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葵从教室看台走到操场的工夫, 百米赛场已经比完了高二的两组小组赛。



    燕泽毫无疑问地进入决赛。



    小组赛和决赛之间大概也就相隔十五分钟左右，百米作为运动会的第一项，经常是让人还没没意识到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会儿看台上乱糟糟的, 各班方阵队员刚刚回到自己班的场地, 没多少人关注比赛。



    倒是十三班这边相当热闹。



    十三班方阵结束后, 牛一凡和朱室、王威武等人合力把大鼓抬回了看台第一排，没项目的时候就把亚伯拉罕放在鼓面上镇场子，有项目的时候牛一凡和另外两个同学换着敲，总之第几名不重要, 气势上一定不能输——反正学习已经不好了, 要是该玩的时候再不会玩, 那不是没救了吗？



    百米决赛人员就绪, 燕泽在第六跑道, 起点就在十三班看台附近。因为是第一项, 除了穆少寒去四百米检录, 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在。



    燕泽在小组赛的第一跑已经活动开了身体，这会儿在起点跃跃欲试, 寻找起跑节奏。



    张明楷毫无压力地也进了决赛，小组赛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碰上，现在和燕泽隔了大概四道。



    短跑不存在压道问题，所以燕泽倒是不担心张明楷给他使绊子。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起跑经验不如连年累月参与训练的张明楷, 不够专注, 恐怕要吃亏。



    为此, 燕泽准备了好几个挑衅动作，想要战术上动摇敌人, 可惜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张明楷像是故意躲着他, 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突然，熟悉鼓声再起，右手边传来扩音器电流加持过的“龙啸”。



    “燕泽！发什么呆？准备啊！”



    燕泽被吓了一跳，抬头就见——看台上，十三班在场的几乎都挤到了前两排。之前在方阵里用过的战旗此刻就插在十三班的围栏边上，用一根铁丝死死地绑住，一个银钩铁画的繁体“战”字迎风招展，气势磅礴。亚伯拉罕宛如将军一般在旗下的栏杆上来回踱步，平衡力好的不像一只鸭子。



    龙亢亢拿着喇叭，她每喊一声“燕泽”，众人便卯足了劲儿齐声吼“加油”。



    “燕泽！”



    “必胜！”



    “第一是谁？”



    “燕泽！”



    “燕泽是谁！”



    “第一！”



    “嘎——”



    由于十三班声势浩大，左右的班级也被吸引了目光，虽然他们不知道谁是“燕泽”，但是也有点羡慕在这样的场合，能拥有这么死忠的应援。相比之下，其他班级吃的吃，玩的玩，几乎都没怎么关注赛场。远处也有几个班因为有人进了决赛，象征性地喊了两声，不过人少又不齐，连选手都没听到。



    燕泽：！！！



    他本就是招摇爱现的性格，又是个单细胞，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他哪受得了这个？



    就这一下，少年像丢了魂儿一样，眼里什么六班，什么张明楷都不存在了，什么篮球，什么三分，都不知道，没练过，眼前就剩下一条跑道，跑道的终点线上压着他这辈子的荣耀。



    “各就各位——”裁判吹哨后，举起了气质，“预备——”



    “嗷——！”



    几乎是同一时间，赛场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吓得选手脚下一颤，裁判发令的瞬间，就见六跑道的人如一支箭羽，“呼啸”着冲了出去，几乎眨眼间就窜出了五十米。



    观众席沸腾了！不只是十三班自己，连百米看台附近所有的观众都沸腾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起跑太漂亮，也太热血，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杀气。



    这边的精彩也同样引起了主席台的注意，操场正中是特意为运动会搭建的电子大屏，之前一直轮放启星高中的宣传片，这一刻在导播的授意下切换了镜头。



    于是全校都看见大屏幕上，高瘦的男生如一只轻巧的雨燕，在起跑中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浑身的力量在枪响的瞬间如满月弯弓一般释放，即便在慢动作中，也能通过选手的肌肉线条流动，感觉到那一刻的爆发。



    明明是静音的影像，却仿都能听见选手耳畔的风声，而在观众席还在惊叹于燕泽瞬间爆发力的时候，百米决赛已经出了结果。



    燕泽冲过终点线后，没能刹住车，硬生生又冲出了五十米才停下，他跑的时候仿佛进入了静音状态，这会儿一停下，突然觉得周遭嘈杂无比。



    “同学，同学等等！别跑了！”



