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侧眼, 却见解臻也在看着壁画。解臻的目光落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眉间轻蹙,似在想什么。
白衣男子正处在混沌的云雾中, 他在晨曦阳光中浮坠,眼睛看着混沌穹顶,长衣与风飘扬, 身上渲染了一层光华,这人虽然是在壁画上描绘, 但也依稀可见脱离凡尘的出尘气质。
三个小人站在白衣男子旁边, 一只眼睛仰望, 露出濡慕。
这应该是第一幅壁画里面三个人和白衣人像的第一次相遇。
暂时看不出什么信息, 陈殊继续往第三幅画上看去。他本是沿着顺序地往下看,但当他目光触及第三幅壁画的内容时,却突然愣住了。
第三幅画还是有第二幅画里面的白衣男子。此时他身处的地方不再是原先的浩淼云雾,白衣人双眼闭阖, 静躺在一个灯状的容器之中。
容器的样子十分眼熟,竟然是他和解臻之前在墙里面看到过的琉璃盏……
琉璃盏下此时有火焰燃起, 隔着琉璃盏烧灼着白衣男子的身体, 自白衣男子身上有万千光华散出, 普照四方。
而第一幅和第二幅出现过的三个小人则匍匐在灯前, 他们身上也发生了不同的变化,每个人衍化出三种不同的图腾, 第一个小人图腾是人骨骷髅,第二个是猩红蜘蛛,第三个则是一条赤练长蛇, 缓缓绕着灯盏而立。
陈殊看着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三个小人衍化后的状态实在太让人熟悉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这三人恐怕就是这座殿内设立在白衣人像对面的那三尊诡异人像!
荼毒生的气息,也和那人像十分相似。
想到白衣人像立体雕刻的容颜,陈殊鬼使神差地往解臻的侧脸看去。
解臻没有察觉到陈殊的目光,他已经看到了第四幅画。
第四幅画里面没有白衣人像,但上面却刻画了三个小人在获得进化之后,开始不畏惧周边的怪异生物。他们扫平了草木里的威胁,走出来第一幅画里的森林,开始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披靡,无人能敌。
而在三个人后面,追随的人也越来越多,直至第三幅壁画末尾,三个人的形象已经比最初高大,他们举起战败者的头颅,身后追随者密密麻麻,数不计数。
“这三个人恐怕从白衣人那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才有这样的实力。”从生存苦难到南征北战,三个人的实力转变得太快。陈殊跟着解臻看到最后,竟然想到长明给予自己的力量。
但想到长明,陈殊心中一沉,眼中露出一丝森森的寒意。
如果前面两次濒死长明有解释的理由,那么这一次中蛊他明明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就连番破坏他完成任务的解臻也无法将他救起。
——他已经完成任务,可是长明却没有履行约定。
长明很可能一直在诓骗作弄他。
“……或许。”解臻看着画,低声道,“这些画恐怕和□□藏的来历有关。”
“嗯。”陈殊目中的寒光很快掩饰。
长明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在解臻面前尽量放松,与对方一道看到第五幅画。
第五幅壁画,白衣人又出现了。
第五幅壁画篇幅与第四幅一样长幅辽阔,白衣人在画中看上去还是纤尘不染,但原本闭阖的眼睛此时被人蒙上了一块布,布上的眼睛图腾与之前三个小人的如出一辙。
他依然还在琉璃盏中,但人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他微垂着首被悬于画面正上方,身上有无数锁链从琉璃盏外伸入,贯穿他的身体,牢牢地将他桎梏在琉璃容器中。
这些锁链赫然就是墙内的场景!
陈殊瞳孔微微缩起,再见白衣人的下方,三个进化后的人正向白衣人参拜,看上去非常崇敬。在那三人后面,又有不计其数的人蒙着和白衣人相同的眼睛图腾,一一向白衣人俯首。
白衣人身上的光华拂过他们的头顶,无数的人伸出双手继续疯狂地向着被锁在锁链上的人祈祷渴求。
这一幕明明是代表着无比尊崇的信仰,但却生出无比诡异的感觉。陈殊身上寒栗炸开,忽然察觉到一阵疼痛,他低眼看去,却见解臻扶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指节处用力得发白。
“……秦公子,你没事吧?”陈殊意识到解臻恐怕害怕这个□□藏。
在第一次看到□□藏的时候,陈殊就感觉到解臻一直在发抖,但他当时行将就木根本没有思考太多,以至于黑塔上的眼睛看到解臻时那种贪婪的目光都没有细想。
解臻侧目不再看白衣人:“我没事。”
他说到此处,又是顿了顿,随后低低自嘲地笑了声:“来之前我也没想到我会怕这些东西。这次非但没有救下你,还让你因我受累。
解臻的说话越来越沉,他一身玄衣在殿内更显得黝暗,与壁画上和竖立着的神圣的白衣人气质大相庭径,话到后面竟然生出几分清冷的戾姿。
“……”若在往日,陈殊定会和解臻说这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但这一次陈殊皱眉,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他也没想好怎么和解臻解释。
两人皆再度陷入沉默,唯有墙面上的诡异壁画,殿内可怖的异类雕像和悲伤的白衣人像静静地呈现,更显得死寂诡灭。
他们慢慢地望向第六幅壁画。这第六幅壁画再没有了人物,只有一座一座黑塔林立而起,黑塔上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最高的主塔,场面辽阔壮观,显然盛极一时。
