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南方,没有一年半载的过不来,苏梅抱着小瑜儿上车,便让赵恪先送顾丹雪回家住一晚,和爸妈好好说说话,明儿跟顾八夫妻到火车站与他们汇合。
车子停在胡同口,顾丹雪拎着小包下车,冲苏梅、小瑜儿挥了挥,转身进了胡同。
一边走,顾丹雪一边抬腕看了看表,这个时间点,爸爸还没有下班,妈妈没工作,平常不是去外婆家,就是逛逛街或是跟一帮妇人玩玩牌。
跟门房打了声招呼,顾丹雪抬脚迈过门槛,经过主院往里瞟了眼,正房的门大开着,隐隐约约的欢笑声从中传了过来。
听着像是妗子她们。
拧了拧眉,顾丹雪没有进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口,顾丹雪跟范秋秋走了个对脸。
“表姐”范秋秋惊讶地看着突然回来的顾丹雪,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
顾丹雪退出去扫了眼院门上的匾额,是她的院子没错“你怎么在儿”
“我,”范秋秋嗫嚅了下,“小姑安排我住过来的,说这儿风景独好。”一院子的名贵花草,争相斗艳,美得跟仙境似的,她早就想搬进来住了。
顾丹雪一愣,不明白家里那么多院子,为什么要将人安排到她这里,妈妈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不喜这个表妹。算了,左右自己在家也就住一晚,没必要因为这个闹起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绕过对方,顾丹雪快步进了屋。
客厅里的摆设大多换了位置,眉间一皱,顾丹雪隐隐有些不快,最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了。
掀帘进入卧室,目光扫过床上凌乱没叠的被子,打开的妆盒,翻动的书桌,大脑“嗡”的一声,顾丹雪霍然回头,失控地叫道“你住我卧室谁让你住的”
“小姑让的呀。”过了这么会儿,范秋秋心里的那点不自在早就消失了,左右这个家里做主的还是小姑,表姐闹起来又如何,大不了,她今儿随妈妈回家避一避,明儿待她走了,再过来就是,“小姑说你以后也不回来了,好好的闺房放着也是放着。”
顾丹雪喉咙一哽“我爸知道吗”
“饭桌上,姑姑提过一句。”范秋秋实话实说道。
顾丹雪咬着牙,才忍下心头的愤怒悲凉,转而平静道“里面的东西,拿了什么放回原处,我等会儿带人过来收拾。”
说罢,转身快步出了家门,到街上叫了人力车,去了顾老那儿。
“叔太爷”看到老人,顾丹雪一路忍着的委屈倾泄而出,止不住哭道,“我没家了,我的东西被我妈送人了呜我不要她当我妈,哪有人这样的”
顾老被她哭得一愣,放下手里的笔记,点了点身旁的沙发“坐”随之拉响了系在实木沙发背上的丝线。
保姆听到铃声,推门进来。
顾老下巴一点顾丹雪,保姆立马点了点头,过来扶起顾丹雪,向外走道“女孩子眼泪珍贵,不管什么事有你叔太爷呢。快别哭了,跟我去隔壁洗洗脸,抹点香脂。”
安顿好顾丹雪,保姆一个电话打到了那边,找门房和那边的保姆问明了情况。随之敲响了书房的门,禀报道“认亲宴过后,范云把娘家侄女接过去,安顿在了丹雪房里。”
“房里”顾老抬眉看向保姆,是他理解有问题吗祖宅那么多院子、房间,哪里不能安顿
保姆点了点头。
顾老嗤了声“家具厂新招的一批大学生,李厂长不是说没地方解决住处吗,打电话给顾森,让他留个主院,其他院子捐给家具厂几年。”
保姆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顾老。
顾老想到赵恪私下跟他说的那些话,对保姆摆了摆手“打完电话,你随丹雪过去一趟,看哪些东西要带,哪些东西不带,帮她收拾一下。”
“是”保姆应了声,带着丹雪去了祖宅。
范云听侄女范秋秋说顾丹雪回来又走了,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她女儿她清楚,那就不是一个受气的,知道有人占了她的卧室,不闹一场她能罢休
