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主教大人，我可是从未说过那样的话，”在所有大魔法师之中, 出身贵族、善于打官腔的巴赫面对着暴怒的首席主教, 率先笑着开口道，“我只是说，假若明天落日之前还没有魔法圣灯，我们会选择购买几盏科学电灯挂在大厅上。”



    “当然，之后再等到您的魔法圣灯慢慢运来纳得奇隆后, 我们会把它装在魔法工会的议事厅里，光明之神的光辉依旧会在我们魔法工会之中继续闪耀。”



    首席主教冷笑一声：“所以呢，这又有什么不同呢？属于我主的本该有的位置与荣膺依旧被取代，你们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尽管从职能来说，议事厅与大厅同样重要, 但作为魔法工会的门面, 大厅才是他们和其他人表述魔法工会亦受光明之神的光辉所覆盖的地方。所有人在进门的瞬间看到魔法圣灯, 就能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更别说这群心思狡诈的魔法师怎么可能让自己在光明教廷的魔法圣灯之下议事, 那样强烈的魔法波动即便是提前表明了里面什么额外魔法都没有, 那间装上了魔法圣灯的议事厅最后多半也会被废弃。



    巴赫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去了不少：“所以, 主教大人, 您的意思是，在您那盏不知道何时到纳得奇隆的魔法圣灯来到之前, 我们魔法工会的大厅就必须得暗着, 我们魔法工会所有的魔法师就必须得摸黑学习魔法？”



    “大人, 我们那可是魔法工会啊。即便是你们光明教廷的平民信众都有在夜里使用科学电灯照明, 我们这些信仰魔法之神的魔法师就必须得按照你们光明教廷的规矩来？”听着对方那毫不留余地的责备话语, 他索性也把话摊开了讲。



    说实话，对于对方那副伊然将魔法工会当做是光明教廷附属之物的态度，他实在是温和不起来、不能再像是以前那样好言好语了。



    帝国确实受光明之神的庇护，与那些信仰黑暗之神的魔物互相抗衡，所以在很多时候，即便是信仰魔法之神的他们也愿意卖对方一个面子。



    可卖面子不等同于蹬鼻子上脸，假若之前有想过如果好好协商，之后等到魔法圣灯到了再把科学电灯拆下再换上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只看对方的态度，想来这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他魔法师同僚也不会有什么退让的心思了。



    ——要知道，作为中立神明的魔法之神和光明之神本就不存在什么高下之分。现在这要是往后退让了，岂不是直接就和世人表明了魔法之神屈居于光明神之下？！



    更别说，如今看到了那些造型多变、价格便宜的科学电灯，谁还想再花那么多钱，就为了买一盏看着相对来说普通得多的魔法圣灯呢。



    ……就算是最开始还有魔法师表示科学电灯看着上不了台面，没有魔法圣灯来的厉害，但在他命人把那几盏科学教徒专门做好的科学电灯给他们看了后，相信也没多少人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首席主教一时语塞，实在有些接不上那来自于巴赫的质问。魔法圣灯被头一次质疑的愤怒让他失去理智，过往的惯例也让他忘记了魔法工会本就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魔法工会本就无需光明之神的光辉，在有了选择之后，选择其他本就无可厚非，但这“科学之神与光明之神相比，光明之神居然还比不上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的事实摆在他眼前，还是不免让他怒火中烧，无法接受结果。



    “既然主教大人您依旧是这幅态度的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巴赫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一个魔法师拦住了。



    那是纳得奇隆魔法工会的会长，他拦住巴赫，未免他也跟着说出些什么未来无可挽回的话来：“如果未来魔法圣灯到达了纳得奇隆，我们依旧愿意将它挂在议事厅里。”



    说完，他转身率先离开，已然做好了决断的他不需要再进行别的什么商议了，这就将是最后的结果。



    看着那些魔法师跟着转身离开，首席主教咬牙，内心的不满愈演愈烈。



    ……之前王都便有传来消息，让他在发现异常后及时上报。虽然这并不能算是科学教徒主动做出来的事情，但是如今光明教廷已然受到影响，魔法工会选择将科学电灯挂上大厅也能算是一种对光明教廷的挑衅……所以，这已经能算是一个能上报的“异常”了吧。



