,脸上甚至染上一丝红霞:“我一直以为……没有人能够踏入这样的领域!我曾经还甚至想过,是不是这世上,武学根本没有前路,巅峰处已被人生生掐断!却不想是我眼拙,原来分明是有人能抵达这样的前路的——你是如何做到的!告诉我,请告诉我!”



    青年人的目光赤诚,里面充斥着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向往,他的眸子一直如波澜不惊的海水一半沉寂,可原来这样的眼眸掀起烈焰,竟然比一瞬的烟火更令人感到惊艳!



    玉公子抿着唇:“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障目坦然将手臂伸出,他说:“并不是我想不想废除心法,而是我做不做得到废除心法的问题。”



    玉公子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呼吸一窒:“难道……?!”



    叶障目不在意地道:“是的。它早已融入我的血液,成为一种本能了。”



    呼吸当然是一种本能。



    但呼吸的技艺却不一定。



    鬼杀队内部有等级制度。升到最高级的家伙在同一时间只能有九个。他们是世间最强的九个人类,其他剑士们称呼他们为“柱”。



    支柱的柱。



    所有成为柱的人,必然是武艺已经登峰造极之人——呼吸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呼吸的技法也成为本能。就算他们的口唇停止动作,身体的其他部位也会产生,正在使用呼吸技艺的奇妙反应。



    这是成为柱的基础功底。



    严胜曾经也是一个柱。



    所有人称呼他“月柱”。



    但这都是过往的事情。叶障目的嘴唇有轻微地上扬,他说:“来吧。……你不是认为我的气色不好,想察查一番吗?”



    那双白玉一般的手臂坦然暴露在玉公子面前,玉公子心头一颤,他看着叶障目,将自己的手附上对方的手。



    玉公子长长地叹息:“你没有说谎。可是好孩子,你本来会有漫长的时光任你蹉跎。如果你再多五年时间,你可以巩固境界,如果你再多十年时间,你可以往上攀升。你的骨龄才二十余四,离知天命都还有整整二十六年。……你本来还有至少十六年的时间,去看看整个世界的。”



    他温暖干燥的手附上叶障目的侧脸,这人的眼中显露淡淡的惋惜与明显的心痛,他低声说:“……天妒英才。”



    叶障目将手收回,他看着腰侧的剑,道:“……时光本就是偷来的,我是被年岁略过的恶鬼,早就该死在逐日而不可得的渴慕之中。”



    他轻轻地笑,眼里是最最黯淡不过的极夜:“但还是要……做些什么的。”



    青年剑客一瞬间就调息好了状态,他抬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何人。”



    玉公子抚摸着剑士的眼尾,轻笑着说:“西方之玉都不知道?坏孩子,可给我听好了——”



    “我叫玉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