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却再度撩起陈婉的长发, 让女子乌丝散入空中。
陈殊看着陈婉在夜里的容颜,蹲身在陈婉旁边一起坐下,眺望前方的一夜繁华。
“以前你小时候总是缠着我让我带你来这里玩。”陈殊的声音在夜里清澈响起, 他眼眸里映着灯景, “只可惜这边不开放给外人参观,现在难得有一次机会, 便带你过来看看。”
陈婉一愕,敛眉低低地笑了起来:“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啦?那时候我还六七岁吧,你居然还记得。”
陈殊微微一笑:“不喜欢吗?”
“喜欢, 只要是哥你做的,我都喜欢。”陈婉复又看向眼前这片瑰丽壮观的景象。
她说着,悬空的脚轻轻地开始摇晃:“我很开心哥你带着我来这里。”
城市透过高空上浮的喧嚣,头顶飞机划过长空的尾声,两人静静凭塔而坐,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殊听到陈婉忽然低声开口,哼出的却是一首歌曲。
“昔年恍若梦,寒夜事如风;犹记长空下少年远行, 金染白衣灿若晴, 初次邂逅, 不忘白首……”
歌声渺渺,陈殊只觉得余音飘荡了许久, 这才随着风声消逝在空中。
“小婉。”隔了许久,他方才开口看着陈婉道, “闭上眼睛, 不要睁开。”
“好。”陈婉嘴角轻轻勾起, 眼睛却已经听着陈殊的话阖上。
陈殊看着陈婉在自己面前温顺的容颜, 依稀还是七年前离开时候的模样,他心中微宽,终于抬起一只手,轻轻拂过陈婉的天灵。
黑夜里,有星光慢慢地从陈殊手里出现。这些星光宛如萤火虫般渐渐缭绕在陈婉的身侧,时明时亮,时聚时散,仿佛有一练银河,缓缓地随着陈婉的额间转动。
这光芒攒聚了一会儿,陈婉额间的印堂处缓缓地冒出一道黑气。它盘踞在陈婉的天灵处,宛若窥探一般露出端倪,却又吞吐不前。
陈殊目光微凝,手中星光大作,迅速包围黑气所在之处。无数星光奔涌至印堂处,牢牢地牵扯住黑气,慢慢地往外祛除。
黑气与星光僵持,过了许久终于慢慢败下阵来。它被星光一点一点地带出陈婉的天灵之处,随后被陈殊用手轻轻拍散。
“可以睁眼了。”见黑气融入空中,被风一丝一缕地吹散,陈殊慢慢地收回星光。
“哥?”陈婉睁眼之时,还看到一点余下的星光从陈殊手中褪去。
“你身体里的煞气已经被驱散干净,不用再害怕自己会影响别人的命盘。”陈殊回答道,“以后什么七杀,什么命盘,都不会再阻挡你。”
“哥……”陈婉听着微微一愣,慢慢抓过陈殊的手唤道。
“嗯?”陈殊回应。
被解决命盘的事情是一件好消息,陈婉知道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她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开始颤了起来:“哥,谢谢你。”
“傻丫头。”陈殊拉过陈婉,并肩坐着。
陈婉连忙又平稳住自己的声音:“哥,我一直都没问你,你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我……”陈殊收紧抱着陈婉肩膀的手,目光颤了颤,看着身边的妹妹几次没有开口,最终才将目光看向远方,看着远方星辰,“小婉,我又要离开了。”
空气里有一丝静默。
“没事、没事。”隔了一会儿,陈婉方才响起,声音轻轻地抖,“哥,你只管走,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陈殊安静地看着远方。
“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隔了一会儿,陈婉又问道。
“……”陈殊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堵住了似的,他几次欲言,直至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带着嘶哑,“小婉,哥哥、哥哥可能、可能……”
“只要哥哥你平平安安的,就很好,就很好。”陈婉已经颤道,“我都可以的,我都可以的……”
“小婉,你和沈蕴也要好好生活。”陈殊道。
陈婉想点头答应,但夜风吹来,她睁着眼睛,却见远方的灯光已经一片模糊,再开口的时候,只有了一声单音。
“哥……”
“哥……哥……我……”陈婉想再说我会的,话到口中再度堵住,她张口,声音已经溃然。
陈殊搂过陈婉。
“哥……我、我、我……哥……”陈婉埋在陈殊怀里嚎啕大哭。
“哥,我们、我们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机会,对不对?”
“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哭的……”
“对不起……”
“哥,我我……我是真的长大了啊……”
陈婉的眼泪如同溃堤,无数话到口中终于咽下,她紧紧抱着陈殊,失声道,“哥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哥,你能跟我讲讲你在那个世界的故事吗?”
