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巳时, 通往承山陵园唯一一条道路突然被一路兵马封死,荆棘铺满通道,让察觉到异样的官员纷纷心中震惊。
京城的兵马已经从方守乾手中易手, 大部分掌握在方守乾的手里。这人是当朝宰相,又掌管三省六部的行政官员, 揽进兵权后势力扶摇直上, 祭坛外的这番动作不稍大家明说,看到的人也都隐隐明白, 此次承山祭祖恐怕要有大事发生。
其实关注朝局的人也知道, 这次方守乾的行动并不是偶然。早在半个多月前, 朝中就开始隐隐有风声,称当朝皇帝与皇室没有血缘关系, 并非是解家龙脉。
谣言不会无中生有, 解臻登基之前没有入解家族谱是事实。而此次祭祖解家宗室也出了面, 显然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四年时间实在是不太平,先帝解奉侯突然驾崩,时值近两年皇子党派纷争,解家的直系血脉几乎在此凋敝,后齐言储拥护解臻为傀儡曾权倾一时,却又在半年前迅速衰败, 朝政风起云涌,一波接着一波,似乎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政权相互倾轧,想在这样的环境求生, 众官员不得不审时度势。
而现在, 青年皇帝已经步入行宫正殿, 方守乾、解家宗室、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也都在其内。行宫外, 又有方守乾的兵马从承山山丘的道路上逼近,慢慢地靠近行宫宫门。
行宫是由皇上随行的宫中护卫把守,此时见到数以千计的官兵骑马包围行宫,皆不由得如临大敌。统帅宫卫的侍卫长已经下令戒备,牢牢地对付着围在行宫外的原京城守军。
“哼,负隅顽抗,我等是受方相之命特来前护驾,尔等还不快快开门,放我军前往救驾!”在行宫外的京城守军将领骑马喝道。
此处场地位于行宫正门门口,官员们早已听到风声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行宫旁边的房屋内留了几双眼睛,紧张地看着这一处的情况。
外面来的守军骑马有五千兵马,若是行宫宫门一破,方守乾的军队将直捣宫门大殿,现在这位皇上恐怕位置危矣。
“没有皇上口谕,行宫宫门一律不得打开。”也就在众官员缩躲起来之际,有三个人影快速行落在宫墙上方。这三人穿着文官制式的服装,但不是普通官员的红色,而是统一的皂色长衫,正是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的廷尉配装,上有朱色祥云翻浪,在烈阳下十分醒目。
说话的人身配一柄长刀,上绣着五品飞禽,年纪约为三十岁左右,个子颀长,有过几面之缘的官员立刻认出来,这是廷尉里面专门负责抓捕犯人的廷尉左监邵玉平。
而在邵玉平身边,又有一个样貌朴实的男子,与其同一装束,是廷尉右监倪晋。他们两人旁边还有一个帮役的装束,但眉目开阔,看上去模样磊落,手中亦是提刀站在众军前。
“原来是廷尉的人。”京城编制里面廷尉隶属皇上直辖,基本大小的官员都知一二,那叫阵的将领冷笑一声道,“廷尉恭常钦没有查出梁府案子被停职,都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你们怎么还敢在这里丢人现眼?”
