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寝殿,床前的垂纱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接着, 身着亵衣的人坐在了床沿, 他的领口微微散开, 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 如云的乌发稍显得有些凌乱, 让他那张极美的脸看起来慵懒而倦怠。
宋疏抚了一下披散的墨发, 正要下床,房门便被推开了, 纤细高挑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教主, 您醒啦?”
少女着鲜艳明亮的裙装, 腰间坠着一些形状奇特的银饰,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娴熟地伺候宋疏更衣洗漱,然后把人扶到铜镜跟前,拿起梳子替他束发。
“燕聆, 你不必每日都来服侍我,这些事我自己能做。”
宋疏原本还有些困倦,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镜子里倒影出身后少女的脸,她长得很漂亮, 只是左边半张横亘着大片蔷薇色的痕迹,如同疤痕一般浮凸在皮肤上, 显得格外刺目。
“我知道教主可以, 是我想服侍您。”燕聆闻言莞尔一笑, 语气里带上了撒娇,“您就别赶我走啦,也就是趁着商护法不在,否则平日里这些事哪能轮得着我呀。”
“劳烦您转下脸,我昨日新学了一个花样,快让我试试吧。”
宋疏无奈转过了身,微微仰起脸,由着少女蘸了胭脂在他眉心描花样。
女子都爱美,许是因为对方脸上的痕迹,所以燕聆便把花里胡哨的心思全部用在了他身上,宋疏眉心本就有一颗红色美人痣,燕聆特别喜欢就着它描花钿,宋疏见她开心,也就由着她去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多了,成为这揽月教教主也有五年之久,燕聆从继位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忠心耿耿,性格也娇憨可爱,宋疏早就把她当成了妹妹一般的存在,所以对她多有纵容。
毕竟,他原先也是有个妹妹的。
至于燕聆口中的商护法,则是他另一个左膀右臂,因着前些日子出去办事,人现在不在教中。对于这人宋疏也有着一份隐秘心思在,他……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他的勾陈。
想起这事儿,宋疏便蹙起眉心抚了抚腰间垂着的勾玉,里面已经储存了两缕魂魄碎片,触感温热。这个世界的勾玉终于可以现形了,结果居然被天帝封印了灵力,让他无法通过它认出勾陈。
无耻。
宋疏生气之余更是不服,天帝认定他对勾陈的好感是盲目而非真心,那他就要给对方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他到底能否找到勾陈,能否成功收取对方的魂魄,而他的左护法商越,便是目前最有可能之人。
他进入这个世界的节点刚巧是宋父临终之前,对方把揽月教交给了他,希望他能完成统一中原的夙愿。家人一直是宋疏心中隐秘所在,魔道教主这个身份也新鲜,他在天界做惯了好人,前两个世界又做惯了普通人,所以或多或少的,他把男人的嘱托放在了心上。
魔教教主嘛,必然是要出去兴风作浪的,他上两个世界看过那么多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
“禀报教主!苍狼教的人来犯,现已经到山脚下了!”
