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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墙
    人像很久没有人打理, 白衣已经染了厚厚的灰尘,空中到处结挂的蛛丝。



    旁边是倒塌的祭台和一具仰面的尸骨,尸骨头上蒙着一块布, 上面画着一只眼睛,和雕塑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布下的颚骨大张,似是在笑的样子,仿佛在嘲讽什么。然而这具尸骨的头颅天灵盖被重物所砸, 硬生生地塌陷下一个窟窿。



    这个尸骨的主人应该是原来在□□藏生活的人, 生前因被人砸碎天灵盖而丧命。



    然而路七在这具尸骨旁边搜了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殿内又狼藉又凄清, 除了供奉的器具外, 没有江湖人传闻中的绝世武功秘籍,也没有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藏。祭台倒在一边,就连香炉里面的香也不曾留下半根。



    陈殊精神不济, 只粗略地看着四周,便感觉到眼皮沉重, 一阵疲惫。



    “累了?”解臻感觉到陈殊的昏昏欲睡,轻轻问道。



    听到解臻的声音,陈殊勉强振作精神,低低回了一声。



    解臻的动作顿了顿, 还是在殿内择了一处地方,拨开旁边倒下来的几块木板, 拂去地上的灰尘,随后解开系带, 将身后背着的人缓缓放了下来。



    路七放下行李, 很快就着附近整理出一处落脚之处。



    陈殊全身麻木, 已经不能站立,只能靠解臻扶着。然解臻触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鼓点飞快地窜过手臂上的经脉,解臻的动作顿时微微僵住。



    眼下是第四天,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若是这三天不能在□□藏之中找出解蛊的方法,那眼下或许将是他和陈殊最后的相处时间……



    他慢慢地看向陈殊,却见陈殊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垂着眼,脸上有挥之不去的倦意。



    “要喝水吗?”解臻扶着陈殊坐在垫下的氅上问道。



    男人的声音低沉轻敛,带着关心之意,陈殊的眉轻轻蹙起,看向解臻。



    “秦公子,我就睡一觉……为你做事也有我自己原因,你真的不用如此。”想了想,终于还是再次用秦公子替换掉皇上的称呼,陈殊道。



    解臻:“……”



    解臻取水的动作再度僵住,隔了一会儿,他还是蹙了下眉,继续自己原先的动作,执意地将身上的水袋解下。



    他眼睛低垂着,动作却并不利索,连解水袋的动作都重复了好几次。



    陈殊垂眼看着解臻颤抖的手,脑海中竟然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为解臻挡下崇三的刀后,眼前的帝王也曾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亲自在他床畔喂着汤药。



    那时候解臻并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解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而现在解臻已经起出水袋的塞子,愣愣地看着他。



    印象中眼前的男人的眼神一直都很冷峻,就像雪山里面常年不化的冰雪,在宫里面的时候如此,在青山的时候也如此,而现在凛雪已经化成清波,漾着光。



    眸子里印着他的模样,此时的他半边的脖子和脸颊已经布满了细细小小的血纹,纹路暗红,看上去十分狰狞。



    陈殊沉默了一会,忽然勉力抬起手取过解臻手中的水袋,慢慢凑到嘴边饮了几口。



    解臻眼中微光闪动,看着陈殊吞咽了水,脸上终于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解臻在人前很少笑,这次在陈殊面前笑起来,眼中没有算计也没有探究,眼神清澈又干净。



    陈殊看得微微一愣,随后慢慢地放下水袋,缓声道:“我累了。”



    “好、好。”解臻连道了两声,扶着陈殊躺下,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裘衣披在陈殊的身上,柔声道:“你先睡,我和路七会帮你找到解蛊的方法的。”



    陈殊看到解臻刚刚的笑容,拒绝的话还是吞回肚子里,只是阖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解臻松了口气,见陈殊沉沉地睡去,终于伸手轻轻地拂过陈殊脸上的血纹,随后凝眉而起身,取过配剑,缓缓地看向空寂的宫殿和殿外荒芜的废墟。



    日暮入夜,晚间月形昏暗,将人影拉得修长,隔了四个时辰,又有熹微光线从外界渗入,与诡异的月光融在一起。



    又隔了七个时辰,□□藏再度暗了下来,只有冷风呼呼卷过黑塔与尸骸。



    夜再度悄然而逝,第二天又有晨光再起。



    陈殊睡得死寂,梦里似有人林林总总一一走过。他看到了自己大着肚子的母亲和穿着西装的父亲朝着他笑,转眼间画面又破碎成零星的碎片,眼前再度出现的是一场可怕的车祸,他吓得退了一步,转头又看到了紧紧拉着自己手的妹妹。



    陈婉站在他的身边,朝着他开口说了什么话,但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又有无数鬼手拖拽着他不断的下沉。下沉的瞬间,他看到自己不停地奔波在忙碌之中,有在餐厅当服务员,有从游乐场的老板手中拿过薄薄的纸币,有年少的自己一个人拿着铁棒害怕地对付着催债上门的人,最后还有那些自己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嘴脸,贪婪、傲慢、虚伪、丑陋的人脸不停地往他一个人身上扑来。



