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 没回家呀？”



    宋小葵去收发室取新邮寄到的鸭粮，碰到刚好从学校出来的刘校医。



    宋小葵打了招呼, “我假期不回去，正好我们班也有学生住校，做个伴。”



    刘校医“噢”了一声，随即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宋老师，其实你们不用这样？”



    嗯？宋小葵不解地看过来，就见刘校医一脸讳莫如深。



    “我听说你和小秦也算是见过家长, 过了明路的，还特意住校，大可不必呀。年轻人还是应该多回家看看，等你俩结婚了，就更没时间回去照顾老人了……”



    “啊……”意识到刘校医误会了, 宋小葵下意识要否认，话到嘴边又一顿。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事, 要说她和秦阙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好像有点昧着良心。但是结婚什么的，刘校医也考虑得太远了吧？



    是秦阙又做什么了？



    她这一迟疑，刘校医更是认定了两个年轻人是为了“自由恋爱”才同时选择假期留校的, 他感慨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们俩可真有意思。小秦今天跟我说, 寒假期间不用我来值班了, 他全包了, 还让我带着孩子出去玩玩，倒叫我不太好意思哈哈……”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 刘校医笑容倒是十分开心。



    换班这事当然是不符合规章的, 但是假期值班只要不是领导查岗, 校医室少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推脱一下就行了。



    韩家虽然也只有二十天，但对于刘校医而言却是难得的喘息。



    他们夫妻俩原本都是在大医院工作，因为工作太忙没人照顾家里老人孩子，所以刘校医主动退了一步，调到了中学来当个闲散校医，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庭，算是成全了爱人的事业。



    不过就算工作不忙，要照顾孩子也不是个轻松的工作。许多人都觉得刘校医太惯着媳妇，向来都是女子持家，男人打拼，怎么到他这里就反过来了。刘校医却说，因为他媳妇比她更有天赋也更有热情，一定能当一个好医生。



    他说自己胸无大志，懒散惯了，反而更喜欢和孩子待在一起。就算听见有人背地里说什么，刘校医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寒假是他为数不多的悠闲日子，现在不用值班，他除了照顾家庭，也能闲出些自己的时间做做业余爱好，他自然高兴，更是真心感谢秦阙的——顺带着爱屋及乌，也十分感激宋小葵了。



    宋小葵笑而不语。



    她曾在校门口见过一次刘校医的爱人，女人不是角色，但十分耐看，而且性格随和，一看就是脾气好有耐心的人。最重要的是，连她这种小神仙都能看得出，女人主星气场华彩冲天，绝非池鱼，这种命数的人通常必定会有一番成就，困于家庭无异于龙困浅滩。



    不过有了刘校医这个“臣星”的成全，女人得意发挥所长，又能反哺家庭，这两人简直天生一对，一起经营生活，早晚互相成就，前程不可限量。



    秦阙之所以对刘校医多有关照，肯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只叹世人眼拙，还笑刘校医是个耙耳朵，人家夫妻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刘校医，你也辛苦了。”宋小葵笑眯眯地说了一声，朝校内走去。



    刘校医一头雾水。



    ——他辛苦？值班都不用来了，有什么辛苦的？这两个人真是客气极了！



    宋小葵笑这挥挥手，带着鸭粮往仓库走去。才走到仓库门口，她意外地挑眉。



    有人？



    这些崽子，放假期间都不忘记照顾鸭子？就那么喜欢亭林仙君吗？



    宋小葵推门而入，见到人影，有些意外。



    只见人高马大的少年盘腿坐在亚伯拉罕面前，长手长脚，在这小仓库里有些施展不开，身上还沾了些棉絮。听到闷声，穆少寒回过头，看到宋小葵的神剑，脸上升起一起窘恼。



    他连忙站起来，没说话，但是眼神似是在询问。



    宋小葵看看地上明显刚拆封的一带进口鸭粮，笑着举起自己受伤的袋子，“我来给你们的神鸟投食，不过看来有很多人关心它。”



