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的动作顿了顿,却不敢怠慢,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又连忙道:“多谢皇上。”
他系得匆匆忙忙。解臻站在原地,看到林辰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里衣的扣子系成了上下扣——妥妥地歪了。
而当事人本人尚还没有自觉,系完衣扣便坐在床上,手有些局促地搭在被褥上,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帝王。
解臻:“……”
眼前的人衣襟散乱,白色的里衣只遮住了胸腹,喉下的领口还松松垮垮地敞开,露出喉结以及隐隐若现的美人骨,唯有头上发冠还算整齐,男人一双眸子带着拘谨朝自己地看来,漆黑如琉璃般的眼却倒映着自己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看上去脸色苍白,比之校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气度要弱上许多,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扫了一眼林辰疏面前的托盘和绷带,解臻皱眉道:“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是草民想自己包扎伤口。”怕解臻怪罪小鸢,陈殊立刻解释,漆黑的瞳孔复又被垂下的眼睑覆盖,他垂眼道,“草民不知道皇上过来,没来得及准备,还请皇上恕罪。”
“……”被林辰疏抢白,解臻默了一会,终于省略过对方凌乱的衣服,几步走到床榻边,就着他身边坐下。
“伤怎么样了?”他问道。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算起来已经是解臻第二次又坐到他旁边。
陈殊一愣,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托皇上的福,草民觉得好多了。”
两个人隔得很近,陈殊感受到解臻审视的目光从自己身上落下,静默又冷峻。见解臻一直没有说话,陈殊连忙又补充道:“应该明日就可下地行走。”
“……嗯。”解臻这才应了一个单音。
隔了一会,他的视线没有那么紧了,却让屏风外的小鸢退到房间外候着,声音慢慢地响起:“林辰疏,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皇上果然开始试探来了。
陈殊还在昏迷的时候便听到皇帝在暗中怀疑调查自己,他心中已经有了预警,这一次解臻开门见山地问起来,他心中暗凛,连忙回道:“那天围猎,草民在林中撞见有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往西南方向前进,觉得甚是奇怪,便一路寻找到溪边,撞见了皇上。”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事实上当日第一个撞见黑衣人的是李邺之,但李邺之却并没有出现在那天解臻和路七的谈话中,陈殊并不能确定那日他到底有没有将有人要刺杀皇上的消息带回官棚,所以提及之时便自动将李邺之过滤。
而且他当时抱着必死的心思要去保护皇上,在李邺之面前曾经施展轻功,如果解臻知道李邺之查起来的话,他这被系统赋予的奇奇怪怪的能力到时候在皇上面前就解释不清楚了。
陈殊暗暗地观察解臻的脸色,却见解臻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他抬起眉,目光正凝视着自己的脸:“那你可认识崇三?”
“崇三?”
“是。你险些命丧他的刀下,他看到你时也极为震惊。”解臻道。
陈殊眉间微微蹙了蹙,回答道:“在中榜前一天,草民曾想去齐太尉府里去找齐府公子,撞见齐太尉府后门处有人在运送物资,然后便被两个黑衣人发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好像就叫做崇三。”
“崇三不是普通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殊蹙了眉,低声道:“草民当时慌不择路地逃跑,逃到中途便没有见他们追过来。”
崇三落到解臻的手中,应当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其中很可能包括杀死林辰疏的事情。但此事诡异,连崇三自己都不敢相信林辰疏会死而复生,眼下只要他本人不承认,崇三被解臻处死,已经无法对证。
林辰疏死亡的记忆已经缺失,陈殊根据自己曾经偷听的内容外加猜测,连自己都信上好几分。
他说着,不等解臻继续怀疑,连忙抢白道:“皇上,齐太尉府上运送的乃是一批兵器,草民在齐府外还听他们提及秋场围猎。那日见皇上与齐太尉一道去山林狩猎,恐皇上遇险,这才斗胆跟了过来。”
“嗯。”解臻又是应了一声,他声线很淡,目光却始终看着陈殊,“朕若是不救你,你便死了。这算是你的‘朝得圣颜死无憾’?”
“呃……”纵陈殊巧舌如簧,此时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人的表情又有了一瞬间的呆滞,解臻低声笑了起来:“林辰疏,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朕?”
