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意识昏沉, 时睡时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突然磕到了什么, 车身一震,方才让他慢慢睁眼,重新振作了一点精神,掀开车帘往路边看去。
此时路边是一片山林, 林中幽静, 只剩下几声鸟语和兽蹄。车轮下的路是有石子颠簸,并不像之前看过的官道那样宽敞平坦。阳光被林树的枝杈遮挡, 整条路看上去显得有些阴郁。
“这是哪里?”陈殊皱眉, 向车夫问道。
车夫坐在车厢前, 提着马鞭的手一僵,隔了一会儿才道:“回、回侯爷,前面就是落阳岗。”
“落阳岗?”陈殊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地名, 但头却昏昏沉沉并不见好转, 只得伸手按了下眉心,慢慢道,“我好似没有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回、回侯爷, 落阳岗是去西锤的小路,抄这条路能比官道省一半左右的路程,就是路途颠簸了一些。”马车闻言连忙又道。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平稳,陈殊只道是对方怕自己的缘故,低低应了一声。
车夫松了一口气,驱马又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 终于见到半路上有人站在路的中间, 他开始放慢马车速度。
“怎么了?”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 陈殊咳了几声,耳边却传来女子的哭声。
“前面有人。”车夫犹豫了一下,回道,“好像是西锤过来的流民。”
京城已渐渐有流民过来乞讨求生,在此处遇到也并不奇怪,陈殊微微一愣,他再度撩开门帘,却见前面的道路中间此时站了五六个人。这些人身上穿着褴褛,和京城来的流民十分相像,此时正围着一个女子低低地劝慰着。
那被围在中间的女子正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肩膀正在轻微地抖动着,哭声便是从她身上传出,看似时分悲切。
这样子看上去像是正在哀悼着什么,但落阳岗却被这群人堵住,若非前人散开,马车便无法再前行。
“扶我过去看看。”陈见状说道。
他此时手脚无力,自己一个人已经十分吃力。车夫见状犹豫了一下,很快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扶陈殊下车。
此时有秋日高照,但林间阴凉,反而有风吹过,让人感觉一丝幽冷。陈殊往前行了几步,便看到那女子身边竟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脸色灰败,喉咙干裂,身上毫无气息,似刚死不久。
女子跪在尸体身边,露出半边脸颊。那脸颊的肤色原本应该是十分白皙,但女子脖颈上却有红痕,像是被太阳晒伤的痕迹。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衣衫,此时已经风尘仆仆全是脏色,听到背后的动静,微微侧头,露出一张略微熟悉的侧脸。
陈殊微微一愣。
女子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人,她脸上泪珠犹存,眼睛却愣愣地看着陈殊。
“颜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旁边有人劝慰道。
“我知道……”女子重新恍神,垂眼应了一声,擦去脸上的泪痕,却又忍不住往陈殊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眼眸微大,还是和之前所见的一样,只是眼中少了许多骄横。陈殊与她对视一眼,还是打了一声招呼:“颜茜姑娘。”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塞北军首领、镇北将军颜旭之女,颜茜。
颜茜曾经因为寇时分武举状元、林和鸣退媒的事情来到陈述的住处大闹一场,其父颜旭出事后,女子匆匆离去,没有再与陈殊纠缠。
陈殊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撞见颜旭的女儿,愣在当场。
一年多前,厉朝的北军虽然大胜狄夷,但颜旭身为塞北军首领,被诡云谲拿来做当做怪物一般饲养。陈殊当时为救被困解臻,情急之下一刀削下了对方的头颅,自己也被颜旭打伤,引动伤势彻底恶化。
颜旭被他和解臻一同剿灭,所剩下的只有乌延珀送过来的一盒骨灰,颜家义子寇时分在溯源一役中失踪,没有再返回京城。颜家没有男人的支撑,很快衰败下来,据说在十个月前便举家搬离了京城,失去了踪影。
从如日中天到家道中落,不过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林侯爷……”女子目光回避,低低道。
陈殊默了默,想到他和颜旭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但对方确是自己所杀,虽没有直接致死,后来解臻也是为他将延续彻底杀死。他面色微僵,看着颜茜,最后还是叹了一声,关心地问道:“颜茜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我、我……”颜茜声音如同低呐,眼中眼泪又忍不住滑落下来道,“家父逝去后,我家在京中已无法立足,便只好回到老家。我本想在西锤为家父和兄长守孝三年,但没曾想会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旱……一个月前是常郎带我离开西锤,本想回京避一避天灾,没想到、没想到常郎他却先支撑不住了……”
她话没说完,又低低地哭泣起来。
颜茜说的常郎应该就是倒在地上的男子。陈殊看过尸体一眼,这尸体已无回天之力,总不能一直让他拦在落阳岗上,只得安慰道:“颜茜姑娘切莫因悲痛伤身,若是常郎在天有灵,也不想你为他如此伤心。”
他说不得长一点的话,此时虽然已经服用过风轻花压制伤痛,但方一开口便得喉咙如同漏风一样难受,此时说完,便一边低咳着,一边去扶颜茜起来。
颜茜听到陈殊的话微微一愣,目光立刻落在陈殊的脸上,但见陈殊容颜俊美,一如自己第一次所见,心中微微一颤。
但当她看到陈殊脸上挥之不去的病容以后,目光却又倏地便冷了下来。
林辰疏正在靠近她,就在她的旁边。
陈殊头昏欲裂,没有察觉颜茜的异状。他扶起女子,但见对方低头,神情埋在阴影里并看不真切,便捂唇轻咳了几声,正要继续劝导。
也就在他要继续开口之时,陈殊忽地察觉六识有异,正待反应,脑中却忽然乍现一道奇异的更声。
“梆——”更声仿佛在耳边猛地炸开,让人的眼前骤然一黑,陈殊原本昏沉的意识里突然闪现一道白光。
陈殊的身体顿时僵住,他的手还维持着捂唇的姿势,直至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慢慢睁大,低头缓缓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有血从身上流下,陈殊目之所及处,只见自己的身体左腹已经没入了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