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神秘的魔女语气淡然, 庞大的魔力以她为中心盘旋，维持着整个异质空间，“这里是实现愿望的商店。我是本店店长, 壹原侑子。”



    从门涅利克踏入这条街道起，空间便与世界断绝开。除非创造空间的主人解除术式，或毁去维持空间存在的核心，否则黑发少年只能徒劳漫步, 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



    魔女和她身后西洋式建筑共同构筑了莫比乌斯环形的空间。街道路途无尽, 镜像般映照出真实世界的虚像, 实际空有幻影, 只是死寂的空壳。



    唯一鲜明的，只有施展术式的魔女, 与身为空间基底的西洋式建筑。



    黑发少年神情平静。他对笼罩在双方间凝结僵硬的氛围无所察觉, 单纯向魔女的问候回以人类间平常的礼节：



    “你好。”非人少年老老实实道, “我是门涅利克。”



    “……”隐有戒备的魔女微愣, 没料到是如此正常的回应。



    宁静假面下蓄势待发的魔力波涌了一下, 缓缓平息。



    魔女露出惯常的慵懒微笑, 纤长手指拂过云鬓，点在侧脸。



    “这是一家实现愿望的商店。既然你在此停步, 那就表示你有心愿想要达成。”魔女踏着樱花的道路来到门涅利克跟前。站定时, 正好踩在栅栏与街道的分割线上。



    “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壹原侑子作出邀请的手势, 让开前往庭院的道路，“只要你付出代价，无论什么愿望我都能为你实现。”



    樱花盛放着，花瓣飘飞, 洋洋洒落。



    这个世界正值春日, 处处生机勃发, 花草娇艳。和煦的暖风吹拂过湛蓝如洗的青空。通透的天际一眼望去无比遥远。



    门涅利克离开的世界却刚进入深秋。枯黄的叶片缀满枝头，花木凋零，天空也总是蒙着一层灰，压抑地低垂。



    人们早已换上长衣长裤，怕冷的更是穿厚一些，脖颈缠上围巾，手揣衣兜，呼吸间轻吐白雾，朦朦胧胧消散在寒风中。



    太宰穿的很薄。他夏季坚持缠满身绷带，秋冬季也独树一帜，在西格玛缩在被炉里不愿出门时仍穿万年不变的马甲风衣，连带门涅利克也衣着单薄，被西格玛吐槽带坏小孩。



    ……门涅利克缓慢挪动脚步，迟疑踏上粉樱铺就的小路。



    上一个世界的记忆总是不停自意识的黑暗上浮。明明是些细枝末节的片段，孤身一人的少年却无法忽视，总是长时间地凝视它。



    ……我应该去便利店。



    ——为什么要去？



    太宰要吃螃蟹罐头。我要去便利店买。



    ——他不在这里。



    ……我知道。



    ——你买到物品，也无法给他。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



    ……如果不去，我又该做什么呢。



    门涅利克踏入了魔女的庭园，跟在壹原侑子身后，站在西洋式建筑门前。



    一黑一白的两个孩童为他拉开大门，同声道：“欢迎光临。”



    魔女说，实现愿望要付出代价。



    监护人也教过他，去商店买东西必须给钱。



    给予双方认为等价的物品进行交换的行为，人们称之为购买。



    门涅利克认同这一概念，于是进入了商店。



    次元的魔女正等着他。



    迎客的两个孩子将黑发少年带到就退了下去。



    门涅利克坐在待客用的精雕实木椅上，背脊挺直，安静望着红木长桌后的魔女。



    小巧的杯盏落到长桌上，茶壶被无形的手拎起，优雅前倾，徐徐注入热茶。



    氤氲的白雾升起，飘飘烟气经久不散，云彩般萦绕在厅堂中，次元的魔女勾指卷了一缕，饶有兴趣地看它轻柔散开。



    壹原侑子现在又不急了。



    将麻烦的客人请进来后，店铺的主人就像完成了困难的任务般进入短暂的倦怠期，懒懒散散倚在躺椅上。



    她其实更想躺在厅后那张软塌上，考虑到形象，还是遗憾放弃。



    虽说现在也没个正形，但客人都不在意，壹原侑子更乐得轻松。



    次元的魔女打量着坐姿标准的非人，透过他平和乖巧的外壳，看到了更深层的本质。



    那是能轻易令整颗星球坠入虚无的黑暗，壹原侑子轻叹一声，微阖上眼。



    “门涅利克……君。”魔女拿出工作状态，含笑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黑发的少年平静凝望慵懒侧躺的女性，吐露出认真思考后的答案：“……我想回去。”



    “哦？回去。”魔女若有所思，“你想回哪儿去？无数世界都曾留下过你的足迹，但你应该知道，没有一个世界会接纳你，容忍你留下——或者，你要回最初的世界去？”