    ……



    在位于王都的红衣主教收到科学电灯兴盛的消息没几天后，他就再一次收到了来自于纳得奇隆的汇报。



    “魔法工会选择用科学电灯顶替魔法圣灯的位置，挂在魔法工会的大厅上”——这样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尽管清楚在这段魔法圣灯没到纳得奇隆的时候，那些魔法师也需要在夜间恒久发光的光源供他们阅读典籍，但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心里的怒火。



    红衣主教双手握紧十字架，跪着再一次虔诚地与神明对话：“我伟大的主啊，那群暴徒顶替您的位置，如今才出现的科学电灯即将顶替您所赐下的魔法圣灯挂在那魔法工会之上。事已至此，难道您还要姑息这些渎神暴徒的罪孽么？”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周围的一切都被圣光所轻柔地覆盖。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来自于神明的叹息：“你过去吧，去结束这荒诞的一切。”



    红衣主教直到此刻，终于接收到了来自于光明之神的授意。



    “是能杀死顾烨？”他跪下向神明代表臣服的姿态无比温驯，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杀气腾腾。



    在更早之前，他便早早就对教廷这个黑发黑眼的青年十分不满。



    ……更别说这个本就不洁却仍被光明教廷接受的圣骑士，他的信仰又是如此的不坚定，简直就是愧对了光明教廷的慈悲。



    光明之神：“不，只是将那群人赶回边境。魔法工会那边你不要插手，那边是魔法之神的领域，之后很快也将有解决办法。”



    “……是。”即便是再怎么不满，在光明之神说出了这样的话后，他最终只能这么应下。



    周围的圣光逐渐散去，光明之神已然离开了这里。



    红衣主教又跪了一会儿收敛好脸上看着有些狰狞的表情后，这才慢慢站起来回到那联络法阵前。



    他思考了片刻后，直接连通了纳得奇隆的教堂，选择与那位首席主教直接对话。



    “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那边一直等着消息的首席主教在此期间，显然一直没离开，在看到联络法阵连通的瞬间，便主动开口向上请示。



    红衣主教：“直接声明禁止科学电灯，声称那是所谓的科学之神卑劣地窃取了光明之神的即将赠与世人的光辉，还自封科学之□□义哄骗世人。”



    首席主教沉默了片刻。



    纳得奇隆突然出现科学电灯，虽然他对此很不满，但在此期间，他也是看过这在纳得奇隆流行起来了的科学电灯的。



    没有魔法波动，即便是不信仰科学之神的自己也能让电灯持续点亮，这和魔法圣灯截然不同的一样东西，这么会和魔法圣灯有关系，那必然属于另一个神明的分支。



    首席主教问：“可是这样污蔑一个神明的名声，就算是无视那些科学教徒，科学之神也会降下神罚的吧。”



    “神罚？”那边的红衣主教似乎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可这个世上，本就没什么科学之神啊。”



    首席主教被惊住了。



    没人知道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内心因此而产生了多大的震撼。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是。”



    ……



    谁能想到呢，就是在科伦纳这样的小城镇里，居然有一天也能迎来天使降临。



    最初来这的圣骑士顾烨或许还能猜测对方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抑或是那过于“黑暗”的黑发黑眼使得王都的信徒产生忌讳，但这么一个在人间几乎是代行神明职责的天使突然出现在他们科伦纳，这个就绝对不存在什么类似于“天使犯错”的问题了。



    ……难道他们科伦纳在先前的那场大战中真的是表现得太过出色，于是最后哪怕是天使都因此而莅临，赞扬他们在那大战中所展现出来的恩泽？



    科伦纳的民众在心里如此欢欣鼓舞地想着，直到那位降临的天使立于教堂之巅，看着周围聚集而来的民众，发出了问责。



    “你们可知道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天使半垂着眼睛看向这些聚集在教堂周围的镇民，说出来的话让他们脸上原本欢欣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所谓的科学之神偷走了光明之神的光辉，窃取了光明之神的东西最后弄出了科学电灯，最后还假惺惺地将这给他的信徒，取代了原本属于光明神的荣膺。”



