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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三卷番外
    三目界。



    此处黑塔从地面升起, 一大片一大片地竖立,上有天空混沌,浊云卷散, 下有岩土连绵, 草树伶仃, 黑塔大的小的, 高的矮的彼此交织映衬, 形成一道奇观,其中有一座巨大的参天之塔临驾众人之上, 横亘在天地之中俯瞰众生,雄壮而又诡丽。



    巨塔之上有刻着一眼睛图腾, 这原本像是雕刻的死物, 此时再看去时, 却似乎有目光正在慢慢挪移, 往疆土的东面看去。



    东面也还是黑塔,但塔群里却突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地面尘土被荡然轰开,掀起旁边巨塔,有塔不停地倒下, 塔屑横飞,有人的惨叫声不间断地响起。



    动静很快引起了黑塔的注意, 有眼睛往声源处看来, 有惊恐的, 有愤怒的, 有绝望的, 他们的目光一一锁定在一个戴着黑色风兜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材颀长, 他身着一声利落的黑色劲衣, 兜帽罩住大部分的容貌,一手持着长形武器,一手则拎着一个人,目光正冷冷地看过眼前的黑塔与不断涌过来的族群。



    三目界的族群不同于普通人类,为首的一人人形蛛身,人面额上刻着巨大的眼睛图腾,见到黑衣男子后立刻露出怨毒的目光,他望向男子手中提着的人,开口质问,声音却从身上发出的。



    “你到底是谁?竟敢谋逆一目尊神,闯我神泽之地?!”诡怪的腹语从远处的族群中发出,配着刻画的森冷眼睛,竟然显得无比黑暗恐怖。



    人形蛛声音隆响,旁边族群里的鬼怪异人闻言,亦纷纷向来的黑衣男子大声嘶吼质问。



    “一目尊神?区区一个小小位面,也妄敢自称神祗?”黑衣男子独自一人站在一破碎的黑塔边,他来时孑然,见此处情景,很快冷笑一声 ,一手将自己手中拎着的人抛出道,“我说了我要他的魂魄,三日期限已过,你们再不交出,就和这个伪神一样下场。”



    被拎着的人很快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人形蛛和众人同时看去,只见地上的人头骨被人砸得粉碎,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亡的人面目狰狞,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骷髅串成的长珠,此时他脑袋开瓢,半面被削的干净,不露出森森白骨,竟变得和长珠上的骷髅一样。



    “你、你竟敢杀一目尊神。”人形蛛看见一目尊神如此惨状,面上浮出杀意,“你要的是我们神始,他岂能交给你一无名之辈,敢闯我神泽之地,本尊定让你死无葬生之地!”



    他说着,蛛腹忽然胀了将近一倍之大,那人面蛛蛛口蠕动了几下,忽然巨口一张,竟有无数数不清的黑虫从他的口中吞吐而出,密密麻麻地往黑衣男子蜂拥而去。



    此景看得瘆人,黑衣男子不禁倒退了两步,但见对方黑虫已经涌至自己的脚面,眼睛微凝,瞳孔中立刻被星光染过。



    “长明。”他唤道。



    周边星光顿时疯狂涌出,黑衣男子手中提着长棍,周身有万千气息疯狂绕转,破开虫群,往人面蛛冲杀过去。



    “既然如此,便休怪我下手无情!”



    “杀——”人面蛛身后的族群亦发出震天的喊声,黑塔上的无数眼睛疯狂睁大着,憎恨着,很不得能就此吞噬眼前的黑衣男子。



    “杀,杀,杀,这人要抢我们的神始!”



    “神始不可能离开神泽之地。”



    “他是我们的,永远都是我们的!”



    “……”



    广阔无垠的黑塔群里爆发出阵阵声响,自塔东面而起,不断有轰然声响响起,黑塔一路倾塌而下,竟如同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爆破,势如破竹,无往不摧。



    东面一路向北,黑衣男子渐渐地靠近黑塔群中心,中心处亦有黑塔挺立,塔身直冲入凌霄,塔尖有日光照耀,将整个浑浊的世界照得昏亮。



    见黑衣人靠近,主塔的眼睛开始颤抖害怕起来,黑衣人一人拾级而上,一棒轰开巨门,大步往黑塔里面迈进。



    黑塔里有护卫不断涌上,黑衣人星光一闪,掀飞护卫,已然杀至殿中。



    殿内是黑塔的祭拜场所,殿中有三像竖立,黑衣人一眼冷冷扫过,再抬眼看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却忽然被三像对面对立的白衣人像拉住视线,脚步渐渐放慢下来。



