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楷好像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他看向穆少寒, 眼中布满怀疑。
穆少寒心平气和的摇摇头,难得的解释,“的确不是我。”
鲍一也说:“昨天就说了不是, 可是你根本听不进去, 上来就打。”
后来一群人打红眼了, 他一上头就认了,不过就算那时候他们解释,张明楷也不会听的,肯定以为他们是怂了。再说拳头都在鼻尖了, 还说什么废话, 要么打, 要么跑, 那根本就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时机。
说实话, 他不明白张明楷为什么因为一个运动会成绩就记恨成这样, 多大个事啊?别说不是他们, 就算是他们——本来就是你们先用不公平的手段赢得比赛不是吗?
自己做事之前,就该想到后果吧, 事情败露了又气急败坏,出手报复,报复不成就卖惨求饶,这套路……用他爸的话说, 都是宫廷剧里的娘们儿用剩下的!
不过鲍一也没有多说, 刚才张明楷那一跪还是有点吓到他了。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跪别人, 过年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挨打的时候跪他爸, 还从来没见过同龄人来这一套。他吓得腿都直了, 都忘了避开。
张明楷却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他找人教训穆少寒, 想要出口气,根本都没有意义,是找错了人?他还把自己害到要退学的境地,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运动会之前,他也只是成绩差一点,但是在校体队表现良好,老师们也都说他的单项成绩没问题,至少能上兰市的体育学院,只要文化课努把力就行。
然后他就想到了文化课。他的位置在“垃圾角”,那是个很糟糕的位置,不仅看不清黑白,周围还尽是些成绩不如他的,有时候同学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都会把残汁甩到他椅子上。
他想提高文化成绩,想换个座位,他不想当“垃圾”,这时候,徐怀找到他,提出了“交易”。
张明楷看向徐怀,后者眼中有些许紧张。不过很快,徐怀神色便沉了下来,“张明楷,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不退学,你以后也还要在六班呆下去的,你想想以后怎么和老师同学们‘相处’,好好想想!”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认错态度良好,教务处方面肯定会宽大处理的。毕竟有些人把老师打伤,都还能大大方方的来上学呢。”
张明楷身体一僵,嘴唇颤抖,差点就要宣之于口的话又被生生堵回了喉咙。
宋小葵笑了笑,“徐老师的消息还真快,没错,我们班周琅回来了,是我把他接回来的。那你知不知道,周氏集团给启星的科技楼追投了价值五百万的实验器材和一千万的教育基金?”
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人例外;周琅能回到启星,是因为周老爷子用私房钱替他最爱的孙子买了“单”。
你张明楷呢?谁会为你买下这个昂贵的“单”?
宋小葵面对张明楷,说:“即便这次你侥幸躲过了惩罚,你觉得你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张明楷掌心被指甲攥出了深深的红印,内心激烈的挣扎。他太了解徐怀的为人,这次他害他丢了人,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就像对班里其他体育生和艺术生一样。
明明事情也不都是他的错,为什么就只有他一个人不好过?!
少年心中涌上一股怨怼,他闭上眼,不去看任何人,咬着牙说出事实,“是……徐老师,让我这么做的。他说让六班拿个好成绩,在新来的陈校长面前好好表现,他就给我换座位,换到离黑板近的位置……后来六班成绩作废,他听说是穆少寒举报,就让我想办法给他点教训,还说我要是不去,以后我在班级里没有好日子过。”
最开始他虽然气氛,但也没有想过报复的事,是徐怀一直骂他孬,又要挟他,他才想到了校外还有那么一伙“同乡”。
徐怀拍桌,“张明楷!你居然敢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撒谎……”
下一秒,宋小葵用更大的力道一把拍在会议桌上。
一瞬间屋里的玻璃窗哐哐作响,吊灯摇摆,连桌子中间的玻璃也“咔嚓”一声裂开,裂痕从桌头延续到桌尾,如冰河开裂一般。
宋小葵随意地甩了甩手,对早已目瞪口呆的邢主任说:“主任,现在的情况,徐老师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吧?我建议暂时不要让学生和徐老师接触,并且立即通知教务处,同时直接上报陈校长,启星的‘师德’出了问题,也不是什么小事。”
“这……”邢主任面露为难,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会议室的大门是磨砂玻璃,这会儿被震得直晃,隐隐约约能看见外面围着不少人,应该是早就在那里了,毕竟小会议室的玻璃门不怎么隔音。
原本只是一桩简单的学生纠纷,最多是性质恶劣了些,牵扯到了社会势力,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徐怀这个班主任的怂恿。
他向来知道徐怀脾气不太好,喜欢拿学生出气,也知道他做事急功近利,但是教研室年轻老师越来越多,眼看是年轻人的天下,他能提拔的老教师也不多了。新人能力强又有热情,但总不能让老人跟着新人打杂吧?
