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一路行出皇宫, 在路上也不知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旁边人影叠叠,突然有人与他错肩而过, 撞得他退后几步, 他这才慢慢地看向四周。
旁边不远处有一座三层楼高的楼房,上有彩带飞舞,是京城有名的醉梦楼。楼旁有不少弯弯绕绕的巷子胡同相互交错。
这是林辰疏死亡的地方,是他在这个世界一切的起点,也是他和另外一个世界联系的终点。
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时候明明就是做完任务就走的想法, 可为什么现在他会和解臻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陈殊站在巷子口发愣。
撞他的人原本骂骂咧咧, 但见陈殊身上穿着红衣官服, 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又换了脸色,忙不迭地道歉, 唯恐对方找自己的麻烦。
陈殊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声没事。
撞人的行人如释重负,连忙低头离开。倒是旁边还有不少行人路过, 一个一个回头朝他的方向看来, 有的指指点点, 有的嬉嬉笑笑,有的窃窃私语。
陈殊看了眼自己袖口上繁复的官服纹路, 终于不再停留, 转身往南城的方向行去。
南城的宅子里,杨戊正在家中拉着韩珩在庭院里比试身手。近日武举结束,杨戊等着朝廷册封, 此时闲来无事正好遇到韩珩, 便起了向这江湖录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起了讨教的心思。韩珩本不想和朝廷中人一般见识, 但想到荆楚在旁边,便勉为其难地答应,故意在荆楚面前露了两手绝活,吊打了杨戊一番。
杨戊武学起点虽然比韩珩晚,但悟性极高,到后面摸着了韩珩的套路,竟能在对方手下走得几十招,倒是把韩珩急得跳脚,又只好更认真地应付起来。
两人打得正到酣处,宅子门口突然被人打开,在院子里的杨戊、 韩珩、荆楚三人同时一愣,只见平常要在宫中当值的陈殊此时竟然在大下午便折回家中,正一个人打开门,又安静地跨过门坎,随后再转身锁上门,再度一言不发地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林大人怎么了?”看到陈殊从院边走过,杨戊慢慢松开架着韩珩的手,向荆楚问道。
荆楚放下手中要缝的衣服,眼中也流露出一丝不解:“我也不知道,疏哥他早上去宫里的时候还好好的。”
刚刚陈殊从外面的回来的模样落寞,看上去和以前大不相同,一点都不像他们平时认识的林大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丝担忧。倒是韩珩见状,居然有模有样地抱着胸分析道:“林大人不会是和皇上吵架了吧?”
“……”杨戊和荆楚同时看向他。
韩珩:“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荆楚小声道:“韩公子,皇上的话不能乱说。”
“……哦。”天子脚下是不应该说皇帝的不好,韩珩点了点头,随后还是忍不住道:“你看林大人眼睛红红的,他只有在和秦公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副样子,他们肯定闹矛盾了。”
荆楚:“……”秦公子,不也就是皇上吗?
还是杨戊比较刻板:“韩公子,林大人的话也不能乱说,更何况事情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还能哪样?”韩珩叹气道,“你看他手上的银甲护腕都没有了。我虽然不过问朝事,但好歹和林辰疏住在一起十几天,林大人什么习惯,我还不了解呐?”
一心一意只想效忠皇帝,做事情目的性极强,不触犯他的利益就不会动手,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官其实毫不在意生活质量,平时喜欢喝最普通的清粥,提到解臻的私人问题就开始回避……韩珩把林辰疏的特点想了一遍,随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还没见过林大人在谁的手里吃过亏,现在把他弄成这样子的,应该也只有他唯一不会动手相向的秦公子了。”
但是秦公子好像也不会对林辰疏怎么样。
可秦公子又是皇上……
盗骨忽然一下子陷入了纠结。
最后还是旁边的荆楚先起身道:“你也别猜了,我还是先去看看疏哥吧。”
荆楚是陈殊认的义妹,这个时候确实是她去问问情况最合适,杨戊和韩珩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荆楚放下手头上的活,起身前往陈殊的房间,但见房间门微敞,陈殊正站在房中,低头看着桌子上摊着的一块拿来用作包袱的黑布,愣愣出神。
黑布上叠放了一点衣物,都是荆楚给陈殊整理好平时穿的。衣物下的桌子旁边又搁着一个白色布条裹着的长形玄铁胚,让荆楚再度愣了愣。
这长形玄铁胚据说是陈殊的兵器,但陈殊平时都把他收起来,这时候拿出来……荆楚看着一愣,下意识地问道:“疏哥,你这是……”
听到荆楚在门口的说话声,陈殊背脊微微一僵,很快伸手将黑布拉起,熟练地打着绳结:“荆楚,你来得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荆楚应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陈殊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我准备离开京城了,这个宅子我本来也是临时住住,我的那份地契上写着你的名字,以后它就交给你和杨戊打理了。”
荆楚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按住陈殊还在收拾的包袱:“疏哥,你在说什么?你离开这里,那是准备要去哪里?”