    手臂猛地被攥住，像生怕他逃脱似的，负责盯第一名的志愿者跑得气喘吁吁，拖着燕泽往终点处走，一边走一边和终点处的干事喊：“第一在我这，我这！21313号！”



    说到一半，对方又回过头来，在燕泽背后的号码布确认了一下，然后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



    燕泽这才回过神，眼睛亮晶晶地道：“我是十三班的！”



    对方一笑，“没问你班级，问你名字。”



    班级从号码布上能看出来，一目了然的。



    “燕泽！”少年大声道，“我叫燕泽！”



    这会儿他耳边全是看台上的呼声。明明赛场上同时进行了这么多项目，有这么多选手，可他这会儿就是自信得不行，觉得所有欢呼声都是为了自己。



    到终点处记录了成绩之后，燕泽迷迷糊糊地往回走，路过十三班看台的时候，一条柔软的毛巾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他头上。



    燕泽抬头，看见宋小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看台上，正笑着和她挥手。



    “干得不错！”宋小葵说。



    燕泽精神猛地一振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又涌了上来，双手握拳，举过头顶，大吼：“噢噢噢噢噢噢！”



    整个过程中，他完全忘了张明楷给他带来的压力，甚至是忘了这么个人，所以也并没有感受到身后的视线。



    张明楷脖子上挂着毛巾，看了某个得意忘形的冠军一眼，眼中浮现懊恼。



    燕泽确实跑得不错，但他也不是全没胜算。这一局，他输在了犹豫上，想着还有替跑项目，他既想赢，又怕太过显眼，一摇摆，就在起跑的时候失了优势。



    百米这个项目，不过就是眨两下眼的时间，容不得一丁点的犹豫。



    张明楷叹了口气，看向另一边的检录处。四百米可不能输了，他对自己说。



    五分钟后，赛场上空传来今天的第一份捷报。



    “下面公布高二学年组男子一百米决赛成绩，第一名，21313号，燕泽，成绩，12.35s；第二名……”



    根据规则，第一名能为班级拿到7分，第二名5分，第三名4分，后面以此类推，等到广播宣读完毕，各班级还没来得及计算自己班的分数，就听见“咚”的一声锣响。



    十三班看台上，一个微胖的男生敲了一声，高喝，“十三班燕泽，勇夺一金！”



    亚伯拉罕：“嘎——”



    接着是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登高望天山，壮哉十三班！”



    “白云正崔巍，十三勇夺魁！”



    “杀！杀！杀！”



    隔壁十二班望着明明人数那么少，却一个顶十个战力的十三班，不禁泛酸。



    “疯了吧他们班，就一个百米而已，至于吗？”



    “别说了，老齐都快哭了，我们班到现在连一个决赛都没进去，昨天预赛突围的五个已经阵亡仨了。”



    “……烦死了，有本事再来一个第一呀！”



    就酸，就酸，吃你家柠檬了？



    话音刚落，广播传声——



    “下面公布高二男子组跳远成绩，第一名，21303号，王威武，成绩，7.19，第二名……”



    毫无悬念地，锣声再起。



    “十三班王威武，再夺一金！”



    “嘎——”



    十二班：……



    “虎哥好样的！”



    “欢迎冠军凯旋！”



    看台上，十三班的人挤在栏杆边给下面的王威武丢毛巾，递水，气氛热烈宛如过节。突然听到隔壁的十二班群情激昂的助威声。



    “加把劲儿啊！”



    “只要进决赛就好了！进决赛就行了，要求很高吗？”



    “兄弟，拿出刷题的干劲儿来！”



    ——能不能不被隔壁瞧扁了！



    宋小葵挑眉：这是齐老师的班级吧，他还总埋怨自己班的孩子呆呆的，哪有，这不是挺活泼的吗？



    宋小葵在自己班坐了一会儿，看完前几个项目，就又抱着零食回了教室看台，给辛老师和另外几个老师分薯片和果汁。



    这次回来，她发现这边的氛围有所变化，已经有之前不那么相熟的老师主动过来聊天了。



    “宋老师，你们班拿了两个第一啦！真不错啊。”



    “以前都不知道你们班这么厉害啊。”



    他们之前对十三班偏见挺重的，这会儿眼看着这些孩子们在赛场上活跃，也被那份纯粹所感染。



    其实做老师的，也不见得就只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优等生自然能给老师带来荣誉、成就感，甚至是利益，可有些学生，虽然成绩平平，却像个小天使一样，总能暖到你心里。真正毕业后会回学校看老师的，往往都是当初被狠狠教育批评过的“差生”。