    他目光落在那神像身上,慢慢从神像身上堆砌的索链上移,看过神像的被枷锁的手,又看过神像的身体,最后视线落在神像的容颜上。



    白衣神像被打理得崭新,旁边还有无数贡品摆放,与三像对立,应当就是人面蛛所说的“神始”。



    黑衣人瞳孔微颤,眉宇却渐渐蹙起,他慢慢握紧手中的武器,最终缓缓闭上眼没有再看神像。



    他似有心事,心绪不定,忽地感觉身侧有一道厉风袭来,连忙劈手从空中抓过,只感觉手中似抓到一条黏腻的事物,定眼看时,竟是一条全身银色的长蛇。



    “嘶——”长蛇被人捏住,立刻疯狂扭动,利牙往黑衣人的手臂上一口咬下。



    “啊。”黑衣人发出一身嘶哑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劈手将银蛇扔在墙面上,连忙伸手捂住伤口。



    银蛇被他当场震死,但他手上已经有黑气正疯狂地上涌。但很快在他的身体里面又有一道星光溢出,不断地与黑气交缠在一起。



    黑衣人微微吸了两口冷气,忽地手中武器一棒掷出,瞬间将一人从无形中撞出,惨叫一声,一棒被黑衣人钉在地面上,



    有血液在地面上大团晕开。



    “第三尊?”黑衣人敛了目光,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钉在地面上的人走过去。



    被钉在地面上的看上去像是个人,他的衣着打扮和塔内的拿着蛇的第三像十分相像,若按一目尊、二目尊这样的伪神称呼,这人应该就是三目尊神了。



    果然那被钉的人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起来,他已受致命伤,想拔出胸口的铁棒,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死死地看着突如其来进入深泽之地大开杀戒的黑衣人。



    “他在哪里?”黑衣人捂着手臂,一步一步渐渐地往三目尊神走去,他手上的黑气渐渐地褪去,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三目尊神目光微微一变,他看着黑衣人的容貌,扭动渐渐疲缓下来:“谁?你说神始?”



    黑衣人没有说话,慢慢抓过将三目尊神钉住的木棍。



    “你是谁,找他到底做什么。”三目尊神彻底不动了,他躺在地面看着黑衣人道,“难道你也是为了他的力量?”



    “我和你们不一样。”黑衣人回答道。



    拥有足够的力量摧毁神泽之地,这人或许真的不需要那残魂上面的力量。三目尊神咳了口血,忽然瘆瘆地笑起来:“可你摧毁了整个神泽之地,难道以为我会告诉你?”



    黑衣人骤然收紧目光。



    “神始被我等禁锢了数千年,力量早就在衰落了。”也就在忽然间,三目尊神报复性地狂笑起来,“这世上只有我们三目知道他的下落,可惜一目二目都被你打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黑衣人脸色一变,慢慢握紧手中的武器,但听地上的人大声笑道:“神始可能已经消失了,也可能还被我们关着,你不是在找他吗?那就自己去找啊!不过我猜你肯定找不到哈哈哈哈哈……”



    他厉声狂笑不止,黑衣人目光微沉,从他身体中抽出武器。



    *



    笑声戛然而止,一切重新陷入黑暗,有人猛地惊醒,赫然睁开眼睛。



    诡异的黑塔和壁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碧绿的树枝,耳边轻缓的铃铛声,以及眼角处一座小小的平房。



    僵坐在树上的鸩安予胸口缓缓起伏了一下,随后倚靠在树干上微微眯起眼睛。



    他已经离开□□藏二十年了,自从得到第三像的传承,他修为上每精进一点,那第三像的记忆总是会出现凌乱重复的片段,而自上次在太乾生死阵被雷劈过以后,第三像的记忆来得更加频繁了。。



    适才,他仿佛又看到了第三像临死时候的画面,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记起的时候更加清楚。



    “……真的是他。”这个场景已经回想了数次,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但自他见到陈殊真正的模样之后,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带着风兜的黑衣人。



    陈殊和黑衣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武功、术法上都非常相似。



    只是按照他的推算,□□藏覆灭应当有数千年之久,陈殊按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活了很久的人,但他的记忆却没有□□藏的故事,甚至不知道当年解臻其实就被藏在白衣人像后面的墙中……



    鸩安予心中沉默,忽地在耳边听到一丝拉门的声音,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暗影从房门中缓步踱出。



    这人是他从雷劫中救回来的路通明,一个普通的凡人。



    路七似乎知道自己在树上修炼,正往树的方向走来。他身上还背着一只包袱,不过一会儿已然在树下站定。



    “鸩安予,我走了。”路七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哦。”鸩安予在树上应了一声。



    路七在树下微微一愣,还是朝着声源的方向拱手道:“这几日多谢你照顾。”



