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后,太宰治再度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昨日昏倒在沙漠中,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
西格玛眼神麻木,不想再吐槽这人为什么生命力如此顽强,怎么折腾都能满血复活。好像游戏人物状态栏中hp值锁死或开了金手指修改器,压根不符常理。
说到不符常理,队伍里另一位成员也很奇特。
门涅利克——黑发黑眼的少年似乎是混血儿,五官轮廓立体深邃,体型与发瞳色却更贴近亚洲地区生活的人。至于名字……“门涅利克”这个词应该是名而不是姓。大部分西方国家与中东地区通常是名在前姓在后,“门涅利克”只报上名字,是姓氏不能透露给他,还是和“西格玛”一样,“门涅利克”就是全部的姓名?
这一点当然不能说明什么。
当今世界在最近一次大战后始终保持明面上的平静。看似和谐有序,甚至建立起世界联合组织,誓要为人类更加美好的明天携手共进,通力合作——实际上局势混乱诡谲,暗地里活动不断,大国政坛都时有动荡,更不用说现代文明辐射不到的地域……不,或许辐射到了。武装组织手中越发先进、杀伤力越来越大的武器装备可以证明。
但连西格玛这个产生意识以来就被困在商团的人都能察觉到,高科技武器下这片大漠的人民生活毫无改变,依然性命如草芥,微渺如尘埃。
恐丨怖丨主丨义、局部摩擦、军备竞赛、异能力争端……
大大小小的冲突从来没有停止过。除了有权有势的上层人物与幸运生活在安定社会的普通人,战乱与贫困地区挣扎求存者都没空追求代表亲缘与荣光的冗长姓氏。
至少西格玛曾见过的逃亡者、流浪汉、奴隶与底层亡命徒,仅有简单名称,甚至有的只是代号。
——“疤头”、“独眼”、“冲天辫”……
黑发少年当然不属于此,西格玛也无法笃定地仅凭一个名字就划分同类。
少年那么强大,不提他莫名让西格玛不愿直视的双瞳。光看他正面对抗制备精良雇佣兵小队将其全灭的战绩,就能窥出其实力惊人,恐怕在世界上也是超一流的异能力者。而且那场战斗已经过了四天,这四天里他们三个在大漠走走停停,磨蹭良久,那群鬣狗一样撕咬住猎物就不会放开的亡命徒却没一个出现在他们眼前,连试探袭击的炮灰都没有——这威慑力,西格玛瞅着他缺乏杀伤力的异能力羡慕不已。
能让信奉血债血偿,以牙还牙的沙漠悍匪装作看不见自身损失,只有压倒性的强大——敌我差距大到所有人心知肚明只会迎来又一次全灭,甚至会重创组织——这般惨痛的后果,才可能令一群刀口舔血的佣兵们沉默。
如此可怕的异能力,如此稚嫩的年纪。西格玛真不敢直白拉着少年问东问西……更何况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事情——自己是如何出现、身份过往为何、种族到底是不是人类……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一厢情愿地寻找起同类,将好端端的少年归属到自己阵营?
明明看这些天的情况,少年更适合与太宰治单独划为一类,标注“奇葩”。
……比如现在。
西格玛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身后。
果然,空无一人。
黄沙遍地的大漠呼呼吹过热风,烈日当空,火辣辣的阳光也无法照进西格玛灰暗的心灵。
又一次的,队员脱离领队,不知去哪儿玩殉情游戏。
……你说一般是太宰治先搞事掉队的?
可门涅利克会跟上去啊!跟上去看到太宰治作死他不仅不会拦还有样学样,甚至不用太宰治邀请就主动把自杀变成殉情!
太宰治是愉快了,可西格玛呢?
一心想走出大漠奔向文明社会的西格玛抱头崩溃。
一次、两次、三次……
西格玛崩溃着崩溃着,竟奇异淡然起来。
反正也找不到路,反正食物和水不知为何始终充足。
既然你们要玩,那就随便玩吧。
——已经自暴自弃的西格玛这次回头看见身后空荡荡一幕时,表情毫无波动,一脸习以为常的平淡。
“……顺着脚印找回去吧。”
——连寻人方式都透露出一股熟稔。
昏黄的沙粒堆叠出婉约的高低线,太阳在正空中肆无忌惮挥洒光线,将沙漠照的金灿灿一片。偶尔有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只感受到携着干燥与沙粒的滚滚热浪,粗粝刮擦人脸。
西格玛抹了把汗水,手抵在额上,眺望了一下起伏的丘陵。
一座座沙丘高矮不一,细密的脚印有的已经被黄沙覆盖,有的还很清晰。
顺着曾经走过的痕迹,西格玛倒转回来,耐心寻找队友的足迹。
他最终在脚印分岔口停了下来。
西格玛默默向右前方看去。
“哎呀。”沙海中,短袖打扮也依然坚持浑身缠满绷带的青年无辜眨了眨眼睛,软而微卷的黑发末端没入沙粒,“人家动不了了耶。”
……你当然动不了,不如说正常人脖子以下陷入流沙还能动才叫奇迹吧!