    门涅利克摇头。



    魔女轻笑：“也是、也是。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黑发少年源自最初世界至高的规则。



    可他的诞生也破坏了这规则。



    就像人类会切除生病的、损坏的器官一样。位面意识也会将危及自身安全稳定的因素毁灭或驱除。



    门涅利克来自「死」与「无」的本源规则，即使规则将他分割出去，他仍然拥有宏大的本质，无法轻易毁去。



    于是选择只有驱除。



    门涅利克被排斥出世界，穿透壁障，自然落入下一个世界。



    但新世界必然不会接纳这个异类，更别提身为「死」与「无」化身的门涅利克本身相当于一个恐怖的不□□，如果他放弃自己意志，否定自己诞生，那死亡的规则会立刻冲破脆弱的外壳，显现在生活着无数生灵的星球上。



    好一点，该世界意识反应及时，遭殃的仅是一颗星球。坏一点……整个位面规则会受到重创，不曾放弃的原初世界接纳回归规则的时候，也不会介意顺便融合同类，达到更进一步的升华。



    没有一个世界愿意有这样凄惨的结局。



    即使是可能，那也是有极大概率为现实的可能。



    没有谁愿意冒险。



    更别提原初世界虽驱除了异类，但「死」的规则仍有部分附着在门涅利克身上。「祂们」与黑发孩童本就同源，距离遥远，也无碍行动。



    没救的器官需要切除，但只是生病的器官，“治疗”好了，依然可以继续存在。



    门涅利克存放情感的空间，无边黑暗缓慢侵吞着“星辰”。



    等到无法寻找到自身所求的异类停下追寻脚步的一天，「祂们」仍能与「祂」相逢，重新融为一体。



    ——原初世界等待着这一天。



    ——「死」与「无」的规则，也等待着「祂们」的半身。



    但在次元魔女面前，门涅利克否定了这份等待。



    “我要回上一个世界。”黑发的少年说，“太宰要饿死了，他还在等我。”——的螃蟹罐头。



    壹原侑子点头，正要愉快地说没问题，就听少年又道：



    “我要去哥哥那里。集章卡完成了，哥哥说会表扬我。”非人类纯黑色的眼瞳中浮现出细碎的光芒，那是“期待”这份感情的外显。



    “……门涅利克君，你知道自己提起的太宰君与哥哥君在不同世界吧。”魔女沉重道。



    黑发少年茫然点头。



    “那……”



    “这和我的愿望有关系吗？”少年并非找茬，只是单纯抱有疑惑，“我想回太宰和哥哥身边，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看向卡壳的魔女，不解道：“这里不是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商店吗？”



    “…………………”壹原侑子沉默。



    她知道非人类并无恶意，所有话语都直白纯粹，只用理解表层含义。



    ——但这个问句，真的、真的，好令人不爽啊！



    “当然！”店长的荣誉之心熊熊燃烧，毫不犹豫拍胸脯打包票，“我的店绝对不搞虚假宣传！说实现所有愿望就是实现所有愿望！你的委托我接下了！不就是跨几个世界嘛，我见得多了，超级有经验！”



    壹原侑子下定决心后非常有行动力，脑海里刷刷浮现出几个方案，又刷刷排除掉。



    过去的客人都是没有办法自己跨越世界才找上次元魔女，寻求帮助。但门涅利克不同，他的能力……



    壹原侑子思考了一下，坐直身体对黑发少年伸出手。



    红木长桌没入折叠的空间中，魔女与少年间的距离同样被折叠，细长的指尖触碰到非人类拟态的肌肤上，两者都冷得像块冰。



    “门涅利克君。”壹原侑子正色道，“我现在带你进入虚空的观测视界，也是直面无数世界轮廓的一个虚幻空间。或许你会在那儿看到想见的人，但请不要试图接近，因为这次行为由我主导，我可不希望被你强行拖着穿越时空。你要自己掌握穿梭世界的方法，自行前往你要去的地方。——你有这份能力，而我会教你使用它的方法。”



    斑驳凌乱的怪影掠过视网膜，意识骤然下沉，又或许是骤然上升？



    身体悬浮起来，没有着力点。四处都轻飘飘的，周围闪过一道刺眼白光。



    沉重的黑暗降临，点点星光闪烁天幕，下一秒均速坠落，拖长了尾焰划过黑暗，像谁用画笔涂抹出线条，示意转折的到来。



    无穷无尽的光海扑面而来，刹那间取代黑暗。形形色色的星云盘旋一处，气泡般透明，又氤氲出雾气般的云烟。



    在数不尽的星河云海中，只有意识存在的门涅利克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柔软的、担忧的少年声沮丧不已，快要哭出来呼唤着他：



    “……涅利克，你到底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