“哥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能讲给我听吗?”
“哥,他一定一定要对你好好的啊……”
“……”
明月星洒,独照高空两人的身影,夜风拂过,将哭声飘远,与世间喧闹相融,消散在这茫茫夜里。
一夜过去,等再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吕正通的案子已经解决,陈益勋的案子也有了新的进展。二十年前陈家根深叶茂,势力庞大,陈益勋作案无所顾忌,很快被警方查到了端倪,并通过肇事司机的笔录与指认以及完整的证据链彻底定案,向陈益勋进行正式逮捕。
定案的那一天,虞欣微向陈婉、陈殊打了个电话,告知案情的新进展,而此时的陈家兄妹已经乘坐飞机离开了g市,开始进行了新定的旅游计划。
虞欣微听到二人的消息一愣,随后又很快释然。
她曾经对陈殊有过好感,以为自己可以尝试了解这个男人,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发现自己和陈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看上去孱弱,但也只有见过这男人出手的人才知道隐藏在这人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或许她到现在也没有揭开陈殊真实的样子。虞欣微又想。
但那天如果没有陈殊,她或许就可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被吕正通杀死了。
虞欣微缓缓一笑,将陈殊绑架案的案件放入卷底,在电话里面又祝福了几句希望兄妹二人旅途愉快。
陈婉连声道谢,复又邀请虞欣微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虞欣微一愣,向陈婉道喜。
陈婉笑笑,又和虞欣微聊了几句,随后挂断电话,笑着向陈殊指起远边的沙滩。
兄妹两人真的开始当初陈婉定下的旅游计划,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之前所期限的半个月。两人一道去看了最蓝的海阔天空,一起去体验了炎热的沙漠奇景,又前往绿地草原,不仅体验了马背生活,甚至还意外地开启了一场驱赶狼群的奇怪之旅。
北地极光,海洋鲸落,雨林探险,陈殊带着陈婉走过一场又一场的景色,等到环游一圈,两人重新回到g市的小别墅里,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年陈婉的公司交给手下人打理,新上任的执行经理为做出业绩,竟然又收购了一个公司,让夕照的产业变得更加庞大。陈婉没想到自己出去一年后竟然是这样的效果,不由得哭笑不得,亲自着手制定公司新项目的大方向。
沈蕴得知陈婉回来,亲自带着聘礼上门。他没有亲属,替他来讲亲事的竟然是他的师父天师通五星级天师仪清居。
陈殊对此受宠若惊,但还是作为女方的亲属被陈婉推了出去,和仪清居交谈了几句,你一言我一语,再加上仪清居本来通晓玄黄八卦,很快便择了个大喜的日子,定下了婚期。
三个月后。
“哥,我要抛了哦!”身穿礼服的陈婉叫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头上戴着头花,与长长的衣摆一起拖着草地,纱布上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折射灯光不停地闪烁,衬着整个人端华艳丽,让人移不开目光。
“新娘子,你这不对啊,手捧花是谁捡到就归谁的,你这不是公然作弊嘛!”旁边有伴娘看着新娘子背过身的架势,连忙道。
“可我只想给我哥哥。” 陈婉纠结道。
“咦——小婉你好偏心,你这么帅肯定会给你讨个嫂子的。”伴娘笑嘻嘻地打趣道。
陈婉闻言眉间轻然一动,悄悄侧头往后面看去,只见自己的哥哥穿着西装,容颜俊美,模样笔挺,正朝她露出笑容。
陈婉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捧花扬起嘴角道:“哼,反正我哥身手厉害,肯定会是他拿到的!”
“陈总,你当你哥是武林高手吗哈哈哈?”伴娘们再度哈哈笑了起来。
陈婉眉眼含笑,没有再解释,她伸手,将手捧花轻轻抛过头顶。
“快抢快抢!”一群人拥上。
陈殊走上前。
“谁,是谁抢到了?”有人在问,现场一片嬉闹。
陈婉闻言,也缓缓地转身,看向身后。
天边有一道云旋缓缓形成,蓝天白云下云卷云舒,有浮云沉沉浮浮,盘踞在远方,宛如苍天睁眼,正俯视着这世间的众人。
苍穹之下,陈殊站在她不远处,将手捧花拿在手里,朝她晃了晃。
陈婉露出笑容,她提着白纱裙子缓缓跑上前,裙子上每一颗钻石都随着她的跑动闪着晶莹的光芒。
她终于踩着漂亮的高跟鞋,穿着最幸福的婚纱,在他的哥哥面前站定。
双眸相视,陈婉上前轻轻蹭了下陈殊的肩膀。
“小婉。”陈殊唤道。
陈婉脸上保持着笑容,她看着天边的云旋,笑道:“哥,我今天很开心、很开心。”
“我会好好的。”
“哥哥。”
“一路顺风。”
*
而在另一个世界彼端。
御书房内,有人挑灯夜看,烛光照下,映出一个矮矮的身影。
那身影穿得十分臃肿,此时拿起书房里面的一个折子,仔细地翻看,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读道:“钦天监有奏,天降神火,西锤干旱已有一年余载,臣观天象,并未发现有女、女……”
他声音清清脆脆,读到这里,忽然尴尬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将折子递出:“太傅,这是什么字?”
