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晚奔波, 马车终于驶入官道,沿着官道前往南丰城。
南丰城是京城往南方向的第一座城池,建在平原之上, 南方交通枢纽自此处扩散, 是设在京外的一道战略关口。
因为时间紧迫,自官道进入城中后,陈殊便苏醒过来, 直接带着荆楚来到驱马来到南丰城城中的马市。
他们的马已经奔了一个晚上, 如果想继续保持昨天的速度, 则需要重新换一批精力充沛的马匹,替换掉现在已经奔行一夜的马。
和卖家讲好马匹的价钱,陈殊直接掏出银两垫付,麻利地将马具套上新买的马匹上。
他一边换, 一边抬眼扫过四周,只觉得自己的身上落满了视线,有的看到他抬头看过来很快避开, 有的看到他抬眼,目光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林辰疏的脸上逡巡不去。
这些人手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武器, 一看上去就像是江湖上的人。
昨夜陈殊被七星剑阵的人追杀便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 而现在这些人的存在更加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只怕他现在在这些人眼前, 就是一把天行藏的钥匙。
陈殊默默地将缰绳套好。
荆楚亦感觉到旁边的不同寻常, 她本想出声提醒, 但见旁边的林辰疏面色如故,心中不由得定了定,起身准备上前帮忙。
也就在这时, 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林大人。”男子的声音听上去低柔, 语速慢条斯理, “半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叫林辰疏是“林大人”,听上去倒像是官场上的人。
陈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身往说话的人看去,只见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正冲他露出微笑,。这男子看上去和林辰疏的年纪相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薄薄的长袍,制式看上去价格不俗。
他瘦瘦高高的,模样长得十分清秀,脸也是去陈殊熟悉的。
“慕探花?”陈殊惊讶道。
来的人是和他一起同为进士前三甲的慕衡。
陈殊曾在李邺之口中得知慕衡是御史的人。现任的御史姓严,名继堂,与齐言储、方守乾同为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齐言储掌军,方守乾管政,而这严继堂则司的是监察一职,在朝中各成一派。
只是严继堂年纪比前两位辅政大臣年纪大了二十多岁,如今已经七十的高龄,常年抱病,很少在人前露面。而这慕衡正是被严继堂一路扶持,在御史台中平步青云,很快就担任了御史中丞,台中不少事务都由其经手打点。
但御史台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在京城,且因解臻执政后扶持廷尉,御史台的人基本很少在人前出现,此时怎会出现在南丰城?
慕衡看过陈殊惊讶的神色,却是微微一笑道:“林大人还记得我们同批进士之谊,不知大人可否赏脸,移驾里面酒楼一叙?”
马市旁边正好有酒楼坐落,陈殊看过几眼,很快皱眉,脸上露出回绝的意思:“慕大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看来是慕某的面子请不动林大人。”慕衡闻言呵呵笑了声,目光却又是一转,“不知御史大人的面子如何?”
陈殊将缰绳系好,这才回头看着慕衡的微笑道:“御史大人的面子自然要给,不如让林某先回京城,再择日去御史台登门拜访。”
慕衡:“……”
这个同届的榜眼每次说的话都出乎他的意料。
慕衡嘴角微微一抽,还要再说话,却听马市边的酒楼上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林大人,老夫知道你所想何事。那女子不过是扳倒方守乾的证据罢了,而你现在四面楚歌、自身难保,当真不打算和老夫做一笔交易?”
苍老的声音每说一句话,便有一声拄着拐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的人耳里,话毕,一个枯瘦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酒楼门口处。
严继堂的个子不高,后背微驼,整张脸几乎难见血肉,面颊塌陷,颚骨高凸。他刚从酒楼出现,便有人从酒楼鱼贯而出,这些人身上带着兵刃,瞬间将林辰疏所在的位置围住。
卖给陈殊马匹的马商显然很少遇到这样的仗阵,见状连忙带着剩下的马匹避开。一些在追踪陈殊的江湖客见状,也是微微一愣,但见来的人在此清场,穿的又是御史台的服饰,只得先行退开。
很快,这方圆十丈内竟只剩下陈殊和荆楚两个非御史台的人。
荆楚看着有些害怕,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很快却被陈殊一把拉到身后。
她微微一愣,却见林辰疏并不算高大的身体已经挡在她的面前。
“御史大人打算做什么交易?”陈殊沉吟一会,终于问道。
严继堂微微一笑:“林少卿身上是否真的有天行藏钥匙,若是有,不如把它交给我来保管如何?”
“……”严继堂来竟然也是为了天行藏的钥匙。
陈殊看过严继堂的容貌,忽地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天行藏的钥匙?原来御史大人也如此关心江湖上的事,只是不知大人拿这钥匙做什么?”