再接下去的壁画便开始描绘带着眼睛图腾的人在黑塔的祭祀仪式,以及三个黑衣人如何带领自己的信仰者走向鼎盛繁华,开阔辽阔疆土,所过之处皆以黑塔为象征,宣示着胜利、占有与信仰。
白衣人没有再出现,但陈殊已经明白这些黑塔都是倚靠白衣人的力量所建。
而今,黑塔已经被破坏彻底,壁画里面被悬在锁链上的白衣人也不知所踪,这整个□□藏纵壁画所见曾经极度繁盛,而现在也如陈殊亲眼所见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所有的宝藏都被江湖人抢夺殆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壁画里面也没有描述继承白衣人力量的三个人最后到底变成了怎么样,这明明强大的□□藏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衰败。
“史书上可有关于这些人的记载?”隔了一会儿,陈殊忽然问道。
“按照壁画上所描述,这□□藏中人鼎盛时期怕是远超我朝版图。”解臻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但如此文明,文书传记里都没有提及过这些眼睛。”
若是有,大概就只有三十年前那个地方官吏打探得无魂之人的故事,编纂传播,这才有了神秘之地的说法。
□□藏的故事究竟发生在何时,又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都无从考据。
“许是发生在远古,当时记录的典籍都已经在战乱中销毁,这才没有流传下来。”解臻道。
……会是远古吗?陈殊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甚至还隐隐觉得,长明的力量或许和那白衣人的力量相差无几,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强迫他做任务的系统或许也和□□藏也有关系。
但□□藏已经破坏得彻底,留下的信息十分有限,已经无从参破了。
殿外又有阳光透进来,预告新的一天到来。
路七渐渐随着迷仙引的散去恢复意识,他清醒过来时神色紧绷,第一时间要去摸身边的柳叶刀,却见陈殊正坐在自己身边啃着干粮,微微一愣。
陈殊本来应该是活不过昨晚的。
“林公子,你没死?”路七没想到陈殊竟然在自己醒来了以后已经解除了蛊毒,顿时大喜,正要上前问暖。
陈殊却只是冲他笑笑,嚼完口中的食物,在嘴前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路七一愣。
陈殊用手指了指旁边正在闭眼安睡的玄衣男子。
解臻为解陈殊蛊毒,却是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睡觉,此时正在趁着短暂的时间休息。
路七立刻明白过来,冲着陈殊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行李。
两个时辰后,解臻苏醒,三人重新整装,离开□□藏。
在离开之前,解臻站在巨大的黑塔面前许久,终于拿起火把,点燃了黑塔。
黑塔很快燃烧起来,在火焰里,巨大的塔影疯狂地扭曲,陈殊又看到塔顶上的眼睛图腾似又活了一般,疯狂地盯着地面上的人类。
当看到解臻的时候,眼睛似要夺眶而出,往解臻身上冲来。
陈殊沉眉,走到了解臻身边。
“咿……咿呀……”眼睛发出一声怪叫,如同见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又恢复成原状,伴随着黑塔一同燃烧起来。
很快,黑塔里三像垮塌,白衣人像也跟着燃上火焰,解臻没有再看,带着陈殊、路七转身重新进入山洞。
来□□藏的时候,陈殊是被解臻一路背过来的,这次重新返回,陈殊吃了食物自觉体力恢复,怎么也没有让解臻再背自己。
解臻看了眼陈殊,没有再像在青山之时那样牢牢地将陈殊带在身边,只是沉默地走在陈殊的身后,看着他淌过水面。
等离开了水域,长风山庄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禾闻策看到陈殊,目光一喜,再看到解臻后,很快转化为关心和尊敬,亲自带人护送回京。
解臻带着自己离京,朝中虽然有恭常钦帮忙暂时打理,但方守乾一死,估计又是乱成一团,有得好忙活。
车轮滚滚,很快就到了京城。
陈殊没有跟随解臻回宫,半路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解臻也跟着行出马车看着陈殊。
陈殊没有死,脸上还是清爽明朗的气息,配着林辰疏清美的容颜,只是一颦一笑就让人心生摇曳,顾盼生姿,满身明媚。
而今陈殊看着他跟出来,面容微微僵了僵,很快又笑起来,在烈阳下依稀好看。
“秦公子,今日就先在此别过吧。”陈殊道。
“……也好。”解臻应道,没有拒绝。
他玄衣一身,纵使烈阳下看似灼热,但他身上气息清冷,配着身边古朴的寒冰剑,夹带着寒山的剑意,倒像是京城熔融下不化的凛雪。
陈殊看着一愣,忽然想到自己死去之前回光返照的时候看到的身影。
那时候,他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真是……
陈殊自嘲地笑了声。
他很快合拢唇角,眸光清动,忽然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很快触碰到身后挂着的木质匕首。
纵然他昏迷不醒,解臻也没有把他这把不起眼的小刀扔掉。
他沉默了会,将长明给自己防身用的木质匕首解下,攥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随后拿到解臻面前缓缓地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