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更声敲过。
昏迷的意识有了听觉, 幽静的夜里有细细的铃铛声响过,穿过他的耳膜,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人的神经。
鼻尖, 好像有化仙散的气味。
陈殊不适地皱眉,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一会,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现在正处在一间民房里, 房子年久失修,地面上有散落的稻草和柴火,但都已经干涸沾满灰尘,像是废弃已久的样子。
房间里昏暗, 只有一个红烛燃烧着,意味此时还是黑夜。
而他正侧躺在草垛边, 双手被人紧紧地用绳子缚在身后。
陈殊皱眉, 想凝聚内力挣开手腕上的绳索。
“没用的。”有人已经看出他的挣扎,轻声笑道, “绑你的是缚仙索,蜡烛里面燃的是化仙散, 天行藏的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辰疏, 你哪里也逃不了。”
这人一笑,发带上的铃声便是轻轻一颤, 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殊闻言低眼看去, 只见自己的双脚上也被缚着一条食指粗的绳索, 绳索通体雪白, 在红烛的光芒上染了些颜色, 牢牢地箍住他的脚踝。
这东西不管他怎么挣扎,竟然自始至终地粘附在他的手脚处,根本无法挣脱。
陈殊只得作罢。
“那我还得感谢荼毒生的不杀之恩。”陈殊道。
荼毒生:“……”
一时间无法脱离困境,陈殊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鸩安予正坐在他斜对面的床板上,他手上缠绕着绑带,但却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发带上的铃铛。
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林辰疏,你这人委实讨厌得很,不过就你这样的杀了可惜,我又改变想法了。”
他说着,缓缓地起身,一步一步地伴着铃声缓步走了过来。
陈殊看着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了鸩安予的袍摆。
烛光将鸩安予的影子拉得长长绰绰,他站在陈殊前面,忽地开口,气息凉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殊蹙眉,没有吭声。
他半侧着脸,烛光只给他照了半边白皙的脸庞,这半边的脸庞安安静静,连神情都没有动,用沉默表示了回绝问题。
鸩安予见状,目光很快往陈殊的身体上扫去。
“你有没有去过天行藏?”鸩安予又问道。
“……”陈殊容颜平静。
“那我再问个问题,林辰疏,你是怎么解开我的毒的?”鸩安予又道。
陈殊缓缓垂眼,依旧没有回答。
“好!好!”鸩安予目光瞬间一凝,原本俊美的容颜上突然闪过一丝戾气,带着绷带的手掌一翻,一道劲力直往陈殊的胸口劈去。
陈殊手脚被缚,被掌劲一掌劈中。他身体猛地撞到墙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抿的唇中终于发出一丝闷哼,紧跟着一丝血从嘴角溢出。
鸩安予看过,瞳孔眯了眯,容颜却越发冷厉。
陈殊终于忍不住,蜷缩着身体吐了口血。
不是他不回答,而是他无法回答。一个普通人根本不会有两张容貌,他陈殊却是借尸还魂,顶替了林辰疏原来的身份,根本无法说得出口。
至于天行藏——他肯定是没有进过天行藏。不管是林辰疏的记忆还是他的记忆,都不存在关于天行藏的结点。如果不是盗骨偷了天行藏的钥匙,恐怕他都不会接触到这个神秘的传闻。
而荼毒生的毒……
他作为林辰疏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不可能解开荼毒生的毒的。但他身边却一直有长明存在,长明说过它曾解过盗骨身上的毒,说不定长明以前就曾遇到过荼毒生。
可长明一直都是他的秘密,他也不可能将此事告诉鸩安予的。
鸩安予的一掌拍到了他旧伤处,他心血翻滚,吐了口鲜血,但那身后被缚着的缚仙索却似乎有所松动。
迷仙散的蜡烛还在燃着,但陈殊之前已经中过这个玩意,身体里已经多少有了抗性。
“我以前就中过你的毒。”陈殊缓了一下,尝试着震了震缚仙索,发现果然有效果,连忙拖延时间道,“齐言储还在的时候。”
“齐言储?”鸩安予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闻言冷厉的脸色倒是平息了一些。
陈殊看过鸩安予的神情:“我曾为皇上挡箭中毒,皇上用寒山雪参为我续下性命,之后我便不惧怕毒物。”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鸩安予闻言,果然眯了眯眼睛,有疑窦也有审视。
陈殊不答,又收回目光看向眼边的稻草。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黑衣下的骨架倒是比正常的男人要纤细,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让人摆布任命的模样,脸上还残留着血迹,看上去很柔弱很让人疼惜的样子。
但鸩安予没有忘记这人打起架来的凶悍。
鸩安予审视的目光终于从林辰疏身上撤去:“那你为何要贴我的画像,在京城通缉我?”