被递的人满头花白,正一手支额打着瞌睡。
弱小的身影默然一阵,但看到御书房内堆积如案的奏折,还是轻轻向前撞了一下前面的人的手。
“太傅,太傅!”他叫道。
这一回用折子撞到睡觉的人,这人终于挣开眼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瓜娃子,又有什么事?”
“……”被人叫做“瓜娃子”的人手一僵,他泯着唇,终于还是像前面一挪,用笔端点着其中一个字。
“这叫做魃。” 醒来的人用眼睛挪着看了一下。
“魃?魃又是什么意思?”男孩问道。
“女魃,是带来旱灾鬼怪的意思。” 醒来的人默了一阵,还是揉了揉鼻梁,将奏折直接拿了过来道,“钦天监这班人认为旱灾是女魃这样的鬼怪造成的,这里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发现造成西锤干旱的原因。 ”
“……剑太傅,这后面的意思我懂。”弱小的身影弱弱道。
被叫做“剑太傅”的人:“……”
当朝有一个太傅,自半年前入宫开始担任解肃的老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只依稀有人知道他自称“剑某”。解肃不知其名,是故也跟着带着姓称呼眼前的老师。
而现在这位在御书房里的瘦小身影就是被调到宫里历练的解肃小侯爷,而这叫做“剑太傅”的,便是寒山渺渺剑尘雪。
剑尘雪有些无奈地扶着额,打算继续入定冥想,却听耳边解肃又捧起周折继续读道:“臣观天象,并未发现有女魃,此地旱灾恐有人力所为,望皇上派钦差前往查看。”
“……”剑尘雪看着解肃,“皇上让你批奏折而已,你不必每次都读出来。”
解肃道:“家国大事,我、我不敢私自做主,太傅,你说这个折子要怎么处理?”
“你不私自做主,我就好做主了?”剑尘雪瞪着解肃道。
“那要不还是交还给皇上吧?”解肃皱眉道,“这也太难了,我字都没认全,好多都看不懂。”
他又提到解臻,剑尘雪一愣,连连摇头道:“还是算了,皇上他伤重,也就最近才稍微有点好转,还是不要打扰他,你且把折子给我看看。”
解肃连连点头,立刻又将前面的三份奏折递了过去。
“你做什么?”剑尘雪道。
解肃皱起小眉头:“剑太傅,这几份都是关于西锤干旱的,一个是工部说赈灾银两不够,需要国库调拨,一个是西边都督说流民北上拦不住了,还有一个就是刚刚读的钦天监的。 ”
三份奏折,三个不同的请求。
剑尘雪看着沉默了一会,这才翻开奏折道:“西锤怎么干旱这么久?按道理那边过了旱季也该下雨了,怎么还是老样子?”
“会不会真像钦天监说的一样是人力所为?”解肃问道。
“你信钦天监的人说的?”
“嗯……”解肃沉吟,“好歹是奏折,都写上来了,总要听一点?”
剑尘雪多看了解肃两眼。
解肃立刻正襟危坐。
“西锤旱灾的事情若是人力所为,那可了不得。”剑尘雪粗略地看看奏折,随后一本一本放下道,“你试想一下,这么大的干旱以普通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这里面要出就出大事。”
解肃“啊”了一声:“那剑太傅,这可怎么办?”
“普通人自然无法匹敌。”剑尘雪扫过眼前的宫殿,忽然眼睛微微发亮,“也好,我正好出宫一趟,去西锤一探情况。”
他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外走去,仿佛要逃走似的。
“太傅!太傅!”解肃看着人说走就走,一愣,随后才起身连忙追赶道,“太傅,那我怎么办?”
“好好批奏折。”剑尘雪朗声道,“迎难而上,水滴石穿,解肃你可以的!”
“……”解肃连忙追上前,却只见一道剑影划过长空,哪里还有他太傅的影子。
他站在外面看着残留的剑影愣了好久,这才微微回神。
“那、那皇上怎么办”他眨了下眼睛,呆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