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官衙里是有一个姓恭的大人, 姓恭名常钦,据传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的心腹,曾助解臻对付当时齐言储、 方守乾这样手握滔天权势的人物, 在朝中也是地位高崇,虽不及像敬宁侯那样受皇上封异性侯的程度,但此时也是手握大权、名声远扬的大臣的存在。
云衢发现自到客栈吃饭之后,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出他的意料,他惊愣了一下,道:“公子你居然认得恭大人?他可是京城的大人物,你居然认识他?”
眼前的青年竟然认得恭常钦这样的存在,他到底是谁?
陈殊是认识恭常钦, 但恭常钦未必会认识现在的他。陈殊点头道:“我们先将林盛押解,等廷尉的人过来, 结果自然会有分晓。”
云衢看着眼前的短发青年, 又看看林盛,心中的害怕终于驱散了一些,点头答应,与瘦衙役一道给陈殊带路。
云衢所在的县衙在是在一个名叫嘉阳县的地方,此地位于尚州东边, 离主城有两天的路程,因得利于尚州贸易和河畔的地理位置, 倒也还算富裕。陈殊押着人抵达县衙的时候, 城里有不少人出门张望, 原本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但见云衢和衙役带着林盛回来, 不仅惶惶相视, 在林盛一双招子的扫视下, 不敢说又不敢聚,只是站在远处小心张望。
陈殊但见民风如此,便知道这一切恐怕是林盛来到小县城里面作威作福所致。他一路拎着林盛,终于看到前方有一县衙设立,县衙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正是胖衙役带回来的胡三横等人。
胖衙役带着十几个人行得慢,此时也刚刚抵达县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衙门门口还有几个站着红衣的官员站着,看着胡三横等人面如土色,反倒是胡三横看见官吏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不屑之色,自是鼻孔朝天看着太阳。
他已经是嘉阳县的顽疾,县衙的知县大为头疼,一边擦汗一边拉着胖衙役询问情况,当得知是一个陌生的少侠出手相助,更是紧张得冒出满头冷汗,仔细地询问胖衙役这个少侠的特点。
身为知县自然不敢和敬宁侯的弟弟犯冲,此时正在肚子里一边暗骂云衢这个小盐官尽给自己惹事,一边盘旋着怎么处理胡三横等人,结果没隔一会儿,他在骂的小盐官也回来了,不仅回来,他旁边还站着胖衙役口中说的少侠,少侠手里还拎着一个人,正是林家的二世祖林盛。
知县心中咯噔一下,扶了一把自己的乌纱帽。胡三横鼻孔不朝天了,瞪着被抓过来的林盛,林盛则看着自己的手下,又看看知县的样子,呜呜地挣扎起来。
陈殊岂会让他挣脱,直接上前和知县打了声招呼,也没理知县开口说“此事暂需再做打算”,便带着人去了县府大牢,将林盛扔进牢中。
云衢一路跟在陈殊后面,见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已经开始隐隐了解眼前这位短发青年的行事作风,他心中犹豫,还是朝着陈殊道:“陈公子,林盛背景太大,这番虽然把他捉拿住,但我怕、我还是怕有人会忌惮敬宁侯的身份,没等廷尉过来,就将他从牢里放出……”
“你是说知县?”陈殊问道。
云衢脸上为难,但看了眼林盛盯着自己凶悍的眼神,还是一狠心点头道:“嘉阳县的知县是个四面玲珑之人,若非如此,林盛也不可能为恶这么久。”
“我明白了。”陈殊一边说,一边将大牢钥匙收在手里道,“这钥匙由你我保管,这样知县即便是想开门,也得先通过你我同意。”
他话一出口,牢里的林盛七手八脚地扯开自己口中的布锦,骂道:“云衢,你个卑鄙小人,我早该在以前就把你打死投到江里喂鱼!你等着,老子迟早有一天会出来!”
云衢脸色变得难看,但见陈殊站在身边,心里忽然又生出一股胆气,他脸上发白,但嘴上已经回道:“林盛,你等着吧,苍天有眼,你昨日所犯罪孽,定会让你一生偿还!”
他说着,不再看向林盛,抬眼朝陈殊道:“陈公子,大恩难以回报,今日天色已晚,我看公子是外乡人,应当还没找到住处吧?不如公子今日就留宿在我家中如何?”
