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藏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 秦霜寒若是出了天行藏以后便有了孩子,那这孩子现在也该是二十岁多岁的年纪。
解臻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
陈殊微微一愣,却抑制不住自己古怪的想法:“那孩子现在在哪?”
“不清楚。”盗骨道, “秦霜寒一起带着他失踪的,不过这母子一个疯了一个六识不通和个傻子一般,可能都早就已经死了吧。”
“……六识不通?”陈殊又是一愣。
盗骨道:“早年武林轶事、饭后谈资, 这秦家大小姐聪明一世,生下来的孩子却不哭不闹不闻不说,一开始秦家的人还没发现是怎么回事, 等到孩子到四岁的时候, 才发现这娃娃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能闻, 意不能通, 平常也就只能走走路、发发呆,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解臻身怀武功, 为人颇有城府, 那应该便不是这孩子。
陈殊心想, 却又听盗骨嘶了声,摸摸下巴道:“不过最近江湖上也有风声,说秦霜寒的孩子没有死, 先帝之所以登基就是因为拿到了秦霜寒的天行藏钥匙, 这两人恐怕关系不浅,那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可能就是当年秦霜寒生下的孩子。”
陈殊:“……”揍!
“但我觉得不可能, 当年秦霜寒的孩子是傻子人尽皆知, 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继承皇位?这事情水深得很,肯定有猫腻。”
盗骨笃信地说道, 却见陈殊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想不到你说故事也挺有一套。”
“还好、还好。”盗骨笑眯眯地承认。
“……”
窗外夜色已经彻底浓郁, 房间里的灯光引来几只小虫飞舞, 有蛾虫扑棱而飞,碰到灯火倏地燃了起来,很快被火焰吞噬。
只剩油灯上灯光轻晃。
陈殊看过盗骨的嬉皮笑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解臻坐在房间里清冷的容颜。
从种种蛛丝马迹上看,解臻背后的身世应该确实和他先前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是不是秦霜寒的孩子?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真的曾经和传闻中说的一样……六识不通?
如果不是,解臻的继任很可能并非正统,若是这样子……长明为何还让他保护他?
陈殊皱眉,思绪纷扰。
盗骨还以为陈殊真的在夸他,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现在的武林,执笔丹青醉梦生已经去世,要不是我嫌他的排名太后面,不然我也能代替他来写写这江湖风起云涌,武林奇人异事。”
“……”陈殊回神,抓住盗骨的锁链一扣,直接拽着人往桌子边走去,“先别顾着你的八卦,那本子默写得如何,我见你光顾着偷我的东西了吧,名单呢?”
“呃……”韩珩的笑容顿时卡在脸上,被陈殊拖了几步,只见自己无法逃过对方掌心,只得认命地走过去。
陈殊已经将纸笔重新准备好:“若我再发现你偷懒,我就像之前那位秦公子一样,再吊你一个晚上。”
“……”这厮的男人居然给林辰疏的想法又开了先河!
韩珩默默地看过纸笔,连忙抬手拿过,抬头对着陈殊讪讪笑道:“林大人,有话好说,我写就是。”
倒了八辈子霉栽在林辰疏手上。
韩珩心中嘟囔,抬笔欲写,却见陈殊一手按在桌案上,指节在桌面轻轻扣了扣。
韩珩一愣,抬头看着对方。
油灯灯光下,林辰疏的容颜平眉挑眼,逆着光也有非常好看的五官。这明明不是他自己的脸,那平静得容颜却与那肃穆的神情融合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丝违和的感觉。
但这么一副容貌才更可怕,平柔的外表下隐藏的强大的武力值,让谁都难以提防。
林辰疏的声音却在此时缓缓地响起:“你之前说荼毒生在京城活动,这才中毒受伤,对吗?”
荼毒生?林辰疏又想做什么?
“……是。”一提到荼毒生,韩珩就想到之前中毒的痛苦,他闻言微微一愣,点头。
“你可与他交手,见过他的面目?”陈殊又问道。
“见是见过。”韩珩的脸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我虽然中了他的毒,不过将他脸上的宝贝口水布给扯了。”
原来荼毒生是蒙面的,难怪解臻说路七与之交手,却无法勘破对方的容貌。
但盗骨和路七不同,他本擅长偷盗,手法十分高明且好奇心重,这一问之下果然是见过荼毒生的容貌的。
既然解臻在找荼毒生,陈殊心中一转,已经有了计较。
“我需要一幅他的画像。”陈殊道。
*
荼毒生鸩安予,二十多年前曾进入天行藏,后来离开那处神秘之境后便以出神入化的布毒之术闻名江湖。
天行藏一事震动江湖,令偌大武林重新洗牌,鸩安予闻名之时正值汤飚等一代老江湖录中人或死亡或隐匿,很快便以高绝的路数攀列录中第三的位置,位列三更知命诡云谲之后,手段高深莫测,一直被江湖中人所忌惮。
晨光微亮,油灯灯芯燃尽,房间里有熹微的光线照进。陈殊很快睁眼,放弃熟睡的念头,起身理了理合衣而睡的衣服,转身到外房查看。
外房的桌案处,有一道锁链高高地挂在梁上,而被锁链系着的盗骨已经趴在桌子上打鼾熟睡。
昨夜给盗骨的笔已经被他随意地丢在一边,砚台上的墨也干涸,但砚下却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墨勾勒处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确实是人的头像。
陈殊见过,将纸从盗骨压着的手肘下抽出,拿着放在晨光下观看。
晨光处,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容貌。
男子飞眉入鬓,眉下的眼睛三庭五眼,比例十分端正,配合着眼角上挑,鼻梁挺直,薄唇微翘,竟然长得十分俊美。
画像看上去是在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但男子下脸的弧度还有没有褪去的丰满,让整个人的年龄平白地又年轻了两三岁。
陈殊皱眉,却听盗骨趴在桌上挪动了一下,眼睛眯起一条缝,见到旁边有人,很快不满地道:“林辰疏,你是个野人吗?这才什么时候?”