房里气氛正好,门外忽然传来属下的通传,燕聆描花的手一顿,原本柔和的轮廓走了形,花朵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团火,衬着宋疏精美的五官显得格外邪气。
燕聆把手里的笔放下,眸光微闪,看着宋疏嗫嚅道:“教主……”
宋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去把我的剑拿来。”
“是。”
……
苍狼教不同于揽月教在江湖上恶名已久,是一个最近几年新出现的门派,但却和他们揽月教势同水火。因为教主本人曾是揽月教最得力的护法,名叫殷复寒。
此人自小在教中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十六岁被教主送去苗疆历练,一行十人只活下来了他一人,自此蛊术和医术冠绝天下,燕聆的本领便是他所教。
五年前,殷复寒机缘巧合下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本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因为与揽月教结怨,宋疏的父亲屠戮了他满门,见他年纪小却天资聪颖就勉强留了下来,当一个工具在养着。
宋父病危前思及殷复寒能力渐长,怕他起异心,决定斩草除根。得知真相的殷复寒凭着一身本事死里逃生,并且联合苗疆立了苍狼教,做得是比揽月教更狠更凶的勾当,自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宋疏的父亲对殷复寒的所作所为,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可宋疏也不可能由着他取自己性命,所以这几年来两方屡次开战,宋疏武功更胜一筹,皆成功把苍狼教逼退。
但今日相隔上次已经过去快一年,他也不知道殷复寒成长到了什么水平。
……
揽月教的宫殿建在青茫山山腰,长年绿水环绕,四周鸟语花香,然而现在,山门外的空地两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地上鲜血横流。
南边人群后方站着一高大男子,身着暗紫绸袍,颀长的身形被一条绣暗紫花纹的玄黑革带勾出来,墨发随着动作垂落肩侧,一双幽暗的上挑凤眼正冷冷打量着眼前的厮杀,丝毫不为这血肉横飞的场景动容,嘴角反而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但很快,男人的视线中出现一抹飞扬的红色衣角,于是突然纵身跃起,提剑不由分说地攻向那人,招式狠辣、杀意十足,四周瞬间飞沙走石,凌厉的剑气使得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两派教众的厮杀停止了,全都远远退开,一面为自保,一面也为围观这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
宋疏的挥剑与殷复寒交缠在一处,剑光如水,裹挟着内力激烈碰撞,几招过后他便察觉到了男人内力的提升,对上那双邪气四散的眸,宋疏心中一凛,手中之剑轻划,整个人便如同突然消失一般,原地不见了踪影。
殷复寒薄唇紧抿,神经紧绷着四处观察,果然,那身影如鬼魅从身后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重如千钧的压迫,宋疏将剑从下向上反撩斜劈,角度刁钻异常,殷复寒避之不及,硬接了这一一剑,胸口被内力灌入,腥甜之感涌上喉咙,他压下不适,强行催动内力向后掠去,同时掏出腰间横笛,悠扬笛声蓦然响起。
“教主小心!”
燕聆焦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因为那笛音飘出来的瞬间,四周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毒蛇和毒虫,密密麻麻贴地而行,迅速向宋疏靠拢过来。
等到他杀尽这些毒虫,也就失去了击溃殷复寒的机会,二人此番算是打了一个平手,相隔着一堆虫子的尸体遥遥相望。
殷复寒这人却也怪,方才的阴狠毒辣一扫而尽,这会儿看着宋疏却笑得风流倜傥,仿佛那些血海深仇压根不存在一般,“宋教主别来无恙啊,多日不见,你长得还是这么——”
他的视线在宋疏眉心艳丽的花钿扫过,轻佻道,“天姿国色。”
宋疏一身红袍,松散的墨发在风中飞扬,肤色比雪更透明,眉目又是那样精致,红、黑、白三种色彩勾勒出绝艷的风景,端的赏心悦目。
一旁的燕聆听得炸毛,顿时跑过来挡在宋疏跟前,殷复寒的视线悠悠地从她蒙着面纱的脸上掠过,似讽非讽,“哟,看来贵教的某条狗今天不在啊。”
他说的自然是商越,每次都会挡在宋疏跟前的揽月教左护法。
“废话少说。”宋疏蹙眉,再次提剑指向男子,“要战便战。”
“哎,宋教主莫急,我还真有些有用的话要说。”
殷复寒走近了几步,停在了一个能够看清楚彼此神情的距离。他对着燕聆勾勾手指,懒洋洋道,“乖徒儿,快给为师瞧瞧你的脸,为师最近寻了一个方子,专克你这种蛊虫,来。”
燕聆用蛊,脸上这疤痕也是蛊虫反噬所致,若说天下谁人能治,恐怕也只有殷复寒。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宋疏垂眸望了燕聆一眼,随后往前一步,将少女挡在身后,“此话当真?”
“当真是当真,就是不知道宋教主愿意用何物来换?”手中横笛悠悠转了一圈,殷复寒斜睨了宋疏一眼,“我治好她,你把我的徒儿还我,如何?”
“不行!”燕聆闻言,不给宋疏任何思考的机会,斩钉截铁道,“我的脸不治也罢,我要一直跟着教主!”
