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在院子里有些尴尬。
一来, 他对这儿是哪里根本不知道,二来,谢蘅翻.墙把他带进来, 却转头就不管他了,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陌生的地方, 还被人看着。
棠儿见过宋子逸, 冷不丁一看到宋勉,她还险些以为见了鬼, 可仔细一看,这两人又有些不同。
宋勉年纪小些,眼神也比较冷漠, 整体气质也不大一样, 一个和煦,一个坚毅。
棠儿原打算把宋勉带到耳房安顿, 可自打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她一不留神, 就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方有些试探的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都是下人,虽然宋勉不大想搭理棠儿,可毕竟此处是别人的地盘, 他也是跟着谢蘅来的, 一想到不能在外落了谢蘅的面子, 宋勉最后还是淡淡的开了口, 回道:“宋勉。”
棠儿对宋勉招了招手, “你跟我过来。”
“我们去偏殿等。”
能有地方安置自己, 这多少也是好事,宋勉“嗯”了一声,默默的跟了上去。
另一边。
谢蘅自打进屋后,虽无法看见董五娘的真容,但光凭彼此交流的语气,她也能判断出人恢复的情况。
二人此间先是寒暄了一番,董五娘对谢蘅其实印象十分深刻,她记得自己昏睡的时候,有人在她身旁说过的话。再加上苏醒后棠儿对那天事情的描述,她是打心底感激谢蘅。
谢蘅全程十分有礼,也对自己贸然拜访表示了歉意,毕竟人还在修养,她也不好过多打扰,把一些董府现在的情况告知了董五娘后,她也干脆的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五娘的私事,三郎不便打听,但前些日子,三郎救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宋勉,今年十三岁,五娘可听过这个名字?”
未婚先孕无媒苟合这种事,无论放在大魏哪一个女子的身上,都是失德失贞的表现。董五娘清楚的明白自己本身有错,所以不去辩解,好在谢蘅也从未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已是给她留足了颜面。
如今听人突然说起他事,她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五娘未曾听过。”
“谢公子,为何突然这么问?”
“那孩子眼角有颗痣,模样长得也不错,记性还挺好,五娘仔细想想,可有人让你留意这样的人?”
谢蘅不说后一句话还好,她前脚刚把话说完,董五娘的身子就僵了一下,她忙问:“公子,那孩子他现在在何处?”
有反应,看来,宋子逸应是和董五娘提过自己的事,谢蘅微微点了点头,“在院子里。”
“五娘可要亲眼看看?”
董五娘抓着锦被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麻烦谢公子,把那孩子叫进来,我想看看他。”
“好。”
赵瑾书信的最后一页,只写了“宋府,三子。”四个字。
这四个字连一句话都串不成,但有二人先前的沟通在,这宋府是哪个宋府,并不难猜。
或许也是怕被人注意到,所以赵瑾的信上没有一个多余的描述,甚至大部分情况,还得谢蘅自己去猜。
若宋勉真是宋府的儿子,那么,和已逝的宋子逸便是亲兄弟,想要验证的话,要么她亲口问,人不一定会说,要么便让最熟悉宋子逸的人来辨认。
当然,若最后辨认不了也没啥,谢蘅之所以让赵瑾去查,也是看宋勉不像是普通人,若是大户人家走丢的孩子,她就当做个好事给人送回去,也算行善积德。若不是,她查查也能安心不是。
只不过,这结果她是万万没想到。
世界就有这么小,她前脚救下宋勉不久,后脚就救了董五娘。
宋勉被叫进屋子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谢蘅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谢蘅颔了颔首,恭敬道:“公子。”
谢蘅面不改色的吩咐道:“去把屋子里的窗户打开,给这屋子透透气。”
“是。”
宋勉知道这间屋子里有一个女人,且对方还在养病,开窗这种事是小事,谁都可以做,但独独唤他来做,却是有些奇怪。
然而,尽管心下疑惑,但宋勉也没显露出来,他听话的先后打开了偏殿的两扇窗户,这边刚想回来复命,却又听着谢蘅道:“里面还有一扇,也一并打开了吧。”
里面便是寝居,床上还躺着一位姑娘,宋勉年纪不大,却也知道男女有别,他讶异的看了谢蘅一眼,“公子......”