说着又要眯眼睡过去。
“这就是荼毒生?”陈殊却不让他继续睡了。
“……”盗骨揉了揉脑袋,看到自己画的画像,“是啊,他就是我见过的鸩安予。”
“荼毒生进天行藏是在二十年前。”陈殊指了指画像道,“但这人最多二十岁。”
他没想到荼毒生是长这个样子的。
盗骨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点,他见陈殊怀疑,只得撑着下巴道:“是啊,荼毒生进入天行藏的时候就是二十岁,出来以后怎么着也应该是四十多岁了……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他确实就长这样,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时也正是手贱揭了他的口水布,这才引来他下毒杀我。”
“……”陈殊看着荼毒生的容貌若有所思。
“可能是什么江湖秘术可以保容颜永驻,荼毒生不是喜欢用毒吗,他可能就有法子确保自己容貌不老吧。”盗骨道,“你看你不也是两张面孔吗?”
陈殊:“……”
“我画技很好你放心。”被陈殊一叫醒,盗骨的睡意也没了:“不过你要这画做什么?”
“有人找他。”陈殊很快将画卷卷起来,“而且他与梁府的案子有牵扯,又与方守乾有勾结,我也要找他。”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盗骨和他待了一天,知道这人声音越平静,恐怕心中越有想法。他眼皮跳了跳,不知怎的居然开始同情荼毒生了。
被这个人盯上,他落得个被囚禁按头写字的下场,也不知道江湖录上的第三人会怎样。
“……所以你要怎么找?”
“缉拿罪犯,便用海捕公文。”
“……”
海捕公文是衙门通缉在逃罪犯的公文,上面会刻画要捕之人的容貌,写明姓名、简历、籍贯,并统一印发,一级一级传达到地方县衙。被刻画容貌的人也因此会在各地广为传播,扩展成一道无形天网。
江湖上的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海捕文书,就算盗骨韩珩轻功高绝,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也吃不消自己的容貌被人贴在张榜上,被人评头论足,时时要小心自己被人发现。
荼毒生容貌本来就十分隐秘,且平日也一直蒙面行事,估计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样子。若非他盗骨发现对方秘密,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人知道他的事情。
而现在,林辰疏却要公布他的容貌。
……怕是要气疯。
盗骨发现对比鸩安予,自己似乎又没有这么悲惨了。让海捕文书永远往自己头上加一道,和写完了本子就可以获得自由相比,显然后者比前者的境遇要好上太多。
“鸩安予可是睚眦必报的主,他万一来找我麻烦了怎么办?”韩珩腿脚一缩道。
“你放心,他要找也先找我。”
“……”这人不怕鸩安予吗?
韩珩暗中打量着林辰疏,却见对方已经卷好画纸朝他看来,“等我回来,我希望看到那本本子的内容。”
他的话里又有威胁之意,盗骨哪敢不从,连忙应是。
盗骨扯着脸皮笑,陈殊没有再理会,径自在房间里整理了头发和衣服,随后带着画纸离开林府前往廷尉。
廷尉处,已经有邵玉平等人在忙碌查案。
最近恭常钦忙于查案,已经将除了梁府案以外的廷尉事情完全委派给林辰疏,陈殊来到廷尉,很快召过一个主簿按照自己的意思草拟了文书。
主薄见是少卿发话,不敢不从,认认真真地写了字,只不过里面的内容越写到后面越怪异,边写边多看了旁边的林辰疏几眼。
陈殊却不在意,拿了文书后亲自审核盖章,送往京兆官署。
京兆的人见是皇上亲命的廷尉少卿亲自送文书,不敢怠慢,略微地审了下上面的内容,随后亦是一愣。
但到底是廷尉那边送来的,京兆少尹问了陈殊几句,便批过分发到各个衙门捕头手上,于京中开始张贴荼毒生的画像。
京中已有段时日不见海捕文书,此时张贴布榜,很快引来百姓观看。
众人围绕着两张图榜指指点点,开始议论纷纷。
午前正是闹市人最多的地方,百姓看榜凑个热闹,也有人施施然经过闹市,一步一阵铃声,沿途玩赏,边看边买着闹市上的小玩意。
忽地讨论声入耳来。
“这个安羽看上去样貌堂堂,没想到会做这样人面兽心之事!”
铃声微微一颤,有人略感奇异地直起身,往张榜处看去。
“这王员外的公子本是和隔壁的张小姐情投意合,没想到摊上安羽这样的人,竟然因为王公子要成亲,就直接下毒毒杀了王员外一家……”
“……”带铃的人蹙起眉头,放下手中的玩具。
“可不是嘛,王公子也是倒霉,居然被这样的断袖缠上,可真是太惨了!”
“……”带铃的人眼角抽搐,终于走到了张榜之下。
他蒙着面纱,抬头看去,很快就看到榜上画着的人的容貌。
画有两张。
一张画画着他簪发的全貌。
而另一张,竟是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描画得细致的眼睛,眼睛下也蒙着一块布,竟然和他现在的打扮一模一样!
“叮铃铃。”
风过他耳边簪发的铃铛,带铃的人咬了咬牙,掩面一把扯开脸上的面纱,冷哼一声,几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