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七此时还在青山北寨, 按照官兵搬运军资的速度,起码还需要三天才能够回来, 如果是解臻的信笺,也不知里面是何内容、着不着急,他要不要通知路七收信?
……还有,上次路七寄信是他还在姬长明的时候,虽然他后来打晕路七逃遁,但这信上会不会和姬长明有关?
想到解臻派路七监视自己,陈殊皱了下眉,将晾干的纸叠好, 转出知县衙堂,来到路七行居的房间。
信鸽已经停在窗户上,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鸽食。
陈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鸽子,接下其爪上缚着的信筒。
信筒很小,打开筒盖后, 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白纸。陈殊将纸摊开,便见白纸上写着两行小字。
第一行小字——
“齐欲离京东走,青山恐有接应。”信上字体虽小, 笔迹有走龙蛇之势。
看见第一行内容,陈殊一愣,很快皱起眉头。
信中提及京城与青山, 这信多半就是解臻给路七传递的亲笔书信……所以“齐欲离京”, 这“齐”字指的是齐言储?
齐言储是当朝辅政大臣,掌管军政大权, 他要离开京城往东部去, 莫非是想彻底摆脱解臻控制?
但东部方向和地处中北部的青山官道是两条从公共端点出发的直线, 应该是越岔越远才对。如果齐言储派人接应青山,应该是想将这批物资也一同运到东部。
可这要怎么运?如何运?
陈殊只觉得之前和杨戊提及的那股诡异的蹊跷感再度涌上心头。他的目光顿了一下,随后又往第二行小字看去。
第二行小字,字迹没有第一行字那么潦草,但那上面的内容让陈殊又是愣了一下。
接在齐言储朝政大事下面的,竟然是和陈殊有关的一句话。
——“让人护送林辰疏回京。”
信上写道。
……
……
第二行字写的不是姬长明,是林辰疏。
而且内容还是要召他回京城。
“……哈,什么嘛?”解臻他要做什么?
陈殊愣愣,忽地失声笑了声,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以前的自然,很快僵在脸上,随后一点一点慢慢地淡了下去。
有风吹来,体感有些发冷,陈殊瑟缩了一下身体。
这时候,有衙役来到路七和林辰疏的居所处。
“刺史大人,县衙有人找您。”衙役见到红衣刺史之后,连忙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找我?”陈殊缓过神,重新卷起手中的信纸,“可有说明是什么身份?”
“来的人是个公子,不过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和我们说与你相识,是以前的朋友。”衙役道。
“与我相识?”陈殊收信的手一顿,露出笑来道:“行,我去看看。”
衙役应声离开。陈殊将信纸放进信筒内藏好,理了理衣服起身前往。
此时县衙门口已经站了四个人,一人站在最前面,头发整齐地梳理束发,衣着锦衣长衫,身配通透翡翠,看上去模样英俊,气度富贵,有如人中龙凤。他身后又跟着一高一矮两个黑衣护卫和一鹤发老者,皆在衙门外徘徊。
隔了一会儿,衙门内传来脚步声。那贵气公子哥模样的人抬头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红色身影,脸上突然浮现了一阵喜色,连忙在衙外唤了声道:“辰疏!”
他站的位置十分显眼,陈殊在衙内刚看到门口之时,便见到那人模样,此时听到对方亲昵的呼唤,他脚步微微一顿,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诧,随后几步行到衙门前跨步门槛而出,看向来人道:“齐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来的人确实和林辰疏相识,不是别人,竟是曾经与之共读的同窗、齐言储的长子齐康。
“我科举落榜,本在四处云游散心,正好路过这青山,想到你在此处上任,便特地来看看你。”齐康端详了林辰疏如今的打扮,见其官服加身,背脊笔挺,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眼睛只觉得刺痛了一下。
但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神色,朝着陈殊笑着道:“辰疏你被封朝廷命官,我都还一直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如今你身份气度都变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是吗?”陈殊笑了笑,“什么道不道喜的,齐公子,你我都是同窗,我无非是运气了一点,你不用这么客气。”
“哪里哪里。”齐康看了眼衙内来往的人,很快朝着陈殊笑道:“辰疏,我都到这天阑县了,这是你管治的地方吧,你不带我逛逛么?”
带你逛逛?
陈殊上下看着齐康,见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顿了一下,遂笑道:“好啊,齐公子想去什么地方玩?”
