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 一向肆意妄为的桓帝此刻生出了一些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不自在,但人已经到门口了,再想赦免那大臣也来不及, 只好强装淡定地看着宋疏走到他身边。
“御膳房今日送来了一笼蟹粉饺子, 蛮精致的,不过我吃不惯螃蟹,就拿来给陛下了。”
“”
一旁的太监汗颜, 心说这叫什么话,您吃不惯才拿给桓帝,这是要叫皇帝吃您剩下的东西
然而桓帝半点没有动怒的迹象, 主动夹起饺子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做作地咳了一声。
以为他呛着了,宋疏从宫女的托盘上端起杯姜茶递给他, 桓帝示意不必,目光反倒往窗外飘了飘,然后重重一拍扶手
“朕今日得知, 户部上书贪赃枉法, 利用职位之便敛财无数而且证据都摆在眼前了, 他居然还敢狡辩念在他昔日有功,朕就不要他脑袋了,打个几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
御书房一片寂静,守在门前的太监面色扭曲,简直槽多无口。
按桓帝说的罪行岂是打板子就能解决的,诛九族都不算重陛下您哄云臻皇子玩儿也得有个度啊。
宋疏却只是一笑, 重新把茶盏递到桓帝唇边, “陛下不必和我解释这些, 您治国有方,赏罚自然有您的道理。”
朕解释了吗朕什么时候解释了
“嘶”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桓帝蹙起眉头捏了捏额角,演技相当逼真,“这些狗东西气得朕头疼。”
“那,臣给陛下揉揉”
“嗯”
桓帝闭着眼,感受美人玉手在太阳穴施力揉捏,神色逐渐和缓,他的手指惬意地在扶手上轻敲,片刻后道笑道“说吧,是不是有求于朕”
宋疏又揉了两下,挨着他坐下了。
桓帝你一个异国皇子,坐龙椅的姿势倒是熟练。
“臣进宫一月有余,还没出去过呢。”宋疏扫了一眼他案几上奏折,理由充足,“陛下不是说头疼么,臣以为出去散心对您有好处。”
“别找借口,想出宫可以,说些好话给朕听听。”
“”宋疏最不擅长这些。
于是他不看桓帝了,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双手交叠搁在扶手上生闷气。
桓帝简直要笑出声。
沿着他流畅漂亮的背部线条自下而上欣赏了一番,桓帝伸手搂住他的细腰,凑过去贴着他的发丝嗅了嗅,耍流氓耍得得心应手“那你亲朕一口。”
宋疏看也不看地推开他的脑袋,“我不是陛下的妃子,休要像对待她们一样对我。”
“”桓帝本想反驳,朕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但是话出口的瞬间又顿住了。
确实,他本就没把宋疏当成宫妃,与他的亲近完全是凭着本能。桓帝生杀予夺惯了,他奖赏谁、惩罚谁都不需要理由,所以也并未认真思考过到底对宋疏存了什么心思。只知道他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细想,眼见宋疏越来越不高兴,就要在凳子上坐不住了,桓帝抬手揉揉他墨黑的发丝,语气里藏着显而易见的宠溺,“陪朕更衣。”
桓帝武功高强,不喜有人贴身跟着,陪宋疏出去闲逛也只不过是抛下奏折,换身便服的事情。
虽然从来没人能让桓帝扔下奏折。
“陛下不怕遇上刺客吗”
“你未免对朕治理的天下太没信心了。”桓帝揽过他,让他仔细挑着扁担的人,“出宫就莫要喊陛下了。”
宋疏偏过头,黑如墨玉的眸子静静打量他片刻,斟酌道,“夫君”
按在腰间的手顿时一紧,桓帝垂眸,看似波澜不惊,“你不是说,不愿意做朕的妃子么”
“只在宫外假装一喊。”宋疏从他怀里走出去,从面前的摊子上摘下两幅糖画,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夫君给钱。”
“”
桓帝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了小贩。
小贩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没法儿找您”,不过人已经走远了。
除开衣着不论,二人的气质就不同于寻常人,而且长得极美,一个美得清雅,一个美得邪肆,站在一起倒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小商贩望着宋疏和桓帝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对方的身份必定不一般,应当非富即贵。
那稍显得纤瘦的白衣男子气质虽冷,却主动把糖画递到玄衣男子面前,男人偏移了一下脑袋表示嫌弃,不过很快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之后似乎想点评一番,结果白衣男子快步走向了另一处摊子。
玄衣那位摇了摇头,重新跟了上去。
如此看来,和寻常百姓又无甚区别。
京中闹市非宋疏先前经历过的世界可以比拟,桓帝的自信不是盲目,虽然民间也传他性格残暴、喜怒无常,但集市上的繁荣有序却足以证明他的治国有方。
宋疏好不容易身轻体健的,又在宫里憋了一个多月,出来一趟难免兴奋。桓帝对上他也幼稚得可以,两人竟然因为去哪家酒楼吃饭起了争执,没留神让一个小孩撞了过来,然后抱宋疏的腿就不撒手了。
“公子,给点吃的吧,求您了。”小孩穿得破烂,满脸上皆是尘土,眼泪汪汪地扯着宋疏雪白的衣摆,“求您可怜可怜,不然爹娘要打死我了”
“你这兔崽子又乱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话音还没落,一个女子就跟着扑了过来逮住了小孩,看似凶狠地喝止着,细看之下就能发现根本没想拦。
桓帝可没什么好脾气,直接将那小孩扯开,宋疏没拦住,小孩啪叽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于是桓帝面色更差劲了。
“谁欺负我儿子”
突然一个黑壮男人从角落里出来,看相貌便知道是这小孩的父亲,男人气势汹汹,撸起袖子就要往桓帝面前招呼。
当然,他很快就躺下了。
