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林辰疏的中性脸蛋, 陈殊此时脸上脸弧更润,眉庭更阔,眼角微垂, 是他原本的模样。
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长禾山庄、连他都不知道丢哪却偏偏失而复得的玄铁胚、失去意识之前和解臻的最后一面——种种事情在陈殊脑海中闪过, 终于让他呆立当场,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牵动了一下嘴角。
……艹。
陈殊心中疯狂长草。
作为姬长明,他只要不暴露任何和林辰疏有关的事情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原来的身份,可解臻多疑,作为姬长明的他又偏偏没死成, 反而昏睡了半年多……
这半年的时间, 他根本不知道在解臻和姬长明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 解臻却很可能什么都知道了。
可既然知道姬长明身份是假的, 为什么解臻还要给他安排一出长禾山庄和召回林辰疏的戏码?
陈殊沉默, 他发现自己昏迷之前就看不透解臻, 醒来以后反而更加看不透这个人了。
但解臻到底是皇帝, 总归还是在京城里面。
官道上的行人、马车三三两两地路过,陈殊站了许久, 最后还是随着赶往京城的人流而去。
人流行将近城门,因各方道路渐渐交汇开始变得拥挤起来。城门处有官兵把守,一一检查进京的身份符牌。
陈殊此时没有符牌,站在门外看了一会, 最终还是与人群错开, 沿着京城的巍峨城墙绕了半圈, 择了一处无人的城墙,背着玄铁胚提气飞掠护城河, 潜入城墙下, 再等着值守的官兵巡查后, 纵身翻墙,重新进入京城。
京城还是半年前他离京的样子,街坊林立,房屋栉比,白日里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上去热热闹闹,一副大都气派。
陈殊默默地走进一条没人的巷子,等到再走出的时候,脸上姬长明的容貌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眉黛精细、肤白唇红的林辰疏模样。
林辰疏半年没回京城,已经鲜有人认识。陈殊背着玄铁胚穿过闹市,走过几条街坊,来到他原来的住处林家。
林家两座石像貔貅还在,牌匾却已经崭新,门头也比以前更加宽阔。两个家丁正自打理清洗这大门,整个林府就像是改头换面似的。
陈殊看着默了一会儿,拾级而上。
门口的两个家丁都是林府新雇来的生面孔,并不认识林辰疏。两人见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直接略过他二人推门而进,皆是一愣,正要做阻拦,却见对方已经直接跨过高门大坎,往林府内走去。
“喂!你是什么人!”家丁看青年模样并不富裕,身后又背着一个长条布裹着的东西,一眼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宝贝东西,连忙出声阻拦。
陈殊没有停下,行至前庭处,却见府内道上有两个人正好从庭院里面行出,有声音已经从两人的交谈中传来。
“林老爷可喜可贺,令郎此回前途无量,日后在京可要相互照顾了。”有人道。
“陶大人哪里的话,我这大儿子还指不定被派什么官职呢,以后官场上还得陶大人多辅助一二。”
“林老爷真客气。”
“陶大人才是,此番上门还拿了那么多东西,真是折煞我们林府了。”
说话的两人身上穿戴都十分不菲,其中一人身穿锦衣,是林和鸣的样子,而另一人丝绸缎衣,也是颇有富态,模样十分眼生,不过腰间系着牙牌,应当是京中的官员无疑。
林和鸣和陶大人边行边走,听到有家丁吵吵闹闹地喊着“站住”,这才往门口处看来。
此时家丁已经追到陈殊的旁边,喝道:“哪里来的穷酸,居然敢闯林府的宅子,再不出去,我们就报官了!”
“……”陈殊侧头看了家丁一眼,复又看向那陶大人身上拿着的回礼上。
林和鸣也没想到这时有人会闯林府,看着眉头一皱,正欲呵斥,却见那人朝他看过来,那脸蛋、那眼睛十分眼熟,竟好像是他的嫡子林辰疏……
“疏儿?你回来了?”林和鸣一愣。
皇帝召林辰疏回京的事情已经传了好几天,算起日子这段时间也算是林辰疏抵达京城,但林和鸣没有想到自己的嫡子会回来得如此突然,且还是一身风尘仆仆,完全没有做官的样子,差点让他认不出来。
有他发话,两个追进来的家丁听着一愣,完全没想到刚刚进来的人居然就是这半年风头最健的自家少爷。
陈殊没有答林和鸣的话,目光抬起,落在林和鸣身边的官员身上。
“这位是谁?”他直接问道。
“疏儿你回来得正巧,这位就是京城的司户参军陶大人。”林和鸣立刻道。
司户参军掌管的是京城地区内的赋税和仓库,算起来算是管在林和鸣这样的商人头上的官。这样的官本来是很多商人刻意讨好的位置,但他的官位为正七品,比林辰疏的青州刺史还要低一个品级。
刺史是外派官吏,本来对京城没有什么影响,可这次林辰疏被召回京很可能要调动官职,即使平调京官也有六品,更何况其立了大功,指不定会受皇帝升任重用。他这样的官在那些清高的三省六部供事官员的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京城之下的地方小官看来,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陈殊看着陶大人和林和鸣的神色,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看着那姓陶的官员冲他露出笑容,欲要向他行客套的礼数,很快打断道:“我不收受东西,陶大人,走动关系的事情就免了,那些拿过来的东西还请自个拿回去吧。”
“……”见林辰疏本尊过来,姓陶的官员本来还想结交结交,但岂知对方刚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这陶参军露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疏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林和鸣脸上也是一僵。
“我让陶参军自行拿回份例。”陈殊又重复道,“林老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收了多少东西?”