谢蘅轻轻的推了人一把,“让你去,你就去。”
“记得动静小些,不要乱看就是。”
“是。”
谢蘅既然这么说了,屋子里的人也没反对,哪怕宋勉觉得怪怪的,也还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为了采光,董五娘的床侧不远,便是梳妆台,而梳妆台的前方,便是一扇窗户。
宋勉也才十三岁,要把窗户打开并支起,他需要踮起脚尖。
董五娘床上的纱帘虽放着,可自打宋勉进屋之后,她的呼吸就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去,尤其是当人慢慢走向自己,看着纱帘后的那副模样,朦胧中带着迷离,思念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一行清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宋勉知道,床上的人在看他。
这个目光有些奇怪,但察觉到的他并未伸张,完成谢蘅的吩咐,他很快就退了出去。
“公子,好了。”
屋子里的人没有说话,谢蘅点了点头,“行,出去吧。”
“是。”
特意唤他进来,只是为了开窗?
宋勉不大相信。
他从屋子里出来时,棠儿正在外方紧张的候着,一见到他,便没忍住问:“刚才,小姐可看到了你?”
这一个两个的,都奇怪的紧,宋勉敛了敛目,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深邃,棱模两可的回道:“应该是看到了,怎么了?”
“小姐看到了?”棠儿有些意外,“她真的看到了?”
为了一探究竟,宋勉褪去了一开始的冷漠,“可是我哪做得不对?麻烦棠儿姑娘告知一下。”
“...没有。”棠儿委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家小姐看到了宋勉的样子,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想起自己之前的表现,她讪讪的笑了笑,“你很好。”
“只不过,你的脸,和我家一位故人有些像。”
“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
宋勉垂下了自己的眼眸,“嗯”了一声。
屋子里,董五娘内心的震撼太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五娘,这人......”谢蘅适时的开口,结果话还没说完,床上的董五娘就吸了口气,满心沉重的道:“谢公子,我想要他。”
“可否把这孩子给我。”
宋勉就是宋子逸的弟弟,这个结论,已经不用怀疑。
罪臣之子,或许这兄弟二人都是用的化名,所以一开始,董五娘没有光凭名字就判断出对方身份。
但如今,二人虽说没有交流,可能光凭一眼,就能让董五娘有这样大的反应,想来也是兄弟二人长得是有些相似。
谢蘅并不是不能给,毕竟,在谢府和董府,宋勉必定是全然不同的发展,但她依旧不得不得提醒道:“五娘可知,这孩子的身份?”
董五娘还在病着,听着谢蘅这话,却是掀开了自己身前的锦被,随即翻身下床,对着谢蘅跪了下去。
“谢公子。”“诶,你这是做什么。”谢蘅被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所谓的“男女有别”,她直接便走了进去,来到了董五娘的身前,作势欲将人扶起。
董五娘脸上还是一脸病态,可一双秋瞳此刻却十分冷静坚毅。见谢蘅进来,她对人颔了颔首,“我让棠儿去看过,谢公子口中三合街朱雀门是何处。”
谢蘅当初敢说,也没想着对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她有些好笑的问:“所以呢?”
“五娘想说什么?”
“谢公子出身不凡,但明知五娘的情况和照壁姐姐的事,却没有选择声张,便足以说明,谢公子是个好人。”
“五娘自知所作所为,皆是出格之举,可宋勉既是...既是他唯一的弟弟,五娘又怎能袖手旁观?”