“没、没有了。”陈殊硬着头皮道。
剩下的事情都和系统长明有关,不属于这个世界理解的范围,若是解臻理解还好,不理解的话恐怕要和焌四一样把自己视为妖物。
解臻看着眼前的人苍白着一张脸陷入缄默,淡色的唇微微抿着,并不打算再继续说的样子,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对方左侧胸口处,他愣了一下,脸上笑意微敛。
在雪白的衣襟下,解臻还记得刚刚一瞥之下看到的伤口,深色的暗痂带着凝固的血,模样狰狞恐怖。
“林辰疏,你不顾危险前来救驾,九死一生,实属不易。”解臻错开目光,声音又稳稳地传来,“你想要什么赏赐,朕或可应允给你。”
赏赐?
陈殊的初衷只不过是遵循系统的要求,并没有想过需要什么赏赐。
“保护皇上乃是草民应做之事,草民不敢求什么赏赐。”陈殊道。
“无妨,你好好考虑,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解臻道。
话说到这份上,继续回绝恐怕会拂了皇帝的面子。
陈殊低头想了想:“若是要求,草民是有一事想求皇上成全。”
“何事?”解臻问道。
“草民想留在皇上身边效力。”陈殊答道。
解臻:“……”
陈殊想得明明白白,他受系统之命而来,为的就是保护皇上。既然皇帝这么发问,何不借此抓住靠近皇帝的机会?
解臻忽的想起猎场之时那道飞身扑过来挡在他面前的红色身影。他目光凝了凝,这一回他瞳孔紧聚,焦点处彻底落在了陈殊的眼睛里。
“为朕效力?”解臻念了一句,声音缓慢低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林辰疏愿为皇上肝脑涂地。”陈殊原本微垂的眼睛也抬起来,比着发誓的动作:“若是皇上有什么用得到林辰疏的地方,草民可作鞍前兵、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
解臻皱眉。
两人的目光交汇,房间里陷入短暂的静默。
林辰疏脸色苍白,人看着很柔柔弱弱,不堪一击,但眼神处却透着坚定,连发誓的手都比得十分镇静,毫无惧意。
解臻凝视着林辰疏好一会儿,忽地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你当真是这个想法?”
“是。”陈殊确定道。
解臻沉吟片刻:“……这么说来,朕最近正好缺一个合适的人手。”
陈殊心中一喜,抬起眼来看着解臻。
他的眼睛有光彩亮起,让原本弱小的模样都看上去有了几分精神。
解臻声音顿了顿:“林辰疏,你还记得你之前在齐太尉府上看到的那批物资吗?”
“记得。”陈殊虽没有亲自所见,但此为林辰疏经历之事,他很快应道。
“两个月前,北边关塞的狄夷进犯我国,战事吃紧。朕自京城国库拨出一批军资支援北部驻军,途中有近三百官兵押解,但一个月后,朕收到消息,这批军资并未抵达军营。从京城出发的三百名官兵也失去音讯,下落不明。”解臻缓缓道,“直至二十天前,在昱北关罗纳河附近,有当地住民发现河中两具浮尸,穿着是为我京城官兵服饰,这才确认身份。”
陈殊微微一愣,没想到解臻居然提及这样的事情,他略一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是,齐太尉府中的军资和皇上拨给边关的是同一批?”
“从崇三那里拷问出来,是一批。”解臻顿了顿,道,“他本是朕派去监视齐太尉的人。”
“……”陈殊心中一凛。
他现在怀疑,解臻或许早就知道齐太尉谋反的事情,去猎场围猎只是引蛇出洞。
但那天他赶到现场,似乎也没有见到齐言储出现在解臻的旁边,也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局势是怎么样。
“官兵浮尸出现在罗纳河附近,朕起初以为那三百名押解物资的官兵是在河道附近遭劫,所派的人均无查获。但最近却从崇三的口供里得知,齐言储动手的地方却是在大青山附近。”
青山天阑!陈殊忽地想起那日昏迷的时候解臻与路七的对话。
“皇上,有什么需要草民做的吗?”陈殊反应过来,问道。
“齐言储在朝中根深叶茂,下有各路门生依附,想要扳倒他牵一发动全身,并非易事,但那批军资不仅事关边关安定,或也可成为齐言储的罪证。”解臻道,“大青山与罗纳河相距甚远,地势复杂,朕需要一人前往青山天阑,查出那三百名官兵和那批军资的去处。”
他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道:“你是新晋的榜眼,本就待命加封。朕可赐予你钦差称号,从京城前往青山查案。你也无须担心,到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
“……”陈殊听着隐隐有些不对,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皇上,这青山天阑距离京城有多远。”
“差不多半月车程。”
“这、这也太远了吧?!”陈殊太阳穴突突一跳。
他是想在皇帝的身边好好效力,希望有机会能够完成长明的任务,可刚刚解臻说的是什么意思?
半个月的车程,不算查案的时间一来一往也要一个月,他还要在这个世界待上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