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真是做什么都不忘自己人。”丹希尔突然觉得跟玛丽安娜做盟友, 还是件比较开心的事。
前提是他真能跟玛丽安娜达成利益一致,而不是截止于目前的讨价还价中。
“我还以为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妹会像您的外祖父和布列塔尼亚摄政王那样,互相算计到死。”丹希尔换了个半靠着阳台栏杆的姿势,手臂也搭在栏杆上, 显出几分吊儿郎当:“您可不是一般地在意他。”
丹希尔看向宴会厅里的卢修斯, 只见后者正与理查德商议着什么, 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看来你的哥哥有了其它想法。”丹希尔在对方看过来前收回目光, 虽然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但是玛丽安娜知道他是在质疑卢修斯的忠诚度。
亦或是说,丹希尔是在质疑玛丽安娜对盟友的掌控力。
“卢修斯是不可能背叛我的。”玛丽安娜几乎没多想道:“卢修斯要是想跟理查德结盟,就不会选择在这里接触;而理查德除非是脑子坏了或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才会动了拉拢卢修斯的念头。”
“我收回刚才的话。”丹希尔大概摸清了玛丽安娜对于身边人的排序, 以及卢修斯和理查德在布列塔尼亚问题上的立场。
“您就像一面镜子,能照清这里的每一张面孔, 以及我的前程。”丹希尔向玛丽安娜伸出手,邀请她重回宴会厅:“用一顶宗主教的帽子和南方圣殿骑士之首的位子,来换取我父亲连任教皇的机会, 这无疑是笔不用细细考量的买卖。”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件事儿。”玛丽安娜在丹希尔的右脚快要踏出阳台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我答应过奥丁的小皇帝,要为他拿下托斯卡迪亚的所属权。”
丹希尔握住玛丽安娜的手骤然用力, 直接将玛丽安娜的几根手指挤得像是被压进罐子里的八爪鱼。
“注意微笑,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内心想法。”玛丽安娜像是没有痛觉的玩偶,丝毫不介意她被丹希尔握住的那只手传来骨头相撞的痛感。
“您这是要我父亲背叛坎特罗。”
除去正与奥布斯达交战外,坎特罗还与奥丁有着领土之争。因为位于两国交界处的伯国——托斯卡迪亚的统治者绝嗣, 所以奥丁的小皇帝和坎特罗的塞伊斯都对托斯卡迪亚进行了强宣称。
坎特罗的塞伊斯以其母系血统为由, 要求继承托斯卡迪亚。
而奥丁的小皇帝却以托斯卡迪亚属于奥丁且直系成员皆已去世为由, 要求将托斯卡迪亚划入皇室领土。
如此一来,教皇便不得不接手有关于托斯卡迪亚的争议。
同布列塔尼亚这样的继承权顺位争议相比,托斯卡迪亚的情况可要复杂的多。
况且奥丁跟坎特罗执行不同的继承法。虽然都承认五代以内的旁系血亲享有仅次于直系的继承权,但是在算法上,奥丁是将当事人包括在内,而坎特罗确是从父母辈开始算。
所以从奥丁的法律来看,统治托斯卡迪亚的家族早已绝嗣,而从坎特罗的法律来看,塞伊斯刚好卡在继承权的边界线上。
丹希尔扯了扯嘴角,笑得极其敷衍:“得罪坎特罗的塞伊斯对我父亲没有任何好处,况且艾瑞娜以后还要跟塞伊斯过日子,您这是……”
丹希尔强迫自己放轻手上的力道,更不想与玛丽安娜就此翻脸:“要让坎特罗的塞伊斯怨恨我父亲。”
“那又如何?”玛丽安娜毫不在意道:“他再怎么怨恨你父亲,也不可能在坎特罗与奥布斯达交战时,解除与艾瑞娜的婚约。”
毕竟塞伊斯还要靠教皇的支持来为坎特罗争取到战争资金,以及一个“大义”的名分。
然而奥布斯达到底是在几十年前,将坎特罗按着打的国家。
哪怕塞伊斯的军事能力不容小觑,他也没法跟奥布斯达立刻分出胜负。况且奥布斯达可比蜗居在最南方,且与沙漠相连的坎特罗,要富有的多。
丹希尔当然知道他父亲只要还呆在教皇的位子上,塞伊斯就不可能与艾瑞娜解除婚约。只是玛丽安娜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解,以及称得上是在教皇父子的高压神经上跳舞:“帮助奥丁的小皇帝拿下托斯卡迪亚的所属权对您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能欣赏到你们之间的狗咬狗行为,不管是奥丁的小皇帝吃瘪还是坎特罗的塞伊斯暴跳如雷,亦或是你们一家在这二者间里外不是人,我都挺开心的。”玛丽安娜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心,你们父子绝不是最为难的那个,而我也没忘记坎特罗的塞伊斯为何敢与我解除婚约。”
“倘若我拒绝与您联盟呢?”丹希尔气急反笑道:“您想怎样拿下布列塔尼亚公爵之位?”