一说起宋子逸,董五娘的眼眶,到底还是没忍住又红了一红。
“恳请公子,再帮五娘这一次,公子的恩德,五娘必定倾董府之力,全力以报。”
谢蘅把董五娘搀扶了起来,“我不用你报答什么。”
她解释道:“既然一开始,我没选择张扬,今后定然也不会。”
“会问你,也是让你想好。”
“你眼下是一个弱女子,他既是那人的胞弟,你能忍心让他只做小厮?你爹若无意外,这董府是回不来了,到时你既要撑起偌大的家业,还要年纪轻轻就带一个累赘,你让外人知道了,怎么想?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董五娘无声垂泪,闻言摇了摇头,“五娘这辈子,早已决定终身不嫁。”
“多谢谢公子好意,五娘有五娘的思量,哪怕被千夫所指,也绝不后悔。”
是个深情又可怜的姑娘。
谢蘅叹了口气,“人我可以给你。”
“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一件事。”
董五娘吸了口气,“谢公子请说。”
谢蘅看向对方,缓缓说道:“你必须在半年内,修养好身子,并把这董府本来属于你的的家业发扬下去。”
“你有这般的魄力,我不相信你做不好这事。”
董五娘想过谢蘅会提很多种要求,但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愣了一下,犹豫着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谢公子,为何愿意这般帮助五娘?”
愿意帮董五娘,一是看其可怜,二也是难得在大魏遇到这样的姑娘。
如今上头没有长辈,董府的巨大财富在其一人手上,就如那天她对她说的那样,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关键——那便是得没人觊觎这些东西,而这人又能把这些家业给守住。那就是真的给女人长脸了。
来大魏这么些日子,谢蘅接触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姑娘们。
无论是傲气的李青时、病娇的胡随雨、知性的秋穗、坚毅的令姝,还是劫富济贫的花照壁、独当一面的胡随云,亦或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
女子想要在大魏出人头地,真的绝非易事。
可想要女子给自己撑起一片天,那必然得有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去争取的人出现。
说起来,这些也不是她来这儿该完成的任务,但当人真的来到了封建礼教束缚的地方,见识过众多女子的悲惨和不易,很难会一些触动都没有。
对谢蘅而言,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对这些东西袖手旁观,可她的能力到底有限,因此,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改变一点是一点,能帮一些是一些。
董五娘会好奇,这在正常不过,谢蘅对人笑了笑,“我爹让我从文。”
“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想要开间乐坊,董府这边若好,今后,指不定我二人还能合作一二。”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止我一人,希望五娘能快些好起来。”
这番回答,一则表明了谢蘅也有私心,二也告诉了对方,她是被人嘱托的。
这两方面,无论少了哪一个,可能都会引起董五娘的怀疑,但合到一起,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谢蘅也没挑明,谁嘱托的她,给人是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董五娘经人这么一提,也想起了另外一事,她有些担忧的看了谢蘅一眼,“谢公子,照壁姐姐,如今如何了?”
“她?”
说实话,谢蘅对这姑娘的印象很深刻。
能在进入大理寺后还这般泰然自若,还能和赵瑾打的不相上下,都说祸害遗千年,莫名的,也没有任何理由,谢蘅就是觉得,这人才不会这般轻易有事。
再加上,她那日从大理寺出来后,又是初葵,又是宴客,还放血救人,最后在家养伤,这前后的事情发展下来,谢蘅也没功夫再去管花照壁的事。
“她还被关押在大理寺。”谢蘅解释道:“住的地方也还不错,没有受刑。”
董五娘只当谢蘅与花照壁关系不错,她随即又问:“那照壁姐姐可会死?”
谢蘅思忖了一下,“她的事,不好说。”
人先前打家劫舍太多了,手上也有人命,虽然杀得可能都是一些不法之徒,但谁也不能保证全都是。
再加上打劫是实打实的,违反了大魏律例也不可否认。还真不知道,大理寺会怎么判。
董五娘犹豫道:“谢公子,可有法子......”
谢蘅好笑的看了人一眼,“我爹是御史,五娘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她提醒道:“虽然前几日我让你想办法,但这事,你最好不要过多的插手。”
“不然,董府再牵扯进去,便是我,也保不了你。”
谢蘅的话是没错,但董五娘这下有些看不懂了。
“谢公子与照壁姐姐......”
