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马上回复林和鸣的话, 旁边的荆楚等人再度面面相觑。
林辰疏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无论是查方守乾的案子还是对峙江湖录上的人都是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但最近三个月,林大人给人的印象确实变了很多。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 林大人会因为和皇上的关系直接拒绝林和鸣。
不过……林辰疏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厉朝一般年满十八便可娶妻生子, 林辰疏已经二十有余, 如果没有坊间那些热热闹闹的议论八卦, 他这时候也理应当娶个妻室。
邵玉平互看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林和鸣见林辰疏难得听话,立即清了清嗓音道:“你手上拿着的这个是工部尚书的侄女,人长得还可以, 你若是娶了她也算有脸面。”
“……”陈殊看了卷轴一眼,确确实实长得不错。
林和鸣眼光越来越高,挑出来的女子想必都是经过郑重筛选, 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殊默了默,脑海中却闪现一个玄衣男子的侧影。
又是解臻。
他又发了会呆, 重新卷好放到一边, 拿起新的画像。
“这个是塞北军元帅的亲闺女,有将门风范, 你若和她结合, 日后军政方面必有提携。”林和鸣又道。
陈殊没有说话,拿起卷轴又放下。
发了两次呆以后, 他没有再继续出神,只是不厌其烦地翻看卷轴,时而盯着画像, 时而皱眉, 一刻钟后竟然将桌案上的女子画像都翻了一遍, 还包括邵玉平和倪晋扔掉的三幅。
“我看完了。”翻到最后一幅画,他才说话。
“可有中意的?”林和鸣问道。
“暂时没有。”陈殊缓缓卷起最后一幅画,用绳子重新束好。
林和鸣没想到陈殊看了半天居然蹦出这样一句话,一口气又呕上心头:“你说什么?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陈殊束绳的手微微一顿,目中眸光微动,却没有答话。
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气得林和鸣恼怒:“林辰疏,你是故意来气我的是不是。我给你挑了这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要,你还想要怎么样的?”
“……”他也没想过要成婚。
陈殊皱了皱眉,只是垂眼将手中的画放回图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事情本来就由父母定下,我这番来找你都算给你个面子。”这似乎又回复到以前林辰疏在林府的时候到处躲着自己的态度了,林和鸣心中一口气怒不可恕,呵斥道,“哪有人家的儿子像你这样忤逆长辈的,你这个没娘教的逆子!”
林和鸣的声音又嗡嗡响起,说到“没娘教”的三个字时,陈殊眼色一厉,话终于说出:“你说什么?”
他是年少的时候父母去世,但母亲一直待他很好,哪怕林和鸣是林辰疏的父亲,陈殊也容不得对方这么作践自己的家人。陈殊一语语毕,话已经变得不悦:“林和鸣,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下次再送这些东西过来,莫怪我将它们都丢到大街上。”
“你、你……!”林和鸣涨红了脸。
林辰疏脾气变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林和鸣气得胸口急剧起伏,但林辰疏现在地位已非昔日在家默默无名的大少爷,他咬牙一阵,却又实在难以忍耐,怒气冲冲道,“我就知道你这人本性难移,这番恶相,怕不是还惦记着你在外面厮混的那个男人吧!”
众人:“……”林和鸣怎么又把一年前林辰疏在坊间穿得众人皆知的断袖事情搬了出来?!
当年林辰疏一份写与男人的情书被梁度公布于众,虽然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但情书情意绵绵,辞藻如同女人一般与人缠绵,至今让林辰疏即便是现在都遭受非议。
在场的人没想到眼前父子之间的吵架居然还搬出大家一直忌讳在林辰疏面前提起的事情,皆纷纷一愣。邵玉平看着势头不对,正要上前拉架,却见林辰疏的面色竟然几度变化,竟然露出一丝狠意。
“那你就当我是断袖吧!”陈殊道。
“……”
纵然传闻再怎么纷纷扰扰,但林辰疏本人却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起过自己的私事,也从来没有承认这些传言属实。谁都没想到今天林大人居然直接说出这样话来。
邵玉平上前的脚步顿时尬在当场,林和鸣也一愣,脸上涨得通红。
陈殊说完,也是微微一愣。他蹙眉,忽地渐渐松开,忽地又重新蹙起,随后募地转过身。
“你、你个孽子!”林和鸣大骂道。
林辰疏却不再说话,人已经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头也不回地关上房门。
*
尽管京城天气渐渐寒冷,官绅圈子里的消息依旧传得火热。
方守乾的府已经在半月前彻底被查抄,昔日权倾一时的宰相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让众人一阵唏嘘,但大家的焦点很快落在了扳倒方守乾的林辰疏身上。
林辰疏荣升三品御前侍卫,以他平步青云之势,官运亨通,又得新帝器重,再过几年就是二品的官职。平时不起眼的林家这回是彻底成为众人眼中最瞩目的家族,就连岑玉凤现在出门都有不少大门户的妾室巴结抱团,无限风光。
而林辰疏没有妻妾,被不少氏族相中,想攀结联姻,然这媒婆上门投递了女儿家的画像之后,却很快又被人退了回来,林家的老爷林和鸣面上倒是和颜悦色,待媒婆问起原因之时,只是道自家的长子沉迷于事业,暂时无心成家。
二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官到三品,无心成家这事说出来谁信啊?