    十三班的孩子本就颜值高，之前调皮捣蛋又戾气缠身，这才让全校老师敬而远之。这次运动会一开始，就展示了他们青春活泼多才多艺的一面，顿时让很多老师都改观。



    这股评价在龙亢亢他们的文艺表演之后，达到了一个高峰。



    龙亢亢等人演出的民族舞蹈《盛世》，因为服装造型出彩，舞蹈难度大，被定为第一个节目。原本以为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开场舞，没想到短短七八分钟的节目，六个女生竟然是轮番露出了拿手绝活。舞蹈还是基本的，几个姑娘居然人手一门乐器，配上她们精美的着装，真就在单调的操场上演绎出一种盛世大歌的华美感。



    不得不说，比起其他班级一色的女团舞，这种硬核又上镜的节目，真是领导们最喜欢的调调。



    主席台那边掌声连绵不绝，摄像机更是全场切了大屏幕直播，让两边看台的观众能从大屏幕上欣赏到这场精彩的表演。



    节目才一下场，学年组负责文艺活动的老师就找了宋小葵，千万叮嘱，要她们班在今年的校庆上务必出一个节目，就保持现在的水准，直接搬进礼堂就可以。



    龙亢亢等六个女生一下子就在学校火了，校园网论坛上好几个专楼都是她们的演出照片。



    “你班的龙亢亢，是龙腾集团的千金吧？这孩子平时性格疯疯癫癫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跳舞，像个小仙女似的，真是招人喜欢。”



    “还有那个巫月月，平时刘海都留到鼻梁，脸都挡没了，原来长这么好看，我看也不比明星逊色。”



    “弹琵琶那个姑娘也不错啊，叫沐皎皎吧，十年琵琶三年筝，她这手法一看就是有功底的。”



    “还有狄莫莫，伏翩翩……你说你们班女生这名字也有趣，刚才报幕的时候，笑死我了，居然都是abb，还挺整齐的。”



    他们说的几个，都是这次的文艺骨干。



    今天之后，怕是全校都知道，十三班“六朵金花”：亢金龙，角木蛟，氐土貉、女土蝠，毕月乌，斗木獬，各个身怀绝技。



    二十八星宿这一代女孩不多，只有七个，当初被戏称为“小七仙女”来的，这几家起名字就跟商量好似的，确实叫人哭笑不得。



    宋小葵笑着一一闲聊，“也不全是，不是还有一个谢灵犀嘛。”



    斗木獬，斗宿家的闺女总算打破了abb的格局。



    “对对，我记得谢灵犀和十一班那个翻跟头的男孩是姐弟，别说，两人长得还有点像，谢灵犀嗓子也不错呀，听说是有师承的，怎么之前都埋没了呢？李玮可真是坑……咳咳！嗑瓜子！”



    意识到失言，那老师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宋小葵笑了笑，并未追问。



    在这几个老师看来，十三班简直藏龙卧虎，虽然学习差点儿吧，但是人家那家庭，也不用靠读书来寻出路，又各有所长。自己班级里那批小书呆子一没家底二没特长，那才真是不学习就没出路呢。



    也就这会儿在学校里，还能挤兑挤兑人家，将来到了社会上，还是看起步和能力。



    “宋老师，真羡慕你啊，就你们班那些个宝，我们班有一个就行了。”五班的班主任真心实意地说，“我班一到要为集体争光的时候，一个个缩得跟小乌龟似的，连个能让我霍霍的都没有。”



    “我记得你们班不是有个小画家吗？”另一个老师道，“你们班那黑板报，挂在教室后面跟世界名画似的，是你们班宣传委员画的吧？老天都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打开一扇窗，学习只是其中一条路而已。”



    “那倒是，其实六班的赵文斌也是个内秀的孩子，和我们班宣委一个画室的，听说得过国际大奖呢，不过平时挺低调的。”



    五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六班的科任老师，两个班的学生她都很熟悉。赵文斌虽然是六班的学生，但也是她教的，所以这种时候就忍不住拿出来炫耀。



    几个女老师凑在一起越聊越欢，齐老师在一边插不上话。



    他看了会自己班的方向，看着那些没心没肺的和十三班一起撒欢儿的小崽子，不禁面露愁苦——



    家里也没钱，自己也没特长，学习还不好，连体育也不如人家，他们班的孩子呦，将来可怎么办啊……



    哎呦，愁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