    他慌忙后退,但世界却轰然崩塌,有人轻轻抵住他的后背,他回首,却看见一**辰疏的脸。



    ——谢谢。



    林辰疏的嘴型慢慢地吐出两个单音,人忽地化成一阵浮沫,渐渐散去。



    而在林辰疏之后,又有人背着红缨枪,爽朗地朝他一笑;有人取下鸦面,害怕地冲着他挠头;有人别着镶嵌宝石的佩刀,开心地冲着他拱手;又有人盈盈跪拜,微笑着向着自己作揖。那一个一个熟悉的脸庞过后,他忽然看到一片风雪扑面而来,再见之时,已经身处在一片雪山之中。



    雪山山顶,有人身穿玄衣,正背对着他,身形十分熟悉。风雪交加,那人衣服和玄衣上都堆积着厚厚的雪。



    那好像是解臻?



    陈殊想上前,却忽然感觉到脸颊处忽然落下一片冰凉。



    他微微一愣,却是又有一滴水落在他的脸颊上。



    “下雨了?”陈殊的六识终于被外界的触感拉回,低声喃喃道。



    他慢慢地睁开眼,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黑暗。



    身边有人仓惶地动作,下意识地想避开陈殊的视线,却很快注意到陈殊的目光正盯着一处,并没有再朝他看过来。



    “你……”解臻的声音迟疑带着恐惧。



    也不好隐瞒,陈殊看着眼前的世界,终于慢慢地朝解臻侧头,眼中却平静无波:“我看不见了。”



    “……”解臻的方向没有声音。



    “这是第几天了?”陈殊这几日昏昏沉沉,根本没有什么时间意识。



    解臻的声音终于传来,声音嘶哑。



    “这是第六天。”声音压抑到绝望。



    说明他的时间已经只剩下几个时辰了。解臻若是找到接触子母蛊的方法,应该不会仅仅在他身边而已……



    这样也好。



    陈殊看不见解臻现在的样子,他强自振作精神,终于勉力坐起,靠在墙面上喘了口气道:“秦公子,我有些事要和你解……”



    他本想说“解释”两个字,但话说到一半,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路七的声音乍然响起,声音带着欣喜:“秦公子,白色的人像所在的这堵墙后面好像还有一个空间!”



    “……”



    “!”



    墙?



    陈殊一愣,却听到在他前面的解臻忽然匆忙起身,气息十分不稳:“辰疏,你等我,我这就去看看!”



    陈殊皱了下眉,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藏有一堵墙,这件事情他曾听荼毒生说起过。他那时乃至现在都确信自己没有倒过□□藏,自始至终都对这墙并没有在意过,却没想到自己快要离开的时候,路七竟然提到了“墙”。



    他来不及回应,解臻已经飞快地往前掠去,留下衣袂飘过的声音。



    他原先要说的话重新落回肚中,只能等解臻回来之时再说起自己的事情。他坐在原地半响,却又听到解臻消失的方向传来隐隐的呼唤声。



    “秦公子?秦公子?”声音是路七的音线。



    陈殊皱眉,只觉得隐隐似乎有什么不对,连忙集聚听力,却又隐隐约约听到路七的声音:“秦公子,你、你怎么了?你、你哪里觉得不舒服?”



    声音里没有解臻的回应。



    “秦公子。”路七的声音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秦公子,别看这些锁链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秦公子?秦公子?”路七的声音渐渐地从紧张变成恐惧,“秦公子,抱歉、抱歉,我这就带你离开。”



    “……”



    路七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皆是在呼唤解臻。难道在那堵墙后面,解臻出事了?



    陈殊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解臻的身影,连忙摸索着扶着墙面站起来,勉力循着声音麻木地走了几步,却是双膝一软,“砰”一声跌倒在地。



    他连忙从地上挣扎,想重新站起,却是手脚没有力气,根本无法再度起身。



    ……解臻不能出事。



    陈殊再度从地面上撑起,耳畔头顶却忽然传来叮铃铃一声细响。



    “?!”他身边有人?



    陈殊脸色一变,连忙朝铃声处转头,一道轻挑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带着讥诮笑了起来:“哟,林辰疏,你居然也有今天?”



    这音色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变音期,十分的好辨认,是荼毒生鸩安予的声音!



    他居然也来到□□藏了?



    陈殊心中悚然,却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一把拽起,他挣扎了几下,却被荼毒生一路拖行。



    “我都说过了,墙里肯定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只可惜你眼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倒是少了一场好戏。”荼毒生边行边道。



    陈殊并没有多少力气,不过一会儿便垂手仍由荼毒生拖拽,胸口只有极小的起伏,不停地倒吸着冷气。



    荼毒生见到陈殊这副模样,忽然放慢脚步。



    陈殊还是冷汗涔涔。



    荼毒生沉默,倒是没有再开口。但隔了一会儿,路七的声音却近在咫尺,充满着惊骇和警惕。



    “鸩安予,你怎么在这里?!”路七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