“表姐也真是的,不想让我住说一声,我搬出来就是,哪值得跑出去闹到外人面前,让人家凭白地看小姑你的笑话。”
是啊,多大的事心里气、不满为什么不先跟她这个当妈的说一声,非要跑出去闹。
再想想认亲宴那天,自己提前一月帮她订了礼服,又辛辛苦苦跑到华侨商店选鞋、挑袜的,好不容易给她从头到脚备了一身行头,她不穿也就算了,在老太太和一众宾客面前,全程黏在姓苏的身边,反倒对自己这个亲生母亲避如蛇蝎,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自己是后娘呢。
越想越气,范云抽了张牌往桌上一摔“别理她,敢给我闹,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她大嫂笑着劝道“孩子还小呢,你也别急,回头慢慢教”
“那犟中,我教也得她愿意听啊,你看她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她大嫂冲身旁的妇人使了个眼色。
那妇人得到她大嫂的示意,甩出一张牌,笑道“孩子不听话,那是你打的少,你看看我家孩子,哪个不乖哪个不孝顺这么点大就不听话,大了,还指望她孝敬你,给你养老,做梦呢。”
范云听得若有所思,可真要她动手,她是不敢的。
保姆过来收拾东西,自然要见女主人打声招呼。
范云刚被人拱了一肚子火,直接甩脸色,嚷了句“不见”
保姆蹙了蹙眉,她在外代表的是顾老的颜面,范云稍明事理点都不会对她撂脸子“走吧,去你院里。”
顾丹雪也是愣了一瞬,随之点了点头,领着保姆去了自个儿的院子。
找出箱子装书、手饰、古玩,拿出床单打包衣服被褥顾丹雪那是恨不得将屋里的一针一线都带走。
保姆惊得瞪圆了眼“丹、丹雪,被子、衣服”
顾丹雪明白保姆的意思,被子、毯子,范秋秋盖过了,几箱的衣服也被她穿了一遍,这要搁以前,她肯定是大手一挥,“赏她了”或是“丢了”。可是跟干妈生活这么久,她哪还舍得浪费啊,按干妈的价值观,没有什么是不能回收利用的。
“都是好料子,拆拆洗洗裁了,做围裙、鞋子。”
不是纯棉就是府绸、雪缎、蚕丝、毛毯什么的,便是不拆送人还能得句谢谢。
“对了,找把工具,家具拆了带走。”都是上好的木料,给干妈留着做玩具,也比让范秋秋那丫头用着强。
东西装好,顾森也下班回来了。
看着胡同里停了一溜的车架,个个装得满满当当,他还纳闷地问司机“谁搬家吗”
司机探头往外看了眼,认出了保姆“是茶姨。”
顾森一愣,想起了保姆电话里说的事,烦躁地抓了抓头,推门下车,走近才发现车上的东西是那么眼熟“茶姨,小雪,你们这是”
顾丹雪对他有气,脸一扭,看向了别处。
保姆无奈地轻叹了声“家里已经没有丹雪的地方了,屋里的东西我们便收拾收拾带走了。”
什么叫家里没她的地方了她那个院子十几间屋子,秋秋住一间怎么了“茶姨,丹雪小儿心性,你怎么也”
保姆笑笑“捐房的事,你明儿别忘了找李厂长。”
“这是祖宅,我不会捐的”顾森硬气道,“有问题,你让叔爷给我打电话。”
这会儿知道肉痛了,闺女的卧室被人占了,怎么表现得就那么无所谓呢
保姆依旧好脾气地笑笑,冲大家挥了下手,车架一辆辆出了胡同。
顾森望着女儿随茶姨远去的背影,怔怔地立在原地,心里缺了一块,从头到尾她都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他真不明白,不就是一间屋子吗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见到亲爹都不吭一声,直接掉脸子走了。
“妈妈,”回去的路上,小瑜儿坐在苏梅怀里,转着手里的一朵月季花,“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回我们南方的家。小瑜儿还记得王奶奶、张大娘、王叔叔、囡囡,蔡校长、孟叔叔、吴老师、三毛”
“记得。”小瑜儿扯去花茎上的叶子,把花插进苏梅的辫子里,“妈妈,好看吗”
“好看,谢谢小瑜儿。”
“嘻嘻妈妈,甜甜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不跟。”
小瑜儿嘴一瘪“妈妈不能把她带上吗”
