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 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短发青年,却见短发青年眼睛微睁,眸间似浮了一层雾气。
“是吗?”大概是注意到他的目光, 短发青年侧头,朝他勾了勾唇角。
这人从刚刚开始脸上便没有什么神情, 此时带着笑容,可云衢却不知怎的觉得那笑容里面有些悲伤。
“前些日子, 我们衙门的人还听说他在尚州一带出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会这样, 但听他话问起来, 立刻道,“公子……这……你这如何是好?”
陈殊闻言, 眸中的神色已经收敛,他转头看向胡三横等人, 冷笑道:“这些人在此地蛮横无理, 自然应让衙门收拾。我将人绑好,你只管让人押解到牢狱就是。”
“……”云衢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通, 这短发男子居然还是这个决定,一时间无言。
他沉默一阵, 果然看见陈殊把人都绑着串成一根绳子, 他在绳子末端绑好刚刚嚣张跋扈的胡三横,转过头看看云衢,复又看向后面两个衙役。
“你们两个,谁来押解?”
“啊?”胖瘦衙役异口同声。
陈殊挑眉。
两个胖瘦衙役面面相觑,他们也料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尤其是这个看上去斯文的短发青年竟然有和江湖上传闻一样的神奇武功。只是胡三横这人手腕遮天, 若这行当接了, 他日要是没有将此人绳之以法, 那可不仅是他们会受到胡三横的迫害,就连家人也不能避免……
“啊这、这位少侠……”两人傻站了一阵,终于还是胖衙役站出来道:“罢了罢了,反正都被胡三横盯上了,老子也不管那么多,押就押。”
他说着,取来铁尺吆喝着人站起来。这一群林府仆役见是县衙衙役过来,脸上露出丝不屑,但又见陈殊在旁边,心中发憷,到底还是挨个排起队。
胡三横站在最末,他资历最老,身份最大,见胖衙役过来,正欲冷笑不起,可谁知刚做这个念想,旁边便有人用铁尺一把抽在他的手臂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这一下痛入骨髓,胡三横立刻又惨叫了一声,往铁尺处看去,却见打他的铁尺已经从短发青年的手中递还给胖衙役。那短发青年一边递一边还在讲话,嘴巴开开合合竟然是“如果有人不听话,你便照我这样下手,出了事情我负责”这么一句话。
负责……这短发青年能负什么责任?胖衙役目瞪口呆地从对方手里接过铁尺,心里还是发憷,倒也没先前那样顾虑,拎着铁尺就在胡三横面前比划。
“……”胡三横吃了大亏,恨恨地剜了一眼陈殊,但见陈殊看来,心里又怕对方下个狠手把自己的眼睛给挖了,连忙收回目光,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末端。
这一行林府十几个仆役的闹剧终于平息。客栈里的人目送胖衙役将人押到外面的道上,复又看向客栈里的短发青年,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短发青年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唤过店小二,递了一两银子给老板修缮破损的桌椅,随后回头招呼云衢。
“云大人,走吧。”他叫道。
“啊?公子要走哪?”云衢自当官以来,也没遇见过像陈殊这样的人,立刻问道。
“你不是还有税款没有收?”陈殊道,“既然绑了胡三横,林盛知道这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趁着这机会,我帮你去催账。”
“……”
一提到林盛,云衢心里就发悚,想到刚刚在林家被打的那几下,他连忙捂住自己红肿的面庞,犹豫道:“林盛他横行跋扈,恐怕、恐怕……”
“走吧。”陈殊再度催促道,“若你不带路,那我就只好一路问路过去。”
“好!好!我带路。”云衢听着,连忙跟上,可听到自己的话说出口时,又有一种感觉自己完全疯了的念头升起。
和堂堂敬宁侯的弟弟对着干,他一定是疯了不要这乌纱帽了。
可眼前这人出手救他,他都没来得及感谢。
云衢一路内心挣扎,与瘦衙役一道带着短发青年离开客栈,他心事重重,想到自己的未来,只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一片黑暗。
倒是旁边的短发青年时不时地会问他几个问题。他提的问题都是关于厉朝这两年的近况的,有些也有关于林家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云衢一边好奇这些事情青年居然不知道,一边如实地进行了回答。
有人回答了疑问,陈殊这才知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发生的事情。