“林少卿何必问这么多?你要知现下能在南丰保下你性命的只有我御史台。”严继堂笑道。
南丰已经成为了江湖人集结的场所,陈殊一路上确实发现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在跟踪自己,但他也不可能因此将天行藏的钥匙交给严继堂。
——天行藏已经养出像荼毒生鸩安予这样打不死的怪物。将这钥匙交给严继堂,这人手中握有重权,若是也变成荼毒生一般,那绝对会威胁到解臻的地位。
而且以严继堂的年纪,多半也是为了那长生传闻去的。
想到这里,陈殊冷笑:“御史大人,江湖上素有‘得天行藏者得天下’的传闻,你御史台想从我这里拿到天行藏的钥匙,莫非也想在从这天下分一杯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没想到林辰疏依然没有松口的迹象,严继堂眯起眼道,“林辰疏,你可要想清楚,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已经不复原来那样心平气和,陈殊听过,却是发出不屑的冷哼,他牢牢护住后面的荆楚,声音也变得斩钉截铁:“严继堂,我想得很清楚,钥匙我不会给你。无论是你还是方守乾,想造反?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严继堂面色一变。
站在旁边的慕衡听到林辰疏的对话,也是面色一变,侧目看过这个和他同届为官的小榜眼。
林辰疏还是和以前一般容貌,不过气色却比当初猎场围猎的时候要差很多。当初林榜眼于众多进士中一步一行,唇红齿白,顾盼生姿;而今林少卿一人当关,胆气纵横,竟然露出好几分普通人身上看不出的狠绝来。
明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官,还是京城中传得那样不堪的人。
慕衡听到一声鹰嗥,忍不住劝道:“林大人何必如此愚忠,你为皇上做多少,皇上又会给你多少?”
陈殊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可我就是只效忠他。”
“……”慕衡看着陈殊说不出话来。
严继堂闻言却冷笑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就凭你这种人能够保护得了皇上?”
陈殊不语。
他的态度摆明就是拒绝到底,严继堂讥诮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走不走得出南丰城。”
他说着,轻轻驻了下拐杖,让御史台的人撤下,重新回归自己的身边。
御史台的人走后,道路上有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远处围观的江湖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严继堂看过远方的人,目光中全是嘲弄:“林辰疏,这可是你自找的。”
陈殊淡淡地没有再说话。
严继堂冷笑一声,转过身。
慕衡见状,快步上前搀扶,两人背影慢慢地行远,忽然严继堂的脚步顿了下,却是抬声笑了起来。
“秦当家,接下去就看你了。”他道。
也就在此时,原本酒楼楼顶暗处忽然传来一声应答,紧跟着酒楼处顿时起了一阵骤风,伴随着叮叮叮的细细声响。
陈殊六识灵敏,很快看到自酒楼高处竟然散出六枚短箭,笔直地往自己和荆楚射来。
“小心!”陈殊目光瞳孔一缩,快速护住荆楚躲开,却听酒楼中有破空声响,一道青色身影贯空而下,腰间有银练飞过,于半空中一鞭甩下。
这一鞭却不是冲着林辰疏来的。
陈殊耳边瞬间乍起马哀鸣声音,他连忙回头,只见刚刚从马商买过来的马匹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一鞭打在脑颅上,鞭痕过处露出森森白骨。
马挣扎了几下,轰然倒地。
“啊!”荆楚轻呼一声,吓得闭上眼睛。
陈殊连忙带着她几步后退,却见那半空之处落下一个人来,他身穿青色长袍,衣服上有银链晃动,末端系着一个银制的司南。他年约四十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殊,宛如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
于此同时,他身边又有数道人影落下,将陈殊和荆楚牢牢围住。
“林大人,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钥匙,免受皮肉之苦。”那长袍男子抬眼,冲着林辰疏缓缓笑道,“如若林大人不配合,那抱歉只能让大人您尝尝风中云月阁的审讯方法。”
风中云月阁?!那不是秦家的人?
陈殊目光快速地打量着眼前的长袍男子,耳边却又听到一声佛号。
“秦阁主,没想到你竟然也出手了。”有声音自外场沉稳传来,一穿着袈裟的僧人转动手中佛珠,一步一莲华,“林施主,天行藏是引起江湖血战之物,施主不若及早交出,让我等好商议解决法子。”
“空侯,你居然也来了?”被称为秦阁主的人眉蹙起,转身看向僧人,只见那僧人身后还跟着三十号江湖客,皆往林辰疏的方向涌过来。
与此同时,又有数道身影从旁轻功掠来,紧跟着,一道让陈殊觉得十分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哈哈,不枉我霹雳火找寻钥匙这么久,今日终于有了盼头。林辰疏,还不快把钥匙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