陈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很快道:“可能会去其他地方看看,先走到哪算哪,遇到合适的再定居吧。”
……看来她的疏哥根本没想好要去哪。
荆楚皱眉,看着陈殊道:“疏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如果要出去散心,你身边总要有个人照料,我是你义妹,带我也一起去吧。”
陈殊自从搬离了林府,生活方面的起居确实都是荆楚在帮忙打点。他闻言微微错愕,还是回绝道:“荆楚,你不是一直想回京城,我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想回京城是想替我哥报仇。如果不是因为疏哥相助,我至今还在陈家村苟活。疏哥,你帮我安定生活,让我重新有了自己的名字,不仅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恩人。我早就想好了,你去哪里,荆楚便去哪里。”荆楚接话道。
陈殊微忡:“和我在一起未必会再有京城这样的条件,而且你已是待嫁的年纪,跟着我始终有欠妥当……”
“我不在意。”荆楚道。
“……”
陈殊整理包袱的手停了下来,他正欲再劝,却听门外又传来杨戊的声音。
“林大人你打算离开京城?那正好,杨某也想跟着林大人去开开眼界,林大人这次也带上我吧。”原本还在院子内的杨戊已经站在荆楚身边。
杨戊身后还有一绛紫男子,是盗骨韩珩,他看了眼房间里的景象,眉眼一弯,不知何处又刷的地取出折扇摇了起来:“林大人这是打算去云游四方?那你走运了,在下不才,正好游历过厉国三百郡县,可以给大人您做个向导。”
陈殊:“……”
盗骨本来就胡来,他暂且可以不管,但杨戊不同。陈殊皱眉看向对方道:“杨戊,你今年刚中武举,又是三甲的名额,前途一片大好,我已经解官,不值得你再跟着了。”
他说出“解官”两个字,杨戊听得一愣。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林大人是三品御前侍卫,再往前一步就是或掌控地方的提督,或掌握一个政面的尚书,权力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林大人正处上升期,竟然辞官了?
不仅是杨戊,旁边的盗骨也微微张嘴,但看陈殊神情,还是叹了口气,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杨戊已经朝着陈殊抱拳道:“林大人,我杨戊入京本就是追寻你而来。既然大人已经辞官,那这官我也不做了,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我一个散人。”
武举榜眼起始也是个六品的官职,大部分进士求而不得,杨戊竟然说不做就不做,陈殊皱眉道,“胡闹,新晋榜眼的位置是皇上册封,若你不上任,那是违抗旨意。杨戊你不要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自青山辞官来投靠你,我便是这么想的。”杨戊道,“等会我便去吏部报备,说不要皇上封官了。林大人的三品都说辞就辞,我这个连官位都没影呢。”
“那敢情好,杨戊你不如也和我一样来混江湖,名声是不好听了点,倒也潇洒自由。”盗骨笑嘻嘻道,“而且林大人也不当官了,以后我倒是可以叫他一声大哥,他武功这么高,我们两个人有人罩着了!”
“如此倒也不错。”杨戊居然还认真地想了一下。
“……”陈殊一时间无言,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本来只是想一个人离开的。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此时,京城南部的房顶上,亦有一玄一暗两道身影从皇宫方向急掠而来,其中玄衣身影速度极快,比身后的暗影当先冲到南城。
“秦公子,再上前,以林公子的功力就会发现我们了。”解臻的速度实在太快,后面的禾闻策发现自己根本追赶不上,只得喊道。
玄衣的身影这才猛地停住脚步,露出鬓前散乱的发丝和微红的眼睛。他远远地站着,看着远处庭院里面的身影,目光却着急地不停地在街巷中逡巡。
终于,视野中有一匹棕色宝马快速穿过道路,来到林辰疏的庭院面前。
陈殊、杨戊、荆楚、韩珩四人还在房间内,忽地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有人在院外高喊了一声杨戊的名字。
四人微微一愣,随后便听到外面的喊音嘹亮,带着些喘音:“圣旨到——新晋武举榜眼杨戊前来接旨!”
册封的圣旨竟然在这个时候下来了?
在场的杨戊等人一惊,只有陈殊微微蹙眉,同时来到前院。
院前门口处,宣旨的人竟是解臻身边的洛总管。
一个武举榜眼的宣旨竟然动用了宫中名头最大的内侍,陈殊站在原地,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熟人。
洛总管在院子里来回张望,见陈殊出现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打开手上夹着的第一份圣旨。
“尚州人士杨戊,武学上乘,德才兼备,于科举武会脱颖而出,得榜眼之位,现特封杨戊榜眼为定北兵马校尉,官职正五品,望杨校尉驱除进犯狄夷,用心辅佐定北大将军。”他很快宣读了圣旨。
杨戊竟然要去边关任职?
圣旨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里,荆楚惊讶地看着接旨的杨戊,又往回看着陈殊。
陈殊也立在当场,看着发愣的杨戊。
“杨校尉,快接旨吧。”罗总管道。
杨戊想起自己之前和陈殊的对话,没有立即接旨,他忽然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大人,历来榜眼封官都是六品,皇上这次怎会封我五品官位?我是定北兵马校尉,那定北大将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