    “嘎——”亚伯拉罕挥了挥翅膀，貌似心情不错。



    宋小葵白了某位仙君一眼，没什么好气。



    某位仙君是真的“争气”！在人间修行三个多月，修为一点进步没有，体重倒是猛涨一轮，最近食堂的大师傅看它的眼神又不太对劲儿了，它倒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宋小葵有心思和这位下属谈谈，偏偏亭林仙君的“小居”时时刻刻都有人探望，她也没什么机会，加上之前忙于期末工作，连和这位副手聊聊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放假了，宋小葵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和下属进行一次深入的上下级对话。要不然等她功德圆满回考试司，亭林恐怕还得继续在下界当鸭子。没有了她和二十八星宿的保护，他是当鸭子还是当“烤鸭”就不一定了……



    没再理会亭林仙君，宋小葵对穆少寒说：“怎么，好不容易考完试了，假期不打算和你哥哥出去玩玩吗？”



    穆少寒皱了皱眉，摇摇头，“没什么好玩的。”



    宋小葵默然。



    这孩子以前还有几分脾气秉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穆少白回来后，穆少寒的性格好像更加老成了。配上他的大高个子，经常让人忘记了少年也只刚刚步入十八岁这件事。



    不过也是，虽然上次穆少白没有细说，话里也听得出他轻描淡写的危机。穆家不像鲍一和牛一凡家里那样人口单纯，穆氏兄弟早早担起家业，还要防备亲戚觊觎，继父等人虎狼环伺，自然没有同龄人玩乐的心情。



    这学期穆少寒成绩突飞猛进，兄弟俩都一样的优秀，继父陈继峰的心情恐怕不会太好。一旦两个孩子的才华公诸于世，他连“辅助穆家不成器的幼子守住家业”这种理由都用不了，再也没理由攥着产业不放了。



    宋小葵看着少年周身挥之不散的郁郁黑气，心中微微叹息。



    所谓“郁气”，是一个人长时间不快乐产生的低沉气场，在仙人眼中会表现出形态来。上次她就注意到，穆少寒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这些气倒没什么大影响，但是如果八字弱的人，会有点“倒霉”，心情不好的人，也会难以改善心情。



    “穆少寒，”想了想，宋小葵说：“上次家长会，我和少白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类似的话我也再对你说一遍吧。”



    穆少寒一怔，下一刻，感觉到肩膀上传来温柔的力道，声音入耳，“遇到任何有可能会影响到我学生学习的麻烦，都可以来找老师。”



    声音入耳的瞬间，少年觉得眼前的阴暗雾气似乎散开几许，肩膀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挥开，胸口也松了一口气。他的摇杆下意识地挺直，只觉得连屋外的阳光仿佛都绚烂了几分。



    宋小葵微笑，用了点力气在少年背后一推，拍得人一个趔趄，将最后一丝黑色的“郁气”拍散。



    ——走开走开，别缠着我的学生！



    “嘶——你！”穆少寒埋怨地看过来，“你干嘛……咦？”



    他本想说，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打人呢？却发现心情微妙地有所好转。



    奇怪了，他怎么完全生不气来？反而还觉得心情好多了。少年一阵纳闷，他不是被班主任打成抖m了吧？



    将少年的转变看在眼里，宋小葵松了口气，又干咳一声，“老师问你话不回答的吗？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少年总算开口说话，清冽的嗓音让最后一点阴霾也散去。



    两记“神掌”将少年肩头的阴霾用法决驱散，宋小葵状若无事地走向亚伯拉罕，“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吧，假期别在学校逗留，小心被邢主任抓到。”



    虽说现在的穆少寒已经不再是那个让老师都退避三舍的问题儿童，但还是要谨言慎行，毕竟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扭转印象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嗯，我回去了。”相比来时，少年的脚步轻快许多。



    等走到门口，少年又回过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没想好说不说，就回去再想想。”宋小葵整理着亚伯拉罕的备品，没回头，却好像将他的举止都看在眼里。



    少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宋、宋老师！”



    呦？宋小葵回头，今天的小刺头好乖呀。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你的，你的好朋友，像家人一样重要的好朋友做了一件错事，你要怎么办呢？”少年总是淡漠冷然的眼中涌上罕见的焦虑和烦躁，“而且你已经没办法阻止他了，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我想救他，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宋小葵正在给亚伯拉罕剥火腿肠，刚要喂到鸭子嘴边，却因为听到问话，猛然站起身。



    “嘎——”亚伯拉罕突然叫了起来，张开翅膀高高跳起，准确地落在宋小葵怀里，嘴巴咬住属于它的鸭粮。



    “啧，你老实一点。”