“……”西格玛欲言又止。
他不想问为什么太宰治不跟着自己脚印走反而中途转弯踩中流沙。
按理说即使经验丰富的向导也难分辨出正常沙海与危险流沙的区别,但假如太宰治能认出来,并故意踩进去,那西格玛也完全不会意外。
——别问,问就是自杀。再问就是殉情。
明明拥有惊人智慧与能力,却用这聪慧的大脑来作死……
西格玛无法理解总是一副欢脱搞笑相的青年为何锲而不舍追寻死亡——也没有勇气去理解。
他只是一个平凡人,努力做到平凡人能做到的事就可以了。
西格玛谨慎地用拐杖探地,确认流沙坑范围后站在边缘,丢过去一根粗绳。
“不要挣扎,动的越厉害陷得越快。”西格玛努力搜刮自己知道的常识,挑重点说,“将身体重心后仰,双臂张开保持浮力,然后抓住这根绳子,我拉你上来。”
“欸——好麻烦,我不要。”太宰治噘嘴,小孩子一样撇过头。
由于他这一动作,整个身体又下沉了一点。
“不麻烦,你只要抓住绳子就好。我这边使劲,我出全力。”西格玛苦口婆心,恍惚以为自己在哄三岁小孩儿。
——三岁小孩儿遇到危险被救援也会乖乖听话的啊!
太宰治还是不听。不过也是,他跳进流沙坑本就是求死行为,指望他积极配合听从指挥,简直是做梦。
好在经过这几天相处,西格玛摸索出目前对付太宰治无理取闹的有效手段。
“门涅利克君。“西格玛呼唤道。
他没在附近看到黑发少年身影,可脚印确实消失在这。
而且……太宰治都在这里了,门涅利克怎么可能不在?
果然,西格玛话音刚落,密度极大的流沙里冒出个人头——黑发黑眼的少年一如既往空茫着张脸,定定地望过来。
……我记得,流沙密度是人体两倍。将陷入流沙的脚拔丨出来需要抬起一辆汽车的力气吧?
西格玛努力不去想动作轻松如钻出水面的门涅利克在这一前提下使用的力量程度。
他只是叹着气,指了指沙粒淹没到嘴部的某(3岁)太宰姓青年,无奈道:“中午了,我们是不是该扎营休息一会儿?太宰君没吃早餐就出发,现在一定饿坏了吧。”
“唔唔唔——”被沙子堵住嘴的太宰治情绪激动,却只能发出单音节的鼻音。
黑发少年看看只有半边脸露在外边的朋友又看看岸边搁下背包准备搭营整修的男性,微偏了下脑袋。
下一秒,他平立在沙地上,险恶的流沙好似从未存在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沙土塞了满嘴的太宰治陡然落在他身边,不等站稳就先弯腰咳嗽,呸呸呸朝地下吐唾沫。
好不容易将呛进气管的沙粒吐干净,太宰治嘴里又干又涩,还萦绕着一股沙尘味。
门涅利克将水递给他,太宰治仰头漱口,终于喘过气。
“呼——”短袖外缠满绷带的青年发出舒畅的呼吸,原地蹦跶一下,抖落藏进衣襟夹缝中的沙粒。
他举动轻快,神情却悒悒不乐,几缕细沙从发丝边缘滚落,衬得他更像只兜头盖脸被急雨打懵的小动物,一边缩在角落舔舐毛发一边怀疑人生。
“涅利克——”打理好自己,太宰治开始发难了。
他拖长了音节喊黑发少年,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委屈地嘟囔:“不是说好一起殉情嘛~”
——所以为什么要听西格玛的话啊。
简单一句话下暗藏的含义过于明显。西格玛装作没听见,勤勤恳恳搭建帐篷。
“午餐很重要。”被质问的黑发少年不出意料回答,“要按时进食。”
门涅利克自有一套固定的行动流程。虽然简单,但想打破他一板一眼的作法非常艰难。
西格玛自认办不到,也没勇气尝试破坏拥有强大异能力少年的日程表,干脆借力打力,让机械般遵从自身行程的门涅利克对上自杀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太宰治。
事实证明,卓有成效。
太宰治神情一下子垮下来,叽里咕噜怨念几句,嚷嚷着:“怎么能这样——”到底没坚持抗议下去。
说到底,他也确实饿了。从早晨跋涉到现在,身体还陷进密度极大的流沙好长一段时间。紧密的沙粒压迫腹部,放松下来真有些不舒服。
太宰治习惯忍受不适,可他旁边还有个不懂人心的非人类。
即使西格玛没有出现,发现太宰治因为堵塞口鼻呼吸的沙尘痛苦的门涅利克依然会出手,演变为与现在一模一样的局面。
所以适可为止就好,再抱怨下去,黑发少年说不定又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太宰治叹口气,发梢微晃,神情低落:
“唉……就没有什么快速无痛,一秒致死的方法吗?”
……
走到帐篷边的黑发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