    “嗯。”鸩安予继续应道。



    “日后若你碰到什么难事,我路通明定然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路七又道。



    “你觉得我会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鸩安予嗤地笑了一声,“别废话了,像你这样的跟屁虫 ,我巴不得你走越远越好。”



    路七:“……”



    暗影看了树上蓝白身影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鸩安予忽然皱眉,从树上站起身来。



    暗影还在继续往前走,他这次似像是真的离开了,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样子。



    鸩安予冷哼一声,忽然手中摸出一叠药粉,轻轻一抖,任由其撒进空中。



    路七还在路上走,但走了几步,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他忽然蜷曲身体,用手摸住自己的胸口,几步踉跄,终于连人带着包袱一起摔在地上。



    “鸩安予你、你……又对我下毒?”暗影面色透白,无力地在地上挣扎了几次,竟一时间起不了身。



    鸩安予闻言,从树上一步跃下。



    “路通明,你当初不是用针偷袭我偷袭得很开心吗?怎么这回这么急着走?”蓝白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他没走一步,身后的铃声便响了一下。



    路七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唯有胸膛一起一伏,喉咙轻咽,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鸩安予眼睛惬意地眯起,他慢慢走到路七身边,将对方的包袱放到路七的胸口。



    “我又改变主意了,还是让你跟着我比较好玩。”他道。



    路七满额冷汗,只想着反驳,却发现根本连手指都无法抬起。



    鸩安予看着路七眼中的挣扎,哈哈大笑一声,一把抱起眼前的暗影,姗姗往房屋走去。



    *



    千年沧海桑田,止不住的日月更替,岁月无情。



    往事悠悠重新再现,几个日出几个日落,荒废的黑塔世界再无常人声息,地面大量倾塌,开始不断崩坏,隆隆往异界沉去。



    一个带着风兜的青黑衣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终于离开三目世界。



    他在世间走走停停,看过几家悲欢,见过几家离合,忽然有一日停下脚步,于一处碧绿的草地上轻轻坐下。



    “长明。”黑衣人忽然缓缓道。



    空气中泛出一丝波纹,有光芒从水纹中隐隐透出。



    黑衣人看了眼水纹,随后慢慢抬首看向前方,声音再度响起:“我不打算再继续了。”



    轻风拂过草坪,让青草缓缓地摆动枝叶。



    水纹中,有生硬的声音响了起来,熟悉的,又毫无感情的。



    “什么?”它问道。



    黑衣人慢慢地放下手中拿着的铁棍,他没有看着长明的方向,只是低低地说道:“我跟着你收集他的残魂好像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嗯。”波纹泛着光回答道。



    黑衣人低低道,“长明,为了你的任务,为了能够帮他筹集魂魄,我放弃了原来的生活,这一百年,我父母应该都已经过世了,我也没回去看他们一眼,你带我离开的这几年,我甚至都没有尽过孝……”



    长明没有回答。



    黑衣人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他茫然地看着前方道:“我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你说我很久以前和他有过一段过往,可我完全不记得啊……”



    水纹轻轻漾起波光,依旧是一片平静。



    “我在想,是不是你说的那段过往其实是镜花水月。”黑衣人道,“那天我在三目界看到他的雕塑时候,我发现我完全不认识他,如果喜欢得刻骨铭心,为何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长明依旧沉默。



    “我做了这么久的事情,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黑衣人又问道。



    眼前只有蓝天绿地,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黑衣人终于缓缓摘下自己的兜帽,他的头发半长,原本乌黑的青丝此时正慢慢褪去颜色,不一会儿便变成花白一片。



    “一百年,我累了,也老了。”黑衣人道。



    “……”



    “长明,放我走吧。”



    “……”



    长明沉默,隔了许久,他方才缓缓道,“你们都是如此,但我的力量已经不多了。”



    黑衣人闭上眼睛,自他的额前开始,容貌渐渐崩散,如同流沙一般缓缓逝去,渐渐的,他的身体被风吹过,终于化为尘土,与风消散。



    他留下的,只有一根铁棍和几件衣物,还有一盏魂灯。



    而在他原来待过的位置,有一道透明的人影慢慢显现,人影身穿一袭仙衫,他目光机械地看向远方。



    他的容貌和逝去的黑衣人一模一样,但此时冰冷无情的脸上带着迷茫、不解。



    “越长明,我是不是错了。”



    “你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不是应该让人魂一直留下来”



    “可是越长明……他每一世都说累了。”



    “我也很累了。”



    “……”



    没有人回答他。



    人影垂眼,终于还是拾起脚步重新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