    宋小葵被鸭子闹得有些烦，一手将鸭子两只翅膀掐住，不让它乱折腾，才对少年说：“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



    “你给的条件太笼统，又太复杂，冒然给你建议会误导你。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努力去保护他吧。”宋小葵略微停顿，给出第一反应的想法，“没有什么错误是不能更改的，既然这个人那么重要，我应该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他，否则我一定会后悔的。”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恼人的鸭子，她又问：“穆少寒，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穆少寒虽然沉默寡言，但骨子里其实是个细腻的少年。



    这次联欢会表面上看来似乎出力的是龙亢亢燕泽他们，实际上不少细节打通都是他用自己长穆科技二公子的身份做到的。联欢会上穆少寒接过电话后匆匆离场，到结束也没有回来，宋小葵心里还是有些在意这件事。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却显然并不打算多说，摇了摇头，“没事，谢谢老师，我……我回家了。”



    “哎你——”



    人已经走远了，好在周身郁气已散，不像被困扰的样子，想必已经想开了。



    等少年走远，宋小葵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扑腾个没完的鸭子，往窝里一扔。随手布下一个“闲人免进”的结界，又快速掐了一个法决丢在亚伯拉罕身上。



    “化形！”



    下一刻，鸭子周身金光笼罩，亭林仙君化为人形。



    这次宋小葵很地道，没有吝惜发力。亭林眼看着视平线逐渐便高，第一时间检手脚——五指分明，是人类没错。仙人顿时一阵欣喜，张开嘴道：“嘎——”



    亭林：？？？



    “嘎？嘎嘎？”



    亭林仙君摸摸坚硬的鸭喙，向宋小葵投来怨念的目光。



    ——星君，这就过分了吧？不给我嘴，这叫我怎么说话？



    “啧，”宋小葵一敲额头，“不好意思，这个法决我不太熟。”



    她扬手打了个“补丁”，亭林的“鸭嘴”缓缓收缩，总算变回风度翩翩的天界美男子。因为这一次太久没有化形，亭林仙君习惯了仰视，他对着视线平齐的上级一时还有些不习惯，顺手找了个板凳坐下，一开口就是“正事”。



    “星君，你可来了，鸭粮两天前就潮了，你再晚来两天我都饿瘦了！”



    宋小葵：！！！



    就不该把他的嘴变回来！



    “这就是你的正事？”



    刚才她和穆少寒说话的时候，亭林一直在用他那点稀薄的仙力试图对她传音，偏偏他修为半点进益也无，话又传不清晰，还夹杂着几声“嘎嘎”的鸭叫，传来的全是断断续续的噪音，听得宋小葵脑仁疼，连穆少寒的话都没太听清。



    亭林忙道：“星君，不好了，小井宿家里出事了。”



    严格的说，穆少寒现在还不算“井宿”，等水镜台那位退休了他才是。不过亭林在天上时常和二十八星宿打招呼，习惯这么称呼而已。



    “怎么回事？”宋小葵问。



    “好像是家里的事，他气不过出来散心，这才到学校来的。”



    穆少寒上午就来了，一直静静地坐着喂鸭子，直到亭林仙君也有些吃不动了，就试图和少年沟通。



    当然，他力所能及的沟通方式就是“嘎嘎嘎”。



    大概因为给出了强烈的反馈，穆少寒居然也开了尊口，自言自语地说了点家里的事，虽然不多，但是看得出，少年十分烦恼，似乎陷入了什么死结。亭林也看出了少年周身的“郁气”，怕他想不开，所以一直在努力呼叫宋小葵。



    “原来如此。”



    宋小葵皱眉，“他们家里关系一直很矛盾，他和他哥感情好，跟继父不共戴天，现在长穆科技正式改朝换代的时候，他烦心也正常。”



    “可是穆少寒动了杀心啊！他刚才亲口对我说，想要杀了他那个继父！”



    宋小葵脸色一肃，“不可能。”



    穆少寒是个外表冷漠，内心细腻的孩子，即便他对继父陈继峰恨之入骨，也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



    再说穆少寒刚才周身的黑气是心情烦闷产生的“郁气”，并非杀气。每一代的井宿，高大的外表下，内心都温柔而敏感，尤其珍爱家人，绝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