谢蘅低头轻笑了一声,“我和她的事,亦是有些复杂。”
“便不与你解释了。”
“如今结果还没出来,等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救人吧,二人其实没多大的关系,也就那日一面之缘,再加上牢里见了一面,这人还试图挑拨她与赵瑾的关系。
不救吧,某人还是多少做了些好事。
谢蘅也不是只要见到是姑娘就帮忙,花照壁的事,她先交给大魏律法判,若最后律法判的不公,她再想办法也不迟。
这便是这么久以来,她没怎么去关注去想办法的原因。
但凡是不好解释的事,谢蘅都习惯了说迷糊些,这样的结果固然能给人留下想象发挥的空间,但也十分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董五娘拿捏不好谢蘅与花照壁的关系,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她身子还没好全,这般折腾,脸色都又苍白了一些,谢蘅瞧着,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宋勉我就留给你了。”
“这孩子有些魄力,反应也算快,还算聪明,也能对自己狠。”
“他先前的经历不大好,记得好好引导,不要让他心生恨意,走了歪路。”
董五娘认真的点了点头,“五娘知道了。”
“你好好养伤吧,我就先走了。”
“请谢公子见谅,五娘不能亲自相送,棠儿......”
“诶,不用。”察觉到董五娘的打算,谢蘅及时制止道:“我来时便没让人发现,走时更不用。”
她笑了笑,“宋勉那儿我还得去叮嘱几句。”
“走了。”
董五娘也不知自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些好人帮她。她先前想死,是人生没了盼头,可如今,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有的人,她都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打从来到董府之后,宋勉的心就没怎么安定过,这种感觉,直到谢蘅和他说,不用跟她回去了,尤为强烈。
他倏地对上了谢蘅的目光,“公子,可是宋勉何处做得不对?若有,宋勉可以改,公子......”
谢蘅话都没说完,这孩子就抢着问了话,她颇有些哭笑不得道:“不是。”
“你别乱想。”
“董姑娘是我的一个朋友。”谢蘅慢慢与人解释道:“她如今身子不好,需要有人照顾。”
宋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可却又出奇的冷静,他看着谢蘅,“董府这般有钱,何愁没有小厮。”
“让你来这里,不是做小厮的。”
“那做什么。”
这个还没和董五娘商量好,但以董五娘的性格,前一句话,谢蘅说的还是有底气。她不好贸然的替董五娘拿决定,便面不改色的回道:“这个董姑娘会给你安排,”
“总之,会比在我府上好上许多。”
宋勉在外流浪多年,抓摸爬滚,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见过人间诸多险恶。
谢蘅这话没说清楚,可再一想某人故意带他来此处,又让他进屋关什么窗户,还在外面等着,那婢女的话也犹在耳侧,宋勉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起来,连带着垂在两侧的手,都慢慢地紧了一紧。
未免泄露自己的情绪,宋勉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再是憋屈,他也只能应道:“是。”
“宋勉,多谢公子。”
宋勉虽掩饰的好,可到底年纪在这里放着,一些身体反应骗不得人,谢蘅看着看着就笑了,“你这样子,怎么像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似得。”
“董姑娘又不会怎么着你。”
“相反,你到了董府,可得听话一些,少给董姑娘惹些麻烦。”
“我要知道你不听话了,别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啊。”
谢蘅的经历虽然谁看了都会拍手叫绝,但再是困苦,她也没体验过宋勉曾经发生的事,因此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宋勉那个角度去。
光说不算,还威胁上了。
宋勉心底未免警觉了起来。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把事情简单的交代完,余下的一些解释,那是董五娘的事,谢蘅该走了。
事实上,谢蘅也真的很快就离开了董府。
她昨夜只听了苏梨白的梦话,还没看到谢文的,所以,这一晚,她又在苏梨白的床下呆了半宿。
没有解药,苏梨白今日依旧梦魇着,谢文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口中倒是出现了谢蘅想听到的话,结果全程要么是“没教好三郎”,要么是“是他的错,没有护好你们”这些忏悔的话,谢蘅听了个寂寞,就没听到任何和萧轻若死有关的消息。
老家伙看起来对自己冷淡至极,竟还会忏悔,谢蘅从床底下钻出来看了会儿,心底多少有些生气。
最后,她听到瞌睡都快起了,好不容易决定打道回府,结果刚一起身,却是又隐约听到了句,“不...不能查。”
谢蘅顿时就来了精神,连忙又蹲了下去,只为听个明白。
“不是...不是梨白,梨白没有......”