    “而你们，却助纣为虐，让那原本属于光明之神的东西就这么冠上了科学的名义。这便是光明之神所庇佑的人？！这便是与黑暗之神抗衡的最终结果？！你们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么！”



    教堂附近的镇民纷纷惊惶地跪了一地，只剩下一群玩家还直挺挺地站着，抬头直视那满口谎言的天使，脸上的表情尽是讥诮。



    ——他们历史上研究了几个世纪、耗尽了无数伟大科学家的心血最后才凝结出来的东西，眼前这家伙随便说了这么一句，便想直接抢功？！



    “什么都是你的，什么东西只要带点光，你就真敢说这是你们的东西。那你知道电灯为什么能亮起来么？你知道不用魔法，它到底是用什么作为能源的么？！”有玩家见状直接站着嘲讽道：“而且，既然神能做出这样的东西，那他为什么一直不给他的信众使用？”



    “就看你们的那什么光明神，这看着显然也没多仁慈啊。”



    天使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用这样的语调和他说话，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居然有人敢质疑神明。



    ——果然是一群渎神的暴徒。



    天使看似平静地看着他：“你居然敢质疑神明？！神会对你降下神罚，你必将永世无法解脱。”



    周围的镇民也大概认识这个直接和天使对峙的玩家，虽然对他的脸没什么印象，但就看对方“盔甲闪亮，衣服破烂”的穿着，就大概知道这是那些帮着他们护卫了城邦的那些“勇士一族”。



    他抓着对方的裤腿，正意图说些什么让对方在神罚之前认错，然而却没能来得及。



    在烈日正中，一束光直直地打在这个玩家身上。白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点燃，像是在瞬间便将这一个活人烧得一点都不剩，只留下那被烧得发黑的装备留在原地，告诉所有人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镇民惊惶地把头压得更低，周围只剩下那群玩家看着地上的被烧得发黑的盔甲，依旧听着很无所谓的聊天声。



    “感情这游戏里还真的就有神罚啊，亏我之前一直就是以为这些都是吓唬人的。”



    “被烧成这样，都不知道这些装备还能不能用，这波血亏啊。”



    “不过说真的，突然出现这种神明走狗的天使npc，是不是下一阶段的任务也已经快触发了？”



    “不是吧，这怎么打，开场技能直接就是秒杀，就我们现在的这个等级，这个任务的难度安排有问题吧。”



    “都说了是神罚，这应该就是一个过场动画了。死亡的那谁应该就是运气不好，被npc选□□同参演了这过场动画。”



    “我觉得吧，游戏里原本触发天使npc差不多应该是等级高了，城战也跟着打了好几场后，我们让那群npc感受到威胁后才出现。可是现在大佬在游戏里搞出了电灯，那群npc感觉到了威胁，于是直接提前出场。怎么说呢，果然还是得夸一句npc智能啊。”



    “……我怎么觉得是制作组画新地图快画疯了，于是索性给了我们一个小boss让我们打，叫我们这些人都别乱跑，留出画地图的时间啊。”



    “有道理有道理。”



    天使自然听不懂这群玩家的话，但在这样已经有一人被神罚活活烧死的前提下，看着这些人这般愉悦开怀地笑着讨论，这场景看着还是有些太过渗人了。



    天使责问：“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玩家们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游戏里下副本走剧情时npc们废话也多，可哪个玩家会去认真听这些npc说的都是什么台词呢。



    他们把天使的外观截图保存留着之后发帖，确认了这不是他们目前能对付的人后，转身练级去了。



    就看着面前这个小boss，原本打小怪都打得有些烦心、期待着再来一次城战或是开始无聊准备跑几天地区去新开的纳得奇隆看看的他们终于又有了动力。他们兀自散开，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把这天使看在眼里。



    ……



    而在纳得奇隆里，这样的事情也同样在发生。



    教堂里的首席主教直接堵到了西泽的店铺前，宣称他们这里卖的科学电灯原本就是属于光明之神的东西。



    “你说这是你的东西？可是我们科学神教的科学电灯从头到尾就没有使用过魔法，就算是普通的工匠也能直接打出这么一盏灯。”五水硫酸铜看向对面的首席主教，逼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光明教廷的魔法圣灯是怎么弄出来的，但就看名字，它就全部都基于魔法之上。”