“您不会以为我的姨母就只准备了‘三份遗嘱’吧!”玛丽安娜假装惊讶道:“况且您之前也说了,您的遗嘱只有令我事半功倍的效果,并不具备决定听证会走向的功能。”
说到这儿,玛丽安娜还示意丹希尔低下头,然后拉住对方的衣领子,在丹希尔耳边轻语道:“我早就跟奥丁的小皇帝商量好。如果你不答应这些要求,那么教皇陛下可没法呆到安稳退位的那天。”
“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吧!奥布斯达和奥丁都对你的父亲有着诸多不满,而我在离开奥丁前,那位想取代您父亲的枢机主教已获得奥丁的小皇帝和奥布斯达国王的支持。倘若我母亲点头,那么在三位统治者的联名下,枢机团就能召开针对教皇的弹劾会。”
“到那时,您父亲可不是晚节不保那么简单。”玛丽安娜的食指刮过丹希尔的鼻子,相当欣赏对方强行不慌的模样。
“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刚才更令人怜爱。”玛丽安娜想起欧斯特曾说过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觉醒了奇怪的嗜好。
“好好想。”
“认真想。”
“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玛丽安娜拍了拍丹希尔的脸颊,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己最宠爱的情人:“我还是很希望跟你结盟的。不过你要记住一点,那就是我会永远记得那些让我不快的人。”
“而谁要是敢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当玛丽安娜与丹希尔分开后,卢修斯避开那些想要与他跳舞的贵族小姐们,向玛丽安娜递出手臂。
“你看上去很高兴啊!”在玛丽安娜挽住自己的手臂后,卢修斯带着她离开了人头耸|动的热闹区域。
“有这么明显吗?”玛丽安娜还以为卢修斯想与自己跳舞,所以在挽住卢修斯的手臂后,下意识地跳了小舞步。
“我觉得挺明显的。”卢修斯本想说些扫兴的话,但又不想毁了玛丽安娜难得的好心情,所以将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你就不好奇我和理查德说了什么吗?”
“是有关于我的事吗?”
“是。”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
“为什么?”
“你会背叛我吗?”玛丽安娜反问道:“卢修斯,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这是个卢修斯不必多想的问题:“永远不会。”
“那不就结了。”玛丽安娜从侍从的托盘上拿过两杯香槟,然后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卢修斯:“我对你的信任可不会如此脆弱。”
卢修斯喝酒的动作略有迟疑,终于放下了对玛丽安娜和丹希尔关系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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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希尔在亨利抵达前给了玛丽安娜意料之中的回答。
掌握主动权的滋味比玛丽安娜想得更好,以至于她像个疯子一样地在卧室的阳台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将体内的“污浊”一次性排空。
“我开始爱上这种感觉了。”玛丽安娜的脸上浮现出醉酒般的潮红。
阿比盖尔只在玛丽安娜跟奥丁的小皇帝退婚时,才见过玛丽安娜露出如此疯批的表情。
白雪的野兽直觉告诉他,现在的玛丽安娜很可怕,可怕到他想炸毛的地步。
提前给玛丽安娜的卧室设下静音咒的阿比盖尔,在玛丽安娜发完疯后,十分冷静地将自己的雇主拉回房间,然后把阳台门锁严实。
“透完气就给我正常些。”阿比盖尔往杯子里扔了颗醒酒药,让玛丽安娜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要是有人看见卡尔达公主半夜发疯,您就等着被踢出继承人名单吧!”
“发酒疯也算大事?”玛丽安娜的语气里带了丝撒娇的意味,不过她脸上的潮红确实退了不少。
“酒疯发多了,便离精神失常也差不了多少。”阿比盖尔意味深长道:“发疯的贵族还少吗?”