“你带着就行。”齐康道。
陈殊点头,转身吩咐了看门的衙役几句,随后起身带着齐康一道前往天阑参观,边行边道:“不过我也是刚刚上任,这边人文地理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齐公子可不要怪我这个导游当得不称职。”
他走在前面,齐康看他红衣背影单薄,与书院里那个柔弱的男子慢慢重叠,眼中露出一丝阴鸷,很快笑道:“怎么会,你能够陪我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殊闻言回头,目光露出一丝诧异。
他这眼神,看上去又像极了那人时不时的看着自己迷茫的眼神。齐康微微一愣,很快从旁边护卫行囊中取出一份糕点,亲自解开,几步走到林辰疏面前道:“辰疏,这是京城甜馨坊做的糕点,我看你以前经常买着吃,这次过来特地给你捎上的。”
说着,雪白的糕点呈现在陈殊面前。
陈殊看了几眼,在齐康炯炯的注视下拿起一块,复又放下,有些为难道:“齐公子有心了,只是我最近伤寒发热,胃口不好,医师让我少吃甜食。”
齐康的心随着陈殊的手一起一落,闻言一愣,很快笑道:“医师未免小题大做,你尝尝一口,肯定无碍。”
“……多谢齐公子心意,我还是不吃了吧。”陈殊拒绝。
齐康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林辰疏已经绕过他先往前行去。
齐康将糕点收回囊中,见林辰疏已经向一个巷子里拐去,终于再不犹豫,猛地几步上前,手肘一把勒过林辰疏的脖子。
“齐康,你——”
林辰疏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用此一招,正要发出声响,齐康冷笑一声,岂容他呼救,将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布巾蒙住林辰疏的口鼻。
布巾上传出一股迷药的味道。
齐康一边蒙住林辰疏的脸一边将挣扎的人拖进巷子深处。旁边两个黑衣护卫也跟着进巷,堵住外面人的目光。
林辰疏在他手中呜咽几声,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很快没有了挣扎。
齐康又不放心地蒙住林辰疏口鼻一会,见林辰疏确实没有了气息,这才松开手,看着林辰疏倒在地上,双目禁闭。
齐康松了口气,忽地听到头顶有衣袂猎空的声音,他微微抬头,便见有两个人影盖住散射进巷子的阳光,立在巷子边的房顶上。
“齐公子,老朽还道你去办了什么事。”那房顶之上,有一老者的声音传来,“原来竟是去对付这人,这人难道与齐公子有不解冤仇,居然值得齐公子亲自动手?”
那老者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亦站在房顶上笑道:“是啊,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大可叫我等杀了便是,何须脏了公子您的手。”
齐康愣愣地看着林辰疏的姣好容颜好一会儿,忽地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冷笑,他亲自试探了林辰疏的鼻息,这才道:“此人不死,难解我心中之恨。二位虽然武艺高强,但怕是不知道这人的诡异之处。”
老者和中年男子哂笑,心想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没有武功之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眼前这人是太尉齐言储的长子,两人今日替齐言储做事,自然不好不给对方面子。老者道:“那也好,既然这人已经解决,齐公子,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劫回那批军资?”
齐康却没有回答那老者,只是盯着地上的人,唤过身边两个黑衣人道:“林辰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二人将他带到城外,择一处地方将他尸体肢解,将碎尸绑石沉入河中喂鱼,再单独提他首级来见我。”
这一次,他齐康绝对不会放过林辰疏。
两个黑衣人一愣。其中一个黑衣人目光轻轻扫过倒在地上的红衣男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连忙答是。
房顶上站着的二人则是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齐康还在执念此人,手段比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还要凶残,各看了一眼。
齐康这才回神,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回看两位江湖录中之人,道:“两位莫要着急,我听线报说此次在青山也有一高手坐镇,到时定有二位大显身手的机会。”
“什么高手?在莫老面前还有几个高手?”中年男子哈哈笑道。
鹤发老者闻言亦是哈哈笑道:“太尉交我重任,我自然会把军资安全护送到太尉说的地方。”
三人交谈中,黑衣人已经在巷子口准备好马车,一人架着林辰疏,欲要将其装上运往城外,但其刚刚带人登上车子,外面行人中忽地有一人驻足,惊讶地朝马车处看过来。
“林大人?你们把林大人怎么了?”
杨戊正为军资一事租好民房,准备返回县衙清点物资,但在行路之时,忽地看到一个红衣背影十分像林辰疏。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像林大人的背影垂首毫无生气,竟、竟像是……
杨戊悚然一惊,毫不迟疑地将腰间佩刀抽出,牢牢地盯着前面的马车和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