谢文开始复述起了这句话,谢蘅在一旁屏着气,原以为会听到一些线索,结果见人说过去说过来就这一句话,她未免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床上的人毕竟是这身子的爹,谢蘅不好直接揍,只能把人的被子给人掀了一角。
“老家伙,这般和人恩爱,当初又为何要娶她人。”
“让人给你生了好几个儿女,出了事明知有猫腻还拦着不查。”
“萧轻禾嫁给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低声骂了几句,担心一会儿越说越气,也担心人从梦魇中惊醒,谢蘅不敢再多呆下去。
至此,她几乎可以确定一件事——
萧轻禾的死,应该不是看起来的那般简单。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是破诡云谲的算计。
眼下就看沐王府那边,可有什么发现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晚夜探之后,谢蘅有好些日子,都没看到赵瑾。去大理寺找人吧,门口的人永远只回复一句,寺正不在,有事改日再来,旁的那是一概不知。
谢蘅纳闷了,索性找了一日傍晚,亲自去了趟平阳侯府。
侯府的人对谢蘅还有些印象,此间谢蘅刚想央人去通传一声,结果她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
和谢蘅一开始交谈的人,一看清楚是谁,便连忙恭敬的行了个礼,“侯爷。”
“这位是?”赵策慢慢的走到了谢蘅身旁,他仔细看了看,发现有些眼熟,“谢小公子?”
平阳侯府门前能被人称作侯爷的,对方身份可想而知,虽然谢蘅也有些意外自己上次买烤红薯时随便遇到的一人竟是侯爷,但万事礼不可废。
谢蘅跟着众人,也对平阳侯行了个礼,“是,谢蘅见过侯爷。”
上次光从初一口中听人说起谢蘅的事,后来儿子又三天没回府,平阳侯如今对谢蘅那是颇为好奇,他笑着问:“你来找阿瑾?”
平阳侯约莫四十的年纪,可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形塑的极好,再加上他出色的容貌,和长公主在一起,简直就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谢蘅扬了扬自己的嘴角,“嗯。”
“侯爷,世子爷在府中么?”她问。
没有畏手畏脚,反而大大方方,泰然自若,平阳侯对谢蘅的印象瞬间生动了许多,他回道:“阿瑾外出办差去了,这些日子都不在长安。”
“哈?”
谢蘅闻言,稍稍露出了一些惊讶的表情,平阳侯笑了笑,“阿瑾没告诉你?”
“没有。”谢蘅有些失望的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问:“世子爷这是哪天走的,侯爷还有印象吗?”
平阳侯想了一下,“五天前吧。”
谢蘅算了算,发现人走的那天,应该就是给她写信回复宋勉身份的那一日。
难怪会写信,感情是来不及了?
可是,都能写信了,多写几个字说明一下情况又费不了多少墨水。
这人真的是......
谢蘅在心底吐槽了赵瑾几句,长辈还在眼前,她也不好把人晾着,遂有些期待的看向平阳侯问:“那侯爷可知,世子爷大概多久能够回来?”
“这说不好。”平阳侯唔了一声,“这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离京办事,回来的早晚,全看他办事的速度。”
谢蘅下意识的问:“会有危险么?”
难得见到有人关心自家儿子,平阳侯眼底的笑多了几分。“阿瑾功夫不错,受伤有可能,就是不知道谢小公子的危险,指的是什么危险了。”
“看来是我多虑了。”谢蘅嘿嘿笑了两声,转而道:“侯爷是长辈,要是不介意,唤我三郎就行。”
平阳侯没有拒绝,反而笑着提议道:“屋门口凉,我们进屋说吧。”
谢蘅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侯爷好意,只是,世子爷都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平阳侯对此也没强求,“你既和阿瑾是好兄弟,唤我侯爷,也多显生疏,不如唤我伯父。”
“行——”谢蘅是个自来熟的人,平阳侯这般平易近人,她也没和人客气,“多谢伯父。”
她笑呵呵的道:“等下次世子爷回来,我再来拜访伯父,今日就不叨唠了,伯父,晚辈告辞。”
赵瑾哪会知道,他也才走了一月不到,这谢蘅都和自己爹说上话了。
谢蘅的生日是十月初八,在赵瑾走的这段时间内,她完成了筛选地皮,制作图纸,让人动工,这中间,还和胡随雨和胡安阳以及李青时等人通了信。
李青时如今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并且由于有谢蘅先前的撑腰,如今也没人敢轻易动她。
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因着谢蘅的关系,她与胡随云结识,有胡随云在一旁时不时的指点她,她也避免了很多算计,还别说,楚弋也在暗中帮了她不少。
至于婚事,也不知道她和楚弋是怎么沟通的,总之,婚约最后是没有取消,但也没说马上办。
再说胡随雨,这人确实是有些本事和天赋,如今整个姑苏,都知道秦楼旁有一个院子,是专门为女眷看病的。且不光是谢蘅定的那些要求,胡随雨自己也有一些喜好。
比如,盛气凌人的不医,娇气的不医,挑三拣四的不医,看不顺眼的不医......