“确实不少呢。”玛丽安娜喝掉剩下的醒酒药,感叹这种到处应酬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等亨利一到,有关于爵位继承的听证会结束后,我便不用再给那些贵族们陪笑脸。”
“到那时,应该是他们给你陪笑脸才是。”阿比盖尔收掉玛丽安娜用过的杯子。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阿比盖尔与玛丽安娜相视一眼,后者立刻将白雪藏在窗帘后,示意他隐藏气息。
“谁?”玛丽安娜隔着门问道。
访客并没有报上姓名,而是压低声音道:“是我。”
玛丽安娜拉开门,只见理查德在门外彬彬有礼道:“我能进来吗?”
年轻的索林斯国王依然穿着黑色的衣服,丝毫不在意他这身鳏夫的打扮,与周围的环境有多么格格不入。
“如果我说不行呢?”玛丽安娜侧过身,做出一副请进的姿势,然后让阿比盖尔将理查德带到谈话的茶几边,与白雪藏身的窗帘不过半米之隔。
“明天就是听证会了,您这是要做最后的挣扎吗?”玛丽安娜坐到理查德的对面,开场白辛辣得让理查德弯了弯嘴角。
“无力挣扎的我,来向内定的获胜者祈求原谅,有什么不妥吗?”理查德的心理素质可比丹希尔要好的多。
不管是赞美还是讽刺,在毒蛇的耳边基本没差。
“……”玛丽安娜居然被理查德噎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找回了主动权:“我差点被您吓到了。”
但凡是对理查德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只毒蛇会轻易认输。
玛丽安娜不知道理查德还有多少底牌。虽然她已经拉拢到教皇和奥丁的小皇帝,但是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能放松对理查德的警惕。
“我犯了个错误。”当着玛丽安娜的面,理查德剖析起他在布列塔尼亚问题上的失误:“我不该与你退婚,然后强娶你的姨母。”
倘若理查德能在布列塔尼亚问题上多几分耐心,那么这片岛屿早晚都是索林斯的东西。
因为理查德的祖父在奥布斯达的玛丽女王那儿丢掉了索林斯与布列塔尼亚接触的最后一个港口,所以布列塔尼亚就算被玛丽安娜带回索林斯,也会在地理优势和奥布斯达的干涉下,保持大部分的自治权。
而玛丽安娜也想不通理查德为何要如此心急。
毕竟布列塔尼亚女公爵的身体状况就摆在那儿,再加上她的取向问题。理查德只用多等个十来年,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布列塔尼亚,何必闹出这么多麻烦。
“你知道你的姨母在嫁给我前,曾流产过吗?”理查德自然看得出玛丽安娜的疑惑,更清楚好奇此事的不止玛丽安娜一人。
“人都是会后悔的,尤其是在年纪渐长后,总是会对年轻时未做过的事情,产生越来越强的悔意。”理查德垂下眼帘,像是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布列塔尼亚女公爵在嫁给我前流产过两次。她虽然深爱着莱娜,但也希望由自己的孩子坐上公爵之位,所以偷偷与摄政王的私生子有了首尾。”
“一旦布列塔尼亚女公爵生下孩子,那么摄政王就能以宗主教的名义,证实这个孩子是在双方的秘密结合下,所诞生的婚生子女。”理查德冷笑道:“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除了愤怒,便是对他们愚蠢的怜悯。”
“之后的事情走向你也清楚。我将布列塔尼亚女公爵诱骗到索林斯后,直接向她逼婚,然后解除了与你的婚约。”理查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让玛丽安娜忍不住吐槽他不是毒蛇,而是变色龙。
“你的想法是对的。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角度,也会快刀斩乱麻地拿下布列塔尼亚女公爵。”玛丽安娜换位思考道:“十来年的功夫足以发生震撼世界的变化。况且你也不知道未来的子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所以最好在你活着时,就让布列塔尼亚归顺,归心。”
玛丽安娜耸了耸肩,勉强称赞了下理查德的下手果断:“这是很好的想法,也值得你为之冒险。”
理查德看见玛丽安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就像是某片海域里的蝴蝶轻轻煽动了翅膀,然后在大陆上引发了一场危机。
一场名为【人】的危机。
“不过你的冒险失败又与我何干?”玛丽安娜话音一转道:“成王败寇是小孩都懂的道理,难道你要在我面前哭诉命运的不公吗?亲爱的理查德陛下。”
变脸比翻书都快的卡尔达公主根本不吃理查德的那一套,更不在意索林斯国王要与她退婚的隐情:“你所翻出的旧事只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并不能带给我实际的利益。”
玛丽安娜自认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理查德:“和你结婚能带给我什么样的好处?和你联盟又能带给我什么样的好处?”
