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戊刚要出列的步子微微顿了顿, 暗暗抬首看着高堂上的解臻。
台下原本还要参奏的臣子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在说的老臣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暗中看了眼同被卸权的老臣,连番使了几个眼色。
“臣等也并非弹劾敬宁侯。”老臣中终于又有人出列道, “皇上, 敬宁侯能保护圣驾、解救边关危机是不假,臣等也记得侯王风采。但林辰疏现在位高权重, 总揽军政, 臣等也是为皇上着想。”
他说此话后,朝中的人各看一眼,之前还在说话的臣子们见到有人替自己说话,各松了口气, 看向坐在上方的帝王。
帝王十二旒下遮掩了神情,他看着台下众人,原本冷峻的神情并没有所动,反是慢慢开口道:“敬宁侯为朕代行新政, 本就是为朕操劳。祁尚书, 你不但不体恤敬宁侯良苦用意, 反而没有完成任务,质疑他的审查, 这是何意?”
他说话缓缓道来, 竟然先提了最开始参奏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一愣,他面色微微僵住, 连忙作揖道:“臣也不是质疑,实在是臣和臣手下已经尽力……”
“即是尽力而为还不能做好, 又何必占着二品的高位不放?”户部尚书低头为自己辩解, 耳畔却已传来解臻的一声冷笑, 帝王已经传话道,“祁行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去户部。尚书一位能者居之,你不行,自会有有能力的人为朕解忧。”
“皇上?!”祁尚书没想到解臻轻飘飘几句竟然就直接革了自己的官职,他脸色顿时大变,连忙抬头看向帝王,但见对方喜怒不形于色,竟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新帝登基已经将近五年,在朝的老臣都知道解臻鲜少真的会在朝堂上动怒,即便上当初让林辰疏坐上龙椅身边的位置,做的事情也是暗藏锋芒、事后算账的作风,更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当场革人官职。可眼下帝王从十二旒内透出的目光冰冷,神情完全没有作伪,俨然一副真的样子。祁尚书双腿瞬间一软,立刻下跪道,“皇上,臣没有懈怠啊皇上,臣、臣无意冒犯敬宁侯,还请皇上恕罪,再给臣一次机会!”
解臻没有答话,只是唤过洛总管。
洛总管立刻明白解臻的意思,直接让人上前取了祁尚书的玄冠、谏牌。他侍奉解臻多年,自然知道户部尚书为何被革职的原因——当初皇上为留住林辰疏曾特地命自己快马亲自赶往对方住府宣读圣旨,对林辰疏的重视不言而喻。而今林辰疏身为敬宁侯,每个月都会在宫中留宿几日,和解臻关系非同一般,就连今日此时怕都还在解臻寝宫中睡着。这祁尚书不知好歹直接触动解臻的逆鳞,解臻并不是会吃亏的人,肯定会对他直接开刀。
被革了官职的祁行风一边想皇帝磕头一边哭嚎,但很快被宫中侍卫带下大殿,殿内唯听到前户部尚书渐行渐远的哭喊,安静成一片。原本出列过的礼部尚书、钦天监、吏部尚书和说话的尚书都感觉背脊发凉,低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地面。其余的臣子暗暗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赶热闹去淌参奏敬宁侯的浑水,但此时却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现在的大殿恐怕是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礼部尚书、钦天监国事。”没隔一会儿,解臻的声音果然点了二人名字,“祈雨确需如此排场?”
有户部尚书的革职在前,礼部尚书满头大汗道:“皇上,以往的祈雨典礼是过程是比较繁琐。只是我朝一直也久未缝旱灾,也已经许久没办这样的典礼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解臻闻言道:“我国连番战乱,国库空虚。朕对祈雨一事也是知晓不多,典礼素以心诚感召上天。钦天监以为如何?”
钦天监心中早已经将把自己拖下水的礼部尚书骂了一通,但听解臻此言立刻应道:“皇上说的是,皇上和敬宁侯励精图治、心系百姓,心诚所致,苍天有眼,当会为我国降下甘霖。”
“是是是。皇上所言极是。”旁边礼部尚书唯恐乌纱帽不保,连忙回道。
他说这话又摇摆了自己的立场。解臻只是笑了声,看向心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是在梁丰远之后解臻提拔上去的新官员,但见解臻看来心头一凛,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还没开口人已经往下跪地。
“敬宁侯提拔官员之时都提前与朕商讨,也经过朕的许可。”解臻目光冰冷道,“你若不满,朕自会让别人顶替上来。”
“皇上恕罪,臣知错了,臣不敢。”吏部尚书连连磕头,只恨自己一时多嘴。
解臻面色冷峻,命吏部尚书停职一月,罚半年俸禄。
吏部尚书不敢反驳,只得让洛总管派人解了衣冠,认命地退出大殿。
他们本是参奏敬宁侯林辰疏手段强硬,谁不曾想半个时辰内解臻直接在大殿内当场革职两个二品官员,态度比林辰疏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岂还敢再说敬宁侯的不是。参奏过的老臣也面如土色,大感不妙。
以前有齐言储、 方守乾两个重权人物把政,解臻从未在大殿上直接上手整顿朝堂,而今天这番变化,让所有老臣再度醒悟过来,他们的皇帝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傀儡,而是脱离所有人掌控的帝王。
而今,帝王已经向他们冷冷地看过来。
“至于几位臣子弹劾敬宁侯的……”解臻坐在皇位上道,“朕不知敬宁侯是如何得罪你们了,能否说来听听?”