“不能。”苏梅笑道,“要不,妈妈和爸爸回家,把你留在这儿陪爷爷好不好”
“不、不,”小瑜儿忙抱住苏梅的胳膊叫道,“我不要留下,我要跟妈妈回家。”
“看,你都不愿意离开妈妈,怎能让甜甜离开爸妈跟我们回家呢”
“呜我喜欢她啊”
苏梅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呃”小瑜儿一怔,眼里水汪汪地道,“妈妈不是说,看到了心生欢喜。”
“对啊,那你看到丹雪姐姐心生欢喜不”
小瑜儿点点头“丹雪姐姐长得漂亮。”
“你喜欢姐姐,也喜欢甜甜,一样都是喜欢,回家后,没有甜甜,你可以看丹雪姐姐啊。”
好、好像是这么个理。
赵恪看儿子被他妈几句话哄住了,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蛋“傻”
上午11点的火车,凌晨四点多,赵恪掀被下床,苏梅紧跟着翻身坐了起来。
赵恪“要买肉吗”
苏梅点点头,走前,她想给小黑蛋三人做些肉干。
“钱票在哪我去买,”赵恪穿好衣服,扶她躺下道,“你再睡会儿。”
苏梅指指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
赵恪走后,苏梅也没感睡死,又躺了十几分钟,就起来了。
熬粥、烙饼。
干虾开水烫一下,剥壳,连同泡好的木耳、菌子一起切碎,炒制。
赵恪拿着钱票跑了四五个供销社,买回来五斤瘦肉,四个猪蹄,两条鱼、三斤油。
苏梅接过来宰杀清洗后,瘦肉做成了肉干,猪蹄卤上,鱼切块挂糊油炸,趁着油锅顺手又炸了盆青菜丸子。
东西一做好,来不及吃饭,趁热,赵恪骑上自行车带上她去了军部。
小黑蛋、赵瑾、林念营训练结束,已等在军部门口。
一看两人过来,撒腿跑到了跟前“赵爸、娘。”
“爸、妈。”
“赵叔、小婶。”
赵恪单腿一支地,停了下来。
苏梅跳下后座,问三人“洗手了吗”
小黑蛋点了点头“娘,我闻到肉香了。”
苏梅把装猪蹄的油纸包递给他“卤猪蹄。”
小黑蛋打开,兄弟仨各捏了一块,吃完还想再吃,苏梅没让“这个能放,中午再吃。来,尝尝我烙的卷饼。”
饼里夹了菜,咬一口外焦里嫩,鲜香可口。
三人吃饼的当口,苏梅打开盒饭,一人递了一盒粥。
一顿饭吃完,三人抱着肚子长出了口气。
“娘,”小黑蛋抱着苏梅的腰不舍道,“真不想让你走。”
赵恪把装东西的竹篮递给赵瑾,敲了敲小黑蛋的头“光舍不得你娘”
小黑蛋忙松开苏梅,抱了抱赵恪“当然还有赵爸啦”
赵恪翘了翘嘴角,揽着他的肩头拍了拍“记得写信。”
“嗯。”小黑蛋眼眶有点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苏梅心下涩然,抱了抱林念营、赵瑾“篮子里我给你们做了些肉干、炸鱼块、丸子。回南方后,我再做点肉酱、鱼干给你们寄过来,别舍不得吃。”
“好”两人抹了下眼角,依恋地在她怀里蹭了蹭。
赵恪松开小黑蛋,跟着抱了抱赵瑾、林念营“照顾好自己”
三人点了点头。
十点半,大家准时在火车站汇合。
苏梅看着顾丹雪身旁那跟小山似的一堆东西,抬手敲了她一记“怕干妈饿着你,还是冻着你啊”
“这还是删减后的呢。”江敏笑道,“你不知道,原来有多少,九大车这丫头把她房里的家具都拆了,说都是好木料,要带回南方让你做玩具用。”
苏梅见过顾淼小花厅里的家具,一水的黄花梨。顾丹雪早几年作为家族嫡支里唯一的孩子,用的东西自然不比后找回来的顾淼差。
“好好的家具拆了就不值钱了,我做玩具什么料子都成,你没事折腾它干嘛”
顾丹雪抿了抿唇,抱着苏梅的腰不吭声。
什么情况苏梅不由看向了江敏。
江敏心疼地摸了摸顾丹雪的头,把范云让侄女占了她屋子的事说了一遍。
苏梅“”
当着顾丹雪,苏梅不好说什么,转头却忍不住跟赵恪吐槽道“丹雪真是范云生的吗”
赵恪顺了顺她颊边的发“这跟亲不亲生没关系,看的还是人品和心性。”家里四个孩子,咋没见小梅偏向哪个,忽略哪个,衣服鞋袜吃食书本,一个有的,另三个必然不缺。
“东西太多,我去找找列车长,让他帮忙办个拖运,将东西送上拉煤的货车。”那样要便宜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