“让你一跳梁小丑前去‘护驾’,那才是丢人现眼。”廷尉右监倪晋道。
叫阵的将领没想到对方直接骂自己跳梁小丑,面色瞬间阴狠道:“也好,就让你们暂逞口舌之利,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都给我放箭——”
他话音一落,在兵马中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撘箭,往行宫上的三人射去。邵玉平、倪晋、杨戊身怀武功,见箭射来,拔刀拨开箭矢,从墙上飞升而下,命人牢牢堵住行宫门口。
方守乾的兵马却早已做准备,让人拿过粗壮横梁,不停撞击行宫宫门,不一会儿,宫门处已经破损不堪。
“倪大人,怎么办?”眼见行宫宫门要打开,邵玉平急忙问道。
他们三人是恭常钦特别叮嘱留守在皇上身边相互照应。但这次皇上带出的守卫只有一千人,若是让方守乾的兵马冲进皇宫,后果不堪设想。
倪晋也锁紧眉头思索对策,反倒是身边的杨戊已经跃到行宫宫门之前道:“宫门一旦被破,叛军骑马便可长驱直入,不如我们自行放出一道口子,制造关隘,再派人左右夹击,或可为恭大人和皇上拖延一段时间。”
他说话之间,宫门又被撞得颤了颤,邵玉平闻言,再不迟疑,召集宫中侍卫长和守军,亲自带人在门侧潜伏。
这批皇宫护卫都是解臻带出来的精锐,行动十分迅速,不一会已经布好绊马索。杨戊再不迟疑,顶着横梁撞击的巨响,推开门梢。
“轰!”门梢正好打开一道横梁直径大小的口子,横梁立时卡在门中。那率领兵马的将领以为门被轰开,立时让人上前冲进门内。
一瞬间喊声震天,宫门处不停有方守乾的人马涌进,却又有大批的人被宫卫布置好的绊马绳索绊倒,只一息之间,竟是人马倾轧,人沸马嘶,场面混乱。
“动手!”也就在对面冲进门内一刻,埋伏在门边的宫卫瞬间暴起,往冲进行宫的人围剿过去。
一个宫门,竟然让方守乾的兵马折损了不少人手。
“大胆廷尉,竟敢阻拦方相的兵马。”没想到对方竟然出此计策,外面的将领怒急,再不保留,命人搭成人梯,直接翻墙直下,往宫卫杀去。
前有宫门人马不停涌进,后有城墙叛军翻下,廷尉三人和宫卫瞬间腹背受敌。杨戊等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方守乾的兵马中亦不乏好手,顷刻间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再加上对方人数有压倒性优势,这一处防守被破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恭大人去请援军,要什么时候到?!”排山倒海的兵马涌进,邵玉平等人终于渐渐力感不支,节节败退。
“哈哈,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恭常钦。”叛军将领随军闯入门内,看着邵玉平等人道:“方相安排事无巨细,十分妥当,你们的恭大人怕是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们。”
“!”廷尉三人纷纷脸色一变。
方守乾老谋深算,就算是倾廷尉之力也没能将他的马脚揭露,这样的人做起事情来确实狠绝,恭大人恐怕……
也就在邵玉平、 倪晋、 杨戊三人被人围杀,听着露出忿忿之色时,行宫宫门外忽然传来隆隆的震动声。这声音听起来还在远处,却让脚下地面不停颤抖。
这是什么声音?
方守乾的将领察觉到动静一愣,却见又有一道更加强劲有力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男子清响传来,那男子声音沉稳,音调却是十分嚣张跋扈。
“让开!”有人在宫门外道。
他一愣,正要回头看是谁敢在军中如此嚣张,却见一个男子拎着一柄长.枪横扫过后方的骑兵。他枪风强健,所到之处人与马皆被挑飞在一侧,硬是在前方开出一条平地道路。那男子身穿黑衣,皮肤却十分白皙,形成服色与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骑着一匹轻甲马匹,几步冲入阵中,几步又从阵中杀出,雪白的脸上赠添了许多血滴。
他的声音也让人熟悉。杨戊听到声音后瞬间大震,目光往声源处看去,随后大声惊道:“林大人?!”
廷尉的衙门有恭常钦,有左右监,还有一个少卿,姓林、名辰疏。
邵玉平和倪晋也听到了杨戊喊出来的名字,微微一愣,连忙各自解决了一个冲上来厮杀的人,转头看去,就见到林辰疏已经骑马进入宫门。他身上像是有无形罡气,在进入宫门之时瞬间倾吐,众人只觉得烈阳下一股热浪自林辰疏处冲击扑面,原本堆积在门口的尸体瞬间被轰然推开。
“?!”林大人是怎么办到的?