老臣们哑然。敬宁侯林辰疏做事速来雷厉风行,他们手下许多门生都曾以此抱怨,再加上解臻分给敬宁侯的府邸和田契又是京城和京郊上好的位置,已然让许多世家嫉妒眼红,这许许多多因素加起来,利益已然相悖。
林辰疏一商贾之子,在几年前还是人人嘲笑的存在,而今攀附解臻做皇帝身边都宠臣,一夜之间比他们地位还要高崇,任谁也感觉到不顺眼。再加上先前因反驳林辰疏的位置而被拿了实权,几个老臣心中都憋了一口恶气。
只可惜这诸多理由都不是可以拿到台面上的。参奏的臣子冷汗涔涔,不敢多言道:“权臣、宠臣谋逆古来有之,臣等也是想提醒皇上。”
“敬宁侯只要在这里一天,便是朕的人,何须要你们提醒?”解臻冷面冷眼道。
“……”赐敬宁侯龙椅边的宝座便足以看处当今圣上对林辰疏的重视。此事这一句“朕的人”,让朝中不少惹动容。
解臻却没有管这些人的目光,扫过几位老臣道:“尔等年事已大,朕看几位也十分辛苦,明日起便不用再来上朝了。”
皇帝的意思是让他们告老还乡?!
几个老臣顿时面色苍白,直接恻然在朝上乞求宽容。旁边的文武百官见状,也不知是无视好还是怜悯好。
杨戊和李邺之站在最后面,亦亲眼看到解臻因林辰疏的事情直接罢免朝中官员。杨戊听着前方老臣们的哀求,又忍不住看向解臻。
他是知道林辰疏和解臻关系不一样。解臻曾御驾亲征将林辰疏从狄夷军营里救出,太乾生死阵时林辰疏听闻解臻遇险也是第一个冲出,这两人更是曾经同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又时常待在一起并肩而行,足以证明解臻和林辰疏的关系远远不止表面上看的那样子。
林辰疏应该是认定了解臻,所以才会和解臻在一起。杨戊一开始听到林辰疏声名被辱的时候原本还想站出来与人据理力争,结果解臻却比他更快更迅速地解决了,完全和自己不是一二个等级的。
大概也只有解臻才能和他的林大人走到一起吧。
杨戊心里想着,但见这个帝王身穿龙袍,容貌端庄威严,朝堂下有人在哭,但他颜色连半分都没有动,只是叫过皇城里面的护卫,随后冷眼看着这些老臣自行脱下玄冠。
早上的朝事原本是一个时辰的事情,但今日朝中有大量变动,解臻上朝了两个时辰方才宣布下朝。他处理完一批陈子后,想到陈殊还在寝宫之中,也没有择路去御书房,只是命人回寝宫休憩。
这一路宫墙走过,解臻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寝殿。
他离开的时候,因为林辰疏还在里面睡着的缘故,房门本是掩上,但等到解臻回来的时候,却见原本寝殿的门口轻轻敞着,像是被什么人推开了。
解臻皱眉,轻轻拾起脚步往殿内走去,他怕惊醒陈殊,走路的时候没有带着声音,但等到进入内房的时候,却见房间里的床上并没有人。
房间里四下也没有别人的呼吸声。
原本是想让陈殊多休息一会 ,解臻唤过殿里的不内侍询问。
“皇上,你走后不久敬宁侯便醒了。”内侍看着解臻欲言又止,但态度上却还是恭恭敬敬道,“他本来也在等皇上回来,但到了中途便和小人说府上有事,要先出宫回去一趟了。”
“他回去了?”
“是。”内侍道。
林辰疏的府上虽大,但住的不过陈殊一人而已,平时也并不会有什么临时的事情,解臻的眉很快沉了下来,他屏退身边的人,慢慢坐在寝殿中。
陈殊在这里待了一夜,第二天被褥已经换了,但想起昨夜欢好,解臻院本冷厉的脸渐渐变得柔缓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了什么。
解臻目光一愣,很快往刚刚看到的地面上看去。
地面平整,但上面却溅着几滴液体。
解臻目光缩紧,蹲身轻轻用手拭了地板上的液体,等到摊开手掌时,却见蘸试的指尖上,有一片暗红,是血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