宋疏不让桓帝继续下手,上前把小孩扶起起来,并把钱袋给了他。那对父母的态度瞬间一转,领着小孩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你便是给再多钱,等他们用尽了还会出来蒙骗,而且会觉得此举有用,遇到其他人故技重施。”
“那与我便没关系了。”宋疏掠了他一眼,见他还是面色不善便靠了过去,半开玩笑道,“你怎生这样抠门今日就当是帮那孩子,倘若那对父母有钱,便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的亲生儿子。”
桓帝的声音阴恻恻的,“我看未必。”
宋疏停下了脚步。
“无事。”桓帝把他揽过来,贴着他的额头闭上眼,就这样站在路边抱了他一会儿,嗓音和缓“不是说饿了么,走吧。”
宋疏心中升起几分疑惑,不过没有多言,被桓帝牵着走进了之前说要去的酒楼里。
和他争执是为了逗他玩,去哪儿吃什么桓帝当然都依着宋疏,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很快就又消散了。
傍晚时分,二人一路走回宫,巍峨的宫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宋疏忽然拉住了桓帝的袖子,在对方转过头的瞬间踮脚亲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交叠,濡湿绵软,舌尖在薄唇上轻轻舔过,如同羽毛在撩拨,清淡的白梅香占据了呼吸,然后慢慢渲染成甜意。
甜到人心发颤。
“你、你怎么”
“嘘。”
宋疏不让他说话,手臂抬起圈住了男人的脖子,再次吻住了对方。
宫门前戒备森严,数排侍卫手持兵器立在门前,目不斜视。橘黄色的夕阳落在二人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云彩烧成了一片,连着滚烫的耳根和脸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桓帝抱住他的腰身,把人牢牢嵌在怀里,一张口便体面全无“为何为何亲朕
“这不是陛下希望的吗就当感谢陛下陪臣出宫了。”声音略带笑意,宋疏附在他耳边明知故问
“这是陛下第一次接吻怎么这样生涩。”
“”
桓帝感觉此刻自己的血管几近爆裂,但却前所未有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自那日以来,桓帝多次流露出要纳宋疏为妃的意思,但是宋疏拒绝得很明确,叫他既焦躁又无奈。
虽然除了他俩心中有数,所有人都道西昌的皇子是桓帝的男宠,因为除开源源不断的赏赐,桓帝还夜夜往栖月宫跑,连奏折都要搬到栖月宫去处理,除了宠妃谁还能是什么
前朝渐渐有了些声音,不过还没有传到桓帝的耳朵里,后宫的风言风语则更多,但或许是桓帝的阴影,这些妃子不敢打压宋疏,而是选择讨好他,某日竟然组了团想要来拜访。
宋疏毕竟是男人,私下会见这些莺莺燕燕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当天晚上,他就听到了桓帝把这群女人全部禁足罚俸的圣旨。
“陛下吃什么醋”宋疏正在临摹一本当朝的字帖,在案几前坐得端正,“我对你的女人没兴趣。”
“谁说朕吃醋了”桓帝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闻言一甩袖子,“没有怀疑过你,莫要错怪朕。”
“那陛下为何生气”
“你对她们没兴趣,她们难道不会觊觎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长得什么样,要是敢再多看你一眼,朕就挖了她们的眼睛”
宋疏笔尖一顿,面上没什么神情,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她们下次不会来了,陛下别安排那么多人跟在我身边,不自在。”
“朕怕有人欺负你,后宫的女人心思深沉,你看起来这样笨,被人算计了该怎么办。”
宋疏不吱声。
“好好好,朕不叫侍卫跟着你了,行了吧。”
“嗯。”
桓帝是天生的君王,很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明白的,宋疏也不急着要他领会自己的意思,反正目前和对方相处得不错,若是真的没耐心了再表明态度也不晚。
只是他没想到,撤掉侍卫没几日后,就发了一些不愉快。
宋疏站在一片宫墙外,墙那端两道女声低声议论,看似无意却明明白白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你说,陛下不近女色会不会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休要胡言,仔细你的脑袋。”
“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嘛,我只是觉得云臻公子那样光风霁月,若是触怒了君威,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未免就太叫人遗憾了。毕竟陛下可是连自己生母都下得去手杀的人。”
“那到底也是贤妃先对陛下动的手,否则不至于此”
“”
宋疏站在墙外安安静静听完了二人的对话,随后便开始思考,究竟是谁刻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故意让他听到这些话的。
只是他一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沉郁的眼。
桓帝站在他身后显然有一段时间了,男人面无表情,但是身后的宫人皆瑟瑟发抖,胆小的甚至打起了哆嗦。他的双眼隐隐蔓延出血丝,神情变得阴晴不定,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他没有看向宋疏,所以眼底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温度。
单薄的唇角微微一动,桓帝甚至笑了,语气却能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心
“把人给朕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