本想着他带着徐怀历练几年,等他退下去了,徐怀就能直接上手教务管理。没想到他就这么着急,就为了一个评优,为了在领导面前求一个表现,居然自毁前程。
叹了口气,邢老师说:“就这样吧,我会报给总教务处,具体怎么处理,要等到上面调查后才清楚,今天就到这。”
“邢主任!不是……怎么能听一个学生瞎说呢,这个学生平时品质就有问题,他的话不能作数呀……”见邢主任要走,徐怀忙不迭地跟上,脚步匆忙。
经过张明楷身边的时候,他双眼冒火,抬手就要扇下去。宋小葵凉凉的声音传来——
“徐老师,这么多人看着呢。”
徐怀一顿,变掌成拳,握了握,最后狠狠地收手,“宋小葵,我们难道有什么过节吗?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我?”
徐怀不明白,这个宋小葵为什么一来启星就盯着他搞事。
“没有吗?”宋小葵反问。
有吗?
徐怀一怔,当真陷入思索,却见宋小葵偏头一笑,“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你……”徐怀气节,“好,咱们走着瞧!”
眼见着邢主任走远了,徐怀气个半死,却不敢再耽搁,转身追了出去。
徐怀走后,门口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辛老师和齐老师两个人有点担心地往门里看,宋小葵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便也回工位去了。
会议室内只剩下宋小葵和三个学生,张明楷这会儿神情有些恍惚。
情绪上大起大落,又供出了徐怀,让他有些慌张,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他看向宋小葵,他现在连徐怀也得罪透了,还有谁会帮他,宋小葵会吗?
张明楷嘴巴动了动,却又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
“别多想,”宋小葵在他肩头拍了拍,“回去休息两天,记过是免不了,不过离毕业还两年,好好表现,争取毕业前从档案里拿出来。”
少年人容易钻死胡同,容易被极端情绪遮蔽双眼,以为四面八方都是死路,其实到处都是路,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人生真正的苦难还没开始呢,学校里这点事,都是将来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张明楷点了点头,准备回班级收拾东西,可刚走到门口,被穆少寒叫住。
“张明楷!是谁告诉你在主席台看到我的?”他问。
张明楷一怔,他想了想,道:“是我们班的赵文斌。”
……
其实一开始,大家都怀疑举报人是“内鬼”,徐怀更是一个一个排查相关人员,就是那时候,向来不爱出声的赵文斌说,在主席台看到了穆少寒。张明楷结合之前的恩怨一联想,也就认定是他了。
徐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宋小葵说出不是的时候,他也很吃惊,就不知道他想到了别人没有。
邢主任倒是说到做到,真的把事情上报给了教务处。
教务处正因为运动会假跑替跑的事研究怎么处分张明楷,这会儿又出了新料,张明楷一改之前大包大揽的认错态度,咬定了无论是替跑,还是“教训穆少寒”,都是徐怀让他这么做的。
学校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话,这些都是张明楷的片面之词,他没有证据;徐怀当然是极力否认,不止如此,他还积极走动,一晚上拜访了好几个有交情的领导,想把这件事压下来。
张明楷自知已经和徐怀势不两立,所以坚决不妥协,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穆少寒的问话却给了他新思路,他让教务处的人去问赵文斌。
张明楷本来就不笨,这件事中间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赵文斌,如果不是赵文斌说了穆少寒的事,徐怀不会那么生气,和十三班的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又引导他去找穆少寒报复。
可是赵文斌撒谎了,穆少寒根本没有去主席台。
他为什么撒谎?
赵文斌这个人,也在最后一排,只不过离垃圾角远一点。他因为要参加艺考集训,下午经常早退,张明楷有一次提出过和他换座位,赵文斌不同意,两人发生了点冲突。
如果说张明楷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在班级还小有人气,那么赵文斌就是班级真正的底层,食物链最低端,谁都能踩一脚的那种。
他平时总是闷不吭声,不怎么和人沟通,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和班级格格不入的样子,这也是徐怀瞧不上他的原因。既没有特别听话,也没有特别叛逆,被打也不还手,也不求饶,被罚一个人值日也从来不拒绝,就低着头把活干完。
而男生女生但凡谁和他走的近一点,就会遭到徐怀在课上的羞辱和针对。
曾经有一个女生下课的时候借了赵文斌一支笔,赵文斌用过之后,就用几分钟的时间画了一张速写肖像给她表示感谢。他连画画的时候,都是一次性看几秒,抓准了人物五官形态,然后就仿佛在脑子里留下了照片似的,闷头画画,再也不敢看女孩子了。
那张画画得又像又好看,女生很喜欢,夹在课本里当书签,却无意间被徐怀看到——结果这个女生遭遇到了徐怀连续一周的“精神羞辱”。
——思春了?
——你是不是想和他坐同桌啊?怎么,你看上他了?要不我把你调过去,成全你俩伟大的爱?
——你看你考这个成绩,干脆你也别学习了,回家生孩子去吧。
那一周,女生自始至终低着头,那张画被她当着全班的面撕掉,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看过赵文斌一眼,连课间出操时候都站得远远的,躲他躲得像瘟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