“一旦我成为布列塔尼亚女公爵,王后的位子至于我而言,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况且我也没兴趣跟姨母抢夺男人,更没兴趣和一个连中老年妇女都下得了手的男人发生关系。”
一旁的阿比盖尔努力控制不断上扬的嘴角,避免自己在理查德面前笑出声。
“我对你的姨母没感觉。”理查德怕是没料到玛丽安娜会粗俗至此,所以拼尽自己毕生的修养,才没在玛丽安娜面前暴走:“我是为了索林斯才与你的姨母结合。”
“啧!你敢说你没和我姨母圆房?”
“……”
“还是说我的姨母是有感而孕的神明,堂堂的索林斯国王在自己的皇宫里被人绿了?”
“噗……”阿比盖尔终于憋不住地笑出了声,然后在理查德看过来前,赶紧压平自己的嘴角。
“少在我面前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次换成玛丽安娜露出冷笑:“当你在主教面前宣誓时,眼前浮现的可不是妻子的苍老面孔,而是布列塔尼亚的广阔土地。”
“当你让我的姨母怀孕时,可是动了留子去母,借机吞并布列塔尼亚的念头。”玛丽安娜的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痛快:“只可惜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当你算计我姨母,算计布列塔尼亚的继承权时,那个差点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当上布列塔尼亚公爵的老混蛋,可没放过你们。”
除了布列塔尼亚摄政王,玛丽安娜想不出还有谁能暗中弄丢布列塔尼亚女公爵和理查德的孩子。
怕是布列塔尼亚女公爵自己,也是默许了摄政王的小动作。
毕竟她只是弱懦,不是蠢。自然明白枕边人想要去母留子的念头。
然而摄政王比布列塔尼亚女公爵想得更狠,直接将母子一波儿带走。
“看着你们狗咬狗的样子,真是我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所获得的最大乐趣。”玛丽安娜看着理查德走到她面前,然后将双手撑在玛丽安娜的椅背上,直接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怎么,恼羞成怒了?”
玛丽安娜制止了阿比盖尔想要上前帮忙的举动。
与此同时,白雪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理查德身后,只等玛丽安娜一声令下,便会在瞬间制服理查德。
“你太猖狂了,我亲爱的卡尔达公主。”理查德明明是掌控者的姿态,但却在交谈中处于下风。
“你以为我对你毫无办法了吗?别忘了你正处于布列塔尼亚——一个在名义上也属于索林斯的领土。”理查德挑衅道:“我是索林斯国王,能承认封臣的合理性,也能宣布你不具备成为布列塔尼亚公爵的资格。”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玛丽安娜摆出一副“请你快点这么做”的姿态:“布列塔尼亚人只会因为你的反对而更加爱戴我,至于封臣一事……”
玛丽安娜讽刺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姨母被你诱骗至索林斯皇宫里的那一次,算是布列塔尼亚公爵近六十年来,第一次拜见索林斯国王。”
理查德的眉心狠狠一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承认吧!理查德。布列塔尼亚人早就不认为自己是索林斯的封臣。”
玛丽安娜用力推开面前的理查德,后者直接倒向白雪的胸膛,然后被混血美人死死控制住。
“如果我不想跟你合作,你又能对我做什么?”
玛丽安娜用食指压住理查德锁骨中的一点,继续询问道:“你想烧死我?吊死我?淹死我?还是活活饿死我?”
“亲爱的理查德,你到底想怎么逼迫我?”
玛丽安娜的食指与中指像是小人的双腿,一步步地走向理查德的双唇:“我知道你对我毫无办法。”
“当我还在索林斯的皇宫时,就知道你总会在毫无办法时,直接找上问题的源头。”
玛丽安娜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理查德:“我知道你跟摄政王谈崩了,也知道你没有与布列塔尼亚正式开战的机会。”
“当你踏上这片土地前,绝对想过与摄政王联手排斥我,或是直接诛杀我。”
“可是布列塔尼亚国内并没有多少支持索林斯国王的人,或是支持摄政王的人,对吗?”
玛丽安娜觉得今天真是她来到布列塔尼亚后,最开心的一天。
“看着你空手而来,空手而去的样子。无疑是我在布列塔尼亚的收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