原本,这些规定看起来十分的傲慢和不可理喻,但自从有人发现,胡随雨真的能把寻常大夫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治好后,这些规矩,竟然慢慢的被人接受,还觉得十分理所当然了起来。
要知道,谢蘅离开姑苏,也才三个月的样子。三个月,胡随雨就拿自己的本事,证明了自己。
谢蘅知道后,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了一个宝。
当然了,俗话说,实践出真知,胡随雨能进步这么快,和她不断的实践也分不开关系,那些所谓的疑难杂症,其实多数都因为男大女防和难以启齿而被耽搁,她是女的,病患在她面前少了很多的不自在,自然也愿意尽数告知。
再说秦人屿,自从意外发现这人审美十分独特,知识极其丰富之后,谢蘅便趁着其养病的间隙,时不时的和其聊一聊,结果收获颇深。
就这样,时间一不留神,就到了初八这日。
赵瑾依旧没有回来,谢蘅的生辰却已经到了。
也不知是否是连续做了几日梦魇的缘故,谢文后面这段时间,对谢蘅的关心多了一些,谢蘅统统都笑嘻嘻的受了下来,但只要谢文一提到让她去学宫,她便会有各种理由寻机溜走。
谢文拿谢蘅没有办法,本来学宫也是开春后才正式招新一批的弟子,如今谢蘅不愿,他暂时也就不提了,打算过段时间,把父子二人的关系搞好一些再说。
御史府嫡子的生辰,不是什么大事,可也算不得什么小事。这日,府里早早的就忙活了起来,也幸好萧轻若早早的就打过招呼,男子的十五岁与女子的不同,不必大操大办,就在府中办一桌家宴就行了。
说是家宴,但这家宴也不小,这还是谢蘅这个嫡子回府的第一个生辰,谢蘅这日刚起床不久,就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好些生辰礼,也被萧轻若带着见了好一些三大姑八大姨七大舅。让人比较意外的,是秦人屿最后也来了。
他就住在隔壁,能听到御史府的动静也正常,谢蘅那是既惊又喜,不过,让她惊讶的可远远不止这些。
当此间来客落座,下人来报,平阳侯府管家亲自送来贺礼时,屋子里的所有人瞬间都意外的看向了今日的主角,穿着一身红衣的谢蘅。
由于长公主深居简出的缘故,连带着平阳侯府也是如此,这些年,还少有看到平阳侯府与哪些官员走的近的,如今大方的送来贺礼,点明恭贺谢蘅生辰,谢蘅是受宠若惊了,下面的人却多少有了些别的看法。
谢蘅对此并不知晓。
她开心的把礼收下,并让送礼的管家记得向平阳侯与长公主转达她的谢意,管家笑呵呵的应下,也没留下用膳,便离开了御史府。
经此一宴,谢蘅突然就在长安的上层交际圈内打响了名号,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平阳侯世子与谢蘅是好友,平阳侯也对这个晚辈十分喜欢。于是乎,有了这号人,紧接着便会有人探究起了谢蘅更多的情况来,比如,其有出尘的容貌,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再比如,其年纪虽小,但却已经惹得众多姑娘芳心暗许等等等等......当然,在今日来说,这些都是后话,此处可以暂时按下不表。
忙活一日,谢蘅像个工具人一般游离在许多自己不认识的人之间,这还只是家宴的规模,要是大办,谢蘅完全不敢想象会有多累。
好不容易这边可以休息了,结果一进自己屋子,就看到了放了一屋子的礼品盒。
谢蘅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先洗漱,旁的事,可以次日再说。
关着的屋门被扣响时,谢蘅刚洗漱完,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正随手拆着礼品盒。
“谁啊?”谢蘅边走边问了一句,结果没等来回应,她反而是先一步,把门打开了。
“这大晚上的......”话唠叨到一半,一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谢蘅就愣了一下,“世子爷?”