    “这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敢问你们光明教廷是怎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呢？”



    首席主教做出一副虔诚的姿态：“这是吾主为了全天下的平民做出来的一盏灯，自然本就与魔法无关。”



    “是么，”五水硫酸铜继续问，“那你说这是你们的东西，你最起码倒是直接把图纸画出一份来给我啊。你说这是你的，那也总归要有点证据啊。不然我还说你们的魔法圣灯是我的，换你你答应么？！”



    “当然，我也不是说魔法圣灯和我们有关系，我就是拿这个举个例子，相信你现在应该很明白我现在的心理了吧。”



    首席主教强撑着说：“这是光明之神亲自制造出来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知道这些机密。”



    五水硫酸铜：“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就去问啊。既然你的神派你过来认回科学电灯，这怎么找也得给点证据，让你证明这一切吧。”



    “还是说，你们光明之神眼见着科学电灯出现，于是就火急火燎地把你们派过来对峙，连点证据都不给，就直接让你们动手？那这么看来，你们的神好像是有点过于着急了，以至于看着都不那么光明了啊。”看周围镇民表情微变，五水硫酸铜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抱歉，我知道我说话可能有些难听，可是你们先前就说我们的科学之神赛先生是个小偷，我觉得我点小脾气也算是正常的吧？”



    首席主教无话可说，他确实没有图纸，尽管看过科学电灯的结构，也无法理解它为什么能发出光来。



    ——但他清楚，这个世上没有科学之神。



    “神不容许质疑，假若我真说错了话，说谎亵渎神明的威严，那我现在自然不可能好好站在这里。”首席主教竭力让自己看着正大光明、毫不心虚，“如果我说了谎话，想来你们的科学之神也不可能愿意蒙受这样的侮辱。”



    “可现在，我依旧还好好的活着。”



    信仰这种东西本身就在这些玩家的盲区里，他们怎么知道这个游戏世界里的神玻璃心，动不动就降下神罚。



    五水硫酸铜接不上话，只能继续让对方掏出图纸来。



    可即便有周围玩家帮着起哄，店里原本的那些等着下定金买科学电灯的人还是虔诚地跪下，说了一句懊悔的话便径直离开了。



    科学电灯在纳得奇隆的生意，逐渐开始步入了低谷。



    ……



    科伦纳的夜晚，不久前的不夜之城如今却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黑暗中依托着煤油灯的黯淡光线来缝补东西，年纪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揉了揉犯困的眼睛，问：“妈妈，是科学电池又没电了么？如果您抽不开手，我可以帮你摇动科学发电机。”



    “不用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用科学电灯了。”她想借用那位天使说的话，但最后只是这么和她的女儿说着。



    ……作为一名光明教徒，无论是“光明神试图抢夺他人之物”，还是“光明神不愿把光明赐给平民”，这都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小姑娘追问：“为什么？赛先生不是从头到尾都愿意把科学电灯给所有人用么？”



    “因为天使说，科学电灯本是光明之神的东西。”她顿了顿，“为了表示对光明之神的尊重，我们之后就不能再使用科学电灯了。”



    小姑娘有些不解她母亲所说的话：“可这样那不就正好么？仁慈而伟大的光明之神赐下光明，本就作为教徒的我们，不是更能感受到光明神的赐福么？”



    “因为神不允许。”煤油灯下，她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回忆当时那位天使的表情，那可不就是在直白地说“不行”么。



    “因为只有受到光明之神的庇佑，我们才能与那些魔物抗衡，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场战争是帝国与魔物之争，亦是光明与黑暗之争。只有在光明神的庇佑下，才能有同恶魔抗衡的天使出现于战场之上，护卫帝国。而在如今光明之神公开表示对科学之神的排斥后，就算是为了活着而讨神明欢心，他们也只能继续选择相信祂。



    只是这样，原本就为了他们而让教徒带来科学电灯的科学之神也该觉得心寒后悔了吧。



    ……毕竟，在科学带来了能在夜晚照亮黑暗的电灯后，为了那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信仰，他们却最终选择了堕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