大家一开始以为是林和鸣这种精明的商人在给儿子挑媳妇,可当塞北军兵马大将军颜旭的女儿画轴都被退回来的时候,众人这才惊奇,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林辰疏难道真的不想成亲?男子在厉朝有妻有妾是正常,难道林辰疏他……
众人再度想到之前的传闻,这讨论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再加上有人问起岑玉凤,岑玉凤面色也尴尬起来,没有详说;一些三品以上的官员如翰林院学士说起林辰疏,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劝家人暂时不要去打这个男人的主意,这蛛丝马迹的让人对于揣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林辰疏,怕是不喜欢女人,所以才把那些婚事给拒了的。
沉寂了有一会儿的传闻又重新流传开来,只是一年前林辰疏是众人耻笑的对象,而现在这个“耻”是没有了,笑话还是有很多人看的。
据传闻,颜旭家的千金大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放言要让恶心的林辰疏好看。
传言一来二去,终于慢悠悠地飘进了皇宫里。
宫中御书房,有炭火驱寒,房内温度如春。
一支笔慢慢地落在砚台上,将满满的墨汁熏了一半,随后轻轻落在宣纸之上,晕染开大片墨迹。
“陈殊,朕听闻你最近在忙着婚事?”室内的人穿得单薄,解臻身着一件金龙玄衣,提着笔,坐在桌案边缓缓道。
桌案上,还摆着各式的点心和水果,但基本还是维持着最初的陈列,并没有人吃食。
皇帝的声音落下,房间里并没有人回答。
解臻抬起头,只见陈殊正站在自己案前,一手卷着袖子,一手拿着墨条,正机械地磨着墨。
陈殊穿着红衣劲装,是御前侍卫统一配发的内衫。男人身形瘦削,即便是劲装在身,也显得衣服空荡荡的,倒是腰带束紧,显得男子的腰比女人还要纤细。
“陈殊、陈殊?”见陈殊分神,解臻一愣,又唤了两声。
“嗯?皇上。”陈殊原本凝视在一处的目光终于快速地回神,应道,“皇上有什么事吩咐?”
“……”
解臻原本要说的话还是忍了忍:“你的墨磨得太多了。”
陈殊:“……”
陈殊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手中的墨条已经矮了一大截,砚台里面的墨汁滩了大片。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半路被叫道解臻的御书房。陈殊一开始以为解臻有事找自己,却没有想到对方只是让自己陪着他研磨而已……
自打从天行藏回来,陈殊得知自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许多事情便无从再去仔细思考意义,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尤其是耗时间的事情。
他微微一愣,只好将墨条放下:“皇上息怒,是臣不小心走神了。”
解臻盯着墨看了会,终于放下笔道:“陈殊你最近是否有心事?”
“……没有。”人已经回不去,并没有什么可以盘算的。
解臻听他回得果决,默了阵,还是问道:“朕听说你父亲在为你在筹备婚事。”
“……”解臻对他的消息一向灵敏,当初荼毒生将他带走,也是解臻先找到救了自己。陈殊皱眉,想到那夜场景,没有再说话。
他没说话,解臻对话却继续传来,声音带着低低的嘶哑:“所以你是在想婚事?你想娶哪家的姑娘,如果有碍身份可以与朕说,朕或许能撮合你们。”
“……皇上?”陈殊一愣,看着解臻,但见眼前这个男人容颜依旧,眉宇间还是清俊,说话的神态也还是冷峻。
“你救过朕,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解臻道,“朕可以下诏书给你们订婚。”
解臻说给自己订婚,他是认真的吗?
“多谢皇上关心,臣无心婚事,也没什么想要的。”陈殊回道。
他想要的解臻给不了,说了倒不如不说。
解臻容颜依旧,眸中冷泉的自持在听到陈殊的回复后慢慢瓦解,他眼中有清波化开,淡淡笑道:“是吗?”
这笑容完全不见帝王的冷冽。解臻身上冷峻的寒雪之意还在,伴随着室内的香炉氤氲气息慢慢融化。
陈殊垂眉在旁边等候。
“朕看你最近总是走神。”解臻静静看过,他拾了本桌案上的奏折,递给陈殊,“拿着,读与朕听吧。”
奏折上都是国家大事,解臻竟然直接给他过目?
“皇上?这……”陈殊原本平静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