林和鸣完全没有想到林辰疏会说出这样的话,见陶参军脸色难看,连忙安抚几句,复又向林辰疏喝道:“胡闹!林辰疏,有你这样子说话的吗?!”
他喝得大声,旁边的家丁林家父子一照面林和鸣就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都不由得低眉垂头不敢作声。
林和鸣在家中地位卓然,打点有度,又是林辰疏的父亲,这几日可接纳了不少前来送礼的官员。谁想得到大少爷刚回来就和老爷唱反调,也不知这个陌生的少爷要怎么应付。
家丁暗中偷偷瞄向林辰疏,却听林辰疏冷笑一声道:“我说不收就是不收。林老爷,是你在做官还是我在做官?”
“你……!”听到他提到自己做官的事情,林和鸣一口气提在胸口,气得发抖。
林家本来就是商贾,难得有个做官的,还是眼前这个最不顺眼的儿子。
林和鸣气甚。
那送礼的陶大人本来心中憋了一口气,眼下见到林家父子争执,又见林辰疏话语中不容回绝,心中不由得发憷。
林辰疏青山的事迹声名在外,连齐言储的事情都敢查,连带了京城不少大官,恐怕还真的是个行不通规矩的人。
起先林和鸣在林家做主,经常和官场上的人走动,他以为林家是个可以走关系的门户,可眼下林辰疏这个模样,恐怕已容不得他继续待下去。
“罢了罢了,林老爷莫要生气。”好歹也是京城官圈的人,陶参军心中气恼,面上却犹自笑面客套道,“既然林大人不收礼,那下官这就告退便是。林老爷也莫要因为此事生气了。”
他一边笑,一边又看了眼林辰疏,只见对方容颜冷色,一张性别模棱两可的脸上不冷不热,腹中已经绯议成篇。
不就是一个断袖,有了点功绩,竟然也敢给人摆脸谱。要不是看他即将升官,谁会来搭理这个林家。
陶参军厌恶不已,也没有真的像林辰疏说的那样去那泼出去的份例,直接道了声告辞便往林府外走去。
“孽子!孽子!”见外人离开,林和鸣终于破口骂道。
陈殊没管林和鸣,直接绕道而走,要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孽子,你知道我走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大的价钱把你从青山调回来?”林和鸣却气不过,几步跟在陈殊后面骂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突然从家里消失也不说,刚回来就赶跑陶参军,以后谁还会来我们林家,就你这样做官,不懂通融,不知分寸,不懂站队,能做到几品?”
半年前,林辰疏一声不吭从林家消失,让林府上下的人一顿好找,后来得知了行踪却又听说自家儿子在查齐言储的案子,让林和鸣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甚至林家一度也成为京城的笑柄。
那段时间林和鸣恨不得把在远在青山的儿子给拽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幸好后来青山的案子告破,林家没有遭到齐言储的报复,免受牵连。
眼下林家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辛苦的经营也被林辰疏这样糟蹋,林和鸣气得七窍生烟,一路跟着训斥过去。
他这一路训话惊动了不少家丁,连刘伯也匆忙赶到,见到林老爷骂的对象是大少爷林辰疏时,脸色一变,正要上去劝解,那一直行路的林辰疏却突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说完了没有?”林辰疏转过头,明明是姣好的容颜,脸上却全是煞气,“林和鸣,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六亲不认,先拿你下手。”
“!”围观的人一惊,都没料到林家大少爷会直呼老爷的姓名。
“你、你……!”林和鸣一个劲地指着林辰疏,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林辰疏现在这个神态,讲不定真的会对林府出手。
林和鸣忽然回想到林辰疏考中榜眼之前,自己曾经将其扫地出门,不由得发抖。
他发现了,自打林辰疏救驾回来以后,这个家伙就一直在忤逆他,哪里还有以前被他打得他满地求饶的样子。
刘伯等人也暗暗吃惊,小心翼翼地观察林辰疏,只见这个传闻扳倒齐太尉的大少爷气质好像是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以前大少爷对人说话茹茹诺诺,而现在他说话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清楚,音量不大,但却十分得有分量。
怎么会如此?
刘伯一时间都忘了要怎么劝解。也就在众人都震惊林辰疏和林和鸣的关系的时候,一个家丁又匆匆忙忙从门口跑过来。
“老爷,老爷。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要宣少爷进宫面圣。”下人跑得匆匆忙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