他在落阳岗出事以后,民间确实有流传敬宁侯已经死的事情,但解臻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而林家林和鸣也没有为他举办丧事。可若是敬宁侯还活着,他又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谁都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百姓知道的只有往年敬宁侯立下的战功,和他为皇上推行革新新政的政绩,当初西锤灾民北上得到敬宁侯救济,此事早已经流传开来,让人深感侯爷大义。然而就在大部分百姓都这么想的时候,尚州挽平县却突然来了一个二世祖,他自称姓林名盛,是林辰疏同父异母的弟弟,甫一到尚州,便拉拢了此处的地痞流氓,开始做起了贩卖私盐的生意。
厉朝的税源一是铁、 二是便是盐业,林盛仗着有胡三横等人手横行,很快将生意做大,直接影响了挽平县的税入。而云衢则是负责收税的盐官,与林盛的冲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再加上这几个月西锤旱地严重,国库需要拨出赈灾款项,抓紧了地方的各项税收,知县上头有任务压着,不得不逼着底下的官员想办法收钱。
于是,云衢重新找上林盛想征收拖欠的税款,岂料林盛翻脸不认人,直接向他动手。故此在来客栈吃饭之前,云衢和胖瘦衙役已经和林盛打了一架,结果落不到好处,反被人轰了出来。
盐官地位本高于寻常百姓,若放在平时何处不是受人叫官老爷的存在,可唯独到了林盛那里处处碰壁,又因为林盛上头还有一个林辰疏,只好敢怒不敢言,默默地吃瘪。而这次林盛派胡三横又追过来,怕是已经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这一场冲突下半路杀出一个短发青年,为县衙的人挽回了点面子。
陈殊默默地听着云衢述说,大致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但想到林盛还是眯了眯眼睛道:“我记得我离开京城之时,林盛还在廷尉的牢里关着,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他竟然还没涨教训。”
“竟有此事?”云衢一愣,心想这敬宁侯的弟弟居然会有关起来的时候,随后又凝眉想了想道,“我好像也听主簿大人说起过,林盛他好像是从京城发配过来的……”
林盛是林辰疏的弟弟,按理说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这个“发配”委实让人匪夷所思。但只有陈殊听了隐隐明白,恐怕是他在落阳岗出事以后,廷尉的人到底还是顾及林盛是他弟弟的身份放了林盛,但又怕他在京城仗借自己的名头为非作歹,这才将人流放出京城……
可惜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盛离了京城,又在尚州这样的小地方开始作威作福,而且更加变本加厉。
“对了,公子是京城人士?”讲到此处,云衢回想陈殊的话,忽然问道。
“嗯,以前在京城待过。”陈殊点头,但此时他已经不再是林辰疏,并没有说起自己与林盛的关系。
“那你可认识廷尉的人?”云衢预感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起了打听的念头,“我听说廷尉监管百官,他们有没有法子制住林盛?”
陈殊看了云衢几眼,见他紧张的模样,笑了笑道:“你放心,林盛以后掀不起风浪。”
“这……”云衢欲言又止,委实还是放心不下,但却见前面有一座高门大院坐落在道路边,府邸辽阔,辅首气派,连忙闭上嘴巴,向陈殊道:“公子,前面就是林府了。”
陈殊扫了府邸几眼,竟发现此处的府邸竟比京城的林府做的还要有排场。这府邸大门前还有人看守,外面还停着一辆马车,除了车上有数个麻袋堆叠着,府门口还有人正在从府上一袋一袋地抗出。
府门口有人摆着太师椅坐着,正一边看着仆役搬运一边喝茶,大概是喝到茶叶,他很快呸地一声往旁边啐了一口,随后骂骂咧咧道:“胡三横人呢?他怎么办事的,都出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带着云衢那厮的胳膊和腿回来?”
他骂得狠,脸上还有一丝狠厉,看得云衢步履发颤,抬手指着前面的人道:“林盛,你、你……”
他一路读的都是圣贤书,脏话卡在喉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听到旁边的声响往这边望过来,他目光看到云衢身上,立刻亮了亮,脸上笑了开来:“哟,这不是云大人嘛。”
他脸上笑着,目光却像毒蛇一样在云衢身上扫过:“刚刚我还念叨着你,还叫胡三横把你带过来,怎么着,胡三横把你伺候得怎么样?”
“林盛,你、你……”云衢来来回回说的不过是这几句话,他看看林盛模样,又看看前面的私盐道,“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贩卖私盐,抗税不交,置我大厉条例于不顾……”
“那你倒是把我抓了啊?”林盛仿佛听了个笑话,“我哥是林辰疏,是敬宁侯,你看谁敢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