“怎么是你?”
“你怎么来了?”谢蘅下意识的问了句,但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啊,不对,应该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沐浴完的谢蘅,身上带了一股或许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香味。门一开,就朝赵瑾飘了过来。
眼前之人身上随意的搭着一件外裳,身形看起来有些削瘦,赵瑾双眸微微动了动,回道:“给你送个东西。”
“东西?”谢蘅疑惑的眨了眨眼,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拉了起来,随即放入了一物。
是一把玉骨扇,扇柄通透,入手温润,扇面材质有些特殊,谢蘅一时之间没有看出是什么东西。
“生辰礼,你的。”赵瑾解释道。
谢蘅这次是真的被赵瑾的举动惊讶到了。
她看了眼略微有些风尘仆仆的某人,“你不会是特意赶回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东西吧?”
赵瑾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淡淡的回道:“自然不是。”
谢蘅却是不信,她狡黠的笑了笑,“是不是,世子爷最清楚嘿嘿。”
“这礼物我很喜欢。”
“世子爷的好,我谢蘅也收下了,下次世子爷生辰,我保管给你准备个大礼。”
东西能被喜欢,便送的有意义。
赵瑾敛了敛目,“嗯”了一声,“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诶,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就在我这儿睡得了。”才说几句话就走,都不知道这人用过晚膳没有,谢蘅看了眼天色,想也不想便挽留道:“总归你也在我这儿睡过,一回生二回熟,床那些都是现成的......”
“不了。”赵瑾依旧拒绝了谢蘅的好意,且看起来,去意十分明显。
谢蘅见人去意已绝,也不好强行把人留下,她笑道:“那明日我来找你,我单独请你吃顿饭,世子爷,这个脸可愿赏一赏?”
“好。”未免再待下去露陷,赵瑾回答的十分言简意赅,好在,他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因此谢蘅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目送人离开,谢蘅这边刚准备关门,然而,地上的一处异样,却是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双眸一敛,倏地就蹲下了自己的身子,近距离查看起来。待确定是什么东西,再一想到某人之前在这里站过,甚至全程都没怎么笑过,谢蘅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去。
赵瑾此次出京,全程都十分顺利,结果临了回京途中,眼看着都要到了,却发生了意外。
他被一群人偷袭,虽然最后也都解决了,却到底没躲过暗器。
他的后背被暗器击中,好在他穿着的是一身黑衣,血渍渗出不细看看不出来。
按理说,给谢蘅的东西,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但明知今日是她生辰,他也在长安,若等到后面再给,赵瑾也说不出为什么,总之,他心底是不大愿意的。
只不过,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这边还没从御史府离开,他却是再也撑不住,跪了下去。
谢蘅一追出来,就看到某人身形有些不稳的在地上喘着气,她瞬间又气又急,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上前,便把人的手拉着绕过了自己的肩膀,同时手也放在了某人的腰上,将其带了起来。
“受了伤为什么不说?还敢逞强?”
“能耐了是吧,啊?”
一抓住人,谢蘅就劈天盖地的把人说上了一通,“你还真行啊,世子爷。”
“今晚我要是没发现,你是不是就躺这儿了,然后喂.....”
谢蘅才刚把人扶起,都还没说上几句话,结果赵瑾一看是她,先对她虚弱的笑了笑,下一刻就招呼都不打的晕了过去,这反应,谢蘅都快怀疑,这人是不是不想听她念叨,才故意如此的。
身旁突然压来一道重力,还好谢蘅扶得快,赵瑾才没有摔地上去,但她为了扶住彻底昏睡的人,也不得不双手并用,这结果就是,二人直接是呈面对面拥抱的姿势,靠在了一起。
萧钺寻声过来查看情况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