“那便算了,碰巧比起这徒儿……”殷复寒置之一笑,声音陡然发狠,“我对宋教主的命更感兴趣!”
刹那间,只见一道黑影如疾风掠过,再睁眼便已经近在咫尺,宋疏抬剑便挡,剑身与横笛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动手腕正要催发内力,却陡然闻见一阵异香。
视线被粉紫色的毒烟包围,宋疏暗道不妙,另一只手迅速伸出,重重拍在了殷复寒胸口。
殷复寒受创后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薄削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鲜血,被他随意抹去,反而愈发邪气张狂。
那边燕聆已经把宋疏拉出了毒气之中,神色慌张地替他把脉,愤恨的眼神狠狠扎在殷复寒身上。
殷复寒浑然不在意,反而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笑,“放心吧宋教主,这毒要不了你的命。”
他的视线再一次在那张脸上缓缓扫过,神情玩味,“我只是觉得宋教主长这么美却这么冷淡,怪可惜的。”
说完男子便低喝一声“走!”,率领苍狼教一帮人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地狼藉。
……
“百媚香。”燕聆替宋疏仔细诊了脉,紧锁的眉头也稍稍放松了少许。
殷复寒说得不假,这毒虽烈,但宋疏内力深厚,只要调理得当就不会致命,只是……
“教主,这是淫毒的一种,发作的时候需要……需要……”燕聆盯着宋疏那白玉修长的手指,脸颊发烫,声音低若蚊蝇,“需要与人交合才能缓解。”
而且要和内力深厚的人交合,让对方帮助宋疏运功,数次后方能把毒素全部逼出,若强行压制便会致使内力紊乱,经脉受损。
宋疏闻言也是微微一怔,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教主……”燕聆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您…没事吧?”
“无事。”宋疏摇了摇头,闭上双眸调整坐姿,双手交叠运功,感受内力在静脉内缓缓流淌。内力并未削减,但确实有一种滞涩之感,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不能运转自如。
他试图逼出那毒药,结果就听到燕聆在耳边说了一声不要,可惜为时已晚,那药性已然被催发,在体内进行了一阵反扑,原本要一旬后才发作的症状竟然即刻爆发,宋疏的额头顿时渗出了一层薄汗,腰骨酥软,胸腔里的血液极速涌动起来。
“教主,您感觉怎么样?”
燕聆一看便知道他是症状发作了,顿时上来扶住宋疏,并拿出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汗珠。
然而很快,她被宋疏用力推开了。
“教主……”
燕聆哪还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攥紧手里的帕子,她一咬牙蹲在了宋疏面前,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自下而上地望向那张因为出了汗而显得愈发白腻的脸庞,“教主,燕聆愿为教主做任何事情,解毒……更不在话下。”
她捉住宋疏的手,“我虽然内力浅薄,但最起码可以缓解症状,教主,请允许属下……”
“出去。”宋疏却甩开了她的手,明明嘴唇已被咬出了血色,眼尾因为压抑泛出绯红,声音却很冷静,“燕聆,你出去。”
燕聆心中泛酸,蹲在他跟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察觉到男人柔软的指腹触碰上了她毁坏的半张脸。
宋疏轻轻抚摸着她的瘢痕,动作温柔而怜惜,“你的脸,我定会帮你治好。”他低声道,眸光微漾,“现在听话,出去吧。”
泪水夺眶而出,燕聆缓缓起身,模糊的视线里宋疏的身影一如既往的绝美,但却摇摇欲坠,她甚至能看到男人发颤的指尖。
慢慢后退到门口,一道声音忽然传来过来,“参见商护法!”
商越!
燕聆浑身一震,立刻朝门外跑了出去。
……
宋疏伏在案边,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也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他随手扯乱了衣领,感觉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头脑泛晕,内力在静脉中横冲直撞,又疼又躁。
好难受。
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控住不住沿着桌子软倒下去,结果腰肢忽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住了,对方干燥微凉的手贴上了他的脸庞,宋疏下意识捉住对方的手,不自觉地贴着蹭了蹭。他缓缓抬头,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俊脸低喃,“商越……”
“教主恕罪。”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属下来迟了。”
再然后,商越把他打横抱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