邵玉平和倪晋没想到再次见到林辰疏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只见平时看似文文弱弱的林辰疏这时候居然又骑马又拿着兵器,和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方守乾的骑兵看到了单人的林辰疏,很快往林辰疏的方向冲来。
“林大人小心!”二人见状连忙喊道。
但他们刚出口的时候,那骑兵已经到林辰疏面前。
左右监、杨戊瞬间心提到嗓子眼。
这是一己之力查出梁府案子关键的人,这同时也是解救青山案子的人,若有希望,谁都不想他出事。
杨戊焦急地看着林辰疏,正想冲上前为对方保护,却见对方目光冷冷扫过前面的骑兵,随后一枪递出,罡气似无形利刃,呼啸而过。林辰疏微微收力,却是将其中一个骑兵直接当空挑起,往另一个骑兵砸去。
两个骑兵轰然被林辰疏一枪砸在地面上。
杨戊:“……!”
邵玉平、倪晋:“……?”
……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眼花了还是被打晕了,居然看到林大人很厉害的样子?
“是你?你就是那个该死的断袖!”就在此时,方守乾的将领看着林辰疏道。
林辰疏的模样在京城之中一直很出名。
闻言,林辰疏本人神情不变,此时眼睛却是忽然转动,往方守乾的将领看过,见他身上将领穿着,面上很快涌上一丝讥诮,却是将长.枪一把飞掷过来。
“笃”的一声声响,长.枪直接穿透那将领的身体,余劲不止,直接连人带枪地将人钉在行宫墙面上。
这钉的墙面是一扇窗户,窗户里面偷看的文官看到纸糊的窗户上有血迹飞过,顿时“啊啊啊”惨叫起来。
那被林辰疏钉穿的将领已经不动了。
“林大人你……”杨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林辰疏是一介文官,身体素质又差,需要他的保护,直到刚刚林辰疏使用的干脆利落的那一招,杨戊觉得自己没有十年是学不来的。
之前林辰疏冲进来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而现在杨戊发现他的林大人其实很强?
不仅是杨戊惊呆了,邵玉平、倪晋也都看呆了。他们一直觉得廷尉少卿是个闲职,林辰疏没本事没能力凭什么来空降,而现在看来——
林辰疏没能力?那怕不是个笑话?
三人震惊地看着林辰疏。陈殊一眼扫过行宫结构,快速问道:“皇上在哪里?”
“我带你去。”邵玉平最早缓过神来,连忙上前引路。
林辰疏点了点头,他一掌轰散一片人群,驱马继续向前前行。跟在他身后的,又有一辆马车快速前行,由一个暗影驾驭,往行宫处前行。
而又在林辰疏的身后——
众人举目看去,只见山丘之间原本被荆棘拦住的栅栏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密密麻麻的人头与马头,往着行宫处浩浩荡荡前进。
烈阳与行风中,南丰驻军旗帜迎风飞扬,伴随隆隆马蹄,震响承山。
*
而此时在行宫大殿内,有人不耐地看着眼前站着的帝王。
帝王手上拿着一柄剑,剑身古朴,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的宝剑,但就在半刻钟前,这个帝王拿起剑便刺死了上去要捉拿他的方府的人。
尸体的血流过大殿,蜿蜿蜒蜒地形成一道界限,线的前方是身着玄衣青年和守护他的宫卫,而后方则是方守乾、朝中大臣、以及一干宗室,还有一个吓得发抖的女子。
“你是朕奶娘?朕没有印象。”解臻提剑慢慢道,他说的字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却像是敲在女子心头,“朕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女子吓得更抖了。
“你无须害怕,解臻到底是不是秦霜寒的儿子,有我们这些朝中老臣在,你尽管说来就是。”方守乾亦冷笑地看着解臻道。
有方守乾的话,女子松了口气,终于颤巍巍地低头道:“我确实是秦小少爷的奶娘,只是、只是秦小少爷在秦家是公认的傻子,不会说话,听不见东西,什么都做不了,很早就跟着秦霜寒一起消失了。小少爷他、他真的不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