陈殊默了默:“贴画像之举实属被逼无奈,梁府梁丰远出事,方守乾命令廷尉半月内破案,我们现在只知悉梁府所中的毒物出自你手,这才想以海捕文书引你出现。”
鸩安予冷笑道:“海捕文书引我出现,怕不是想把我定为凶手吧?”
陈殊低低咳了声,咽下口中的血沫。
鸩安予以为缚仙索下林辰疏已经没有反抗之力,撂了鬓边的头发,引得铃声又响起:“封血毒的毒素,是我卖给齐言储和方守乾的没错。但我也不过是银货两讫,我拿钱他们拿毒,梁府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害他平白暴露了脸面。
鸩安予性情不定,又愠怒了起来。
陈殊闻言一愣,连解索的动作都顿了下道:“你说你卖给方守乾毒?什么时候?可有什么证据?”
“我和方守乾交易可不是第一次了。他这人最喜欢让人无声无息就死掉的毒,家里又有的是钱,算是我的老主顾。”鸩安予道,“而且据我所知,他可不止关顾我这一家,人在江湖混,总需一些银两充当脸面,只要钱到位,就会有人受雇做事。”
“……”这个原理虽然通俗,但陈殊实在没想到江湖录第三的人查到后面居然和方守乾是这样的关系。
“不止是我,连蛊王、弩机变这些人的蛊和暗器也经常拿出来买卖。”鸩安予嘲讽道,“至于证据,我又不是朝廷的人,需要关心这些做什么?”
陈殊:“……”
索又松动了一些,应该快要解开了。
然而鸩安予说完,脸又拉了下来,细细地琢磨陈殊的神情道:“我发现你这人倒是奇怪,明明是我问问题,居然给你套走了这么多话,嗯?”
“!”陈殊抬眼看着鸩安予。
鸩安予却不等他继续说话,上前一把捏住陈殊的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陈殊只得抬头看着鸩安予的脸。
“我现在想起来,你有两张脸,之前那张我觉得有点眼熟,你再变一个给我看看?”鸩安予年轻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奇诡的笑容。
林辰疏和他自己的脸切换也是长明的能力所赐,但不可能在这人面前变化。
陈殊脸色一变,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别过头想挣脱鸩安予的手掌。
然鸩安予又将他的头掰正了回来。
“来,变一个。”鸩安予又道。
“……”陈殊不答,闭上眼睛。
他不说话,白皙的脸上毫无生气,又是一幅讨厌的让人随意宰割的模样。
“呵……”鸩安予低眉扫过对方单薄的衬衣下露出的美人骨,以及衣领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肤,忽地从手中翻出一粒药丸。
“你以为你不怕毒,我便制不了你了吗?”鸩安予目光一凝,嘴角却勾起一丝邪气的笑意,猛地卸开陈殊的下颚,将药丸投喂进去。
颚骨传来一阵痛感,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滑入喉间,吞咽入腹。
陈殊错愕地睁开眼睛,却已经看到鸩安予笑盈盈地替他接上颚骨,满是促狭地看着自己。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陈殊连忙挣扎了一下,想快点挣开缚仙索,却感觉身体里慢慢地腾起一道热意。
他在面对鸩安予的毒阵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鸩安予看过陈殊的容貌和身体,露出意味莫名的笑来:“这是你们京城醉梦楼里最烈的药丸,你一个京城长大的,又是个断袖,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陈殊脸色一变。
有缚仙索、稻草与衣服摩擦过皮肤,有一种又痒又难受的感触竟然慢慢放大。
陈殊的神情瞬间僵在当场,不敢再动弹。
鸩安予见他的反应,忽地哈哈笑起来:“林辰疏,你不是个断袖吗,怎么这么怕这玩意?要不你现在给我变一个脸,再求我一次?”
他笑得铃声乱颤,陈殊却抬了抬眼,很快又闭上,皱眉忍耐。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忍到何时。”鸩安予见陈殊冥顽,起身欲要离开,却忽地听到房间的破窗外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扑棱的声音。
鸩安予循声往窗口看去。
窗口处,一只蝴蝶从破窗外扑腾着翅膀飞进。
这是哪来的蝴蝶?
鸩安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听房间的门口处蓦然发出轰地一声巨响,一道冰冷的寒雪之意从外面席卷而来,与此同时,剑光乍然而起,从门外一剑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