林盛的突然出现实属意外,陈殊本来没有安排进计划行程之内,此时出手料理林盛之后,外面的天空确实已经暗下来,他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
云衢大喜,连忙带着陈殊离开大牢,往家中领去。
牢狱里面很快又恢复平静。嘉阳县内,有人在县衙内一边不安地踱步一边絮絮叨叨地暗骂,有人亦在牢中将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一遍,也有人在陈殊离开不久的傍晚,轻轻地落在县衙的房檐上。
此时夕阳落下,余晖遍染整个小小县城,亦照在这个刚刚站在房瓦上的高挑男子身上。那男子头发用一条简单的红布绑着,身上穿着一件红衣,红衣之上露出白皙的皮肤。他容貌秀丽,仅仅轻轻抬眼,便有眸光映照着夕阳,生出几分神采来。
“林盛么?敬宁侯的弟弟?”
男子嘴唇轻启,发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中性,他忽然用手轻轻捏着头发把玩了一会,随后眼中竟是满满的笑意,一个翻身跳入县衙之中,竟是轻功绝顶,片过不留痕迹。
夕阳日暮,拉出的剪影终于隐没了红衣男子的身形,晚风拂过,没有城市的喧嚣,将整个小县城衬得格外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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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殊跟着云衢来到云家,便有云衢的家人迎了出来。这小盐官家中有一母亲和一妹妹在家持业,所在的府院虽小,但却打理得井井有条。门院处还有灯笼高挂,对联也是崭新,看上去十分喜庆。
云衢因为林盛的事情脸上挂了彩,被母亲和妹妹拉住一顿询问,这才说出今日发生的事情。云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得罪了地头蛇,心中一阵担心,但听到有人出手相助,连忙感激地向陈殊再三叩首。
陈殊连忙将云母扶起,但见云家对他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只得想着法子岔开话题,他看了眼院子内的红布,忍不住好奇地询问云家是否有什么喜事发生。
云母这才起身,看着外面闪着的灯笼,很快笑了声道:“原来公子问的是这件事情。实不相瞒,这些灯笼都是咱镇上的杨老财给我们的。”
“……杨老财?”陈殊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公子是外乡人有所不知。”云母笑着指了指隔壁的方向道:“咱这镇上,那林盛没有过来之前,最有钱的还算是我们的杨老财。杨老财家财万贯,尚州城里最热闹的商铺就是他们家开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我们县西边那块山也是他家产业,着实有钱得很。最近他儿子要从外面回来了,据说要带个媳妇回来成亲,这不可把老财高兴坏了,挨家挨户发个灯笼图个喜庆。”
“他儿子不是在这里吗?”陈殊问道。
“不是不是。他儿子可有出息,本来是和我们家云衢同一年考的会试,现在好像已经在外面当了个大官,可厉害得紧。”云母道,“你看这不连媳妇都讨回来了,也就我们家云衢没出息,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
“娘!”云衢没想到自己恩公的一番询问竟然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赶紧拉扯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可不就是嘛,哎呀你别拉我,不想我说就赶紧自己找个!”云母看着云衢拉着自己的衣角,干净一手将自己的儿子拍掉,又笑着看向陈殊道,“对啦,恩公,我看你年纪也和我家云衢差不多,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陈殊听着哭笑不得,他事实上的年纪应该比云衢还要大上几岁,只不过在床上躺了七年,容貌基本没有多大的改变而已。此时听云母说起来,便笑着解释自己没有成婚,但已有心仪的对象。
云母看着一番钦羡,只道是哪家的小姑娘眼光这么好。云衢听到陈殊已经有心上人,也不禁暗暗好奇,只想着这世上是什么样的女子会配眼前这个男子。
刚刚在和林盛对峙的时候,他心里明明十分害怕,但有陈殊在身侧,心中的畏惧也慢慢被驱散。他的恩公是这样一个男子,想必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也能和他一样被给予勇气,勇敢无畏吧。
云衢在心里暗暗地想。
陈殊看着云家人的目光,知道他们有所误会,却也没有解释。他心中的人只有解臻一人,只是解臻并非是女子,而是和他一样的男人,他以前不曾想过此生相伴的人会是他,这世事变幻无常,恍然回首,如同大梦一场。
他和云家人聊了几句,便向云衢讨来纸笔,按照先前所说的给恭常钦写了一封书信。
恭常钦和他曾经在一起共事半年,应当认得他的字迹,若是看到书信想必就会知道自己已经回来……而恭常钦若是知道自己回来,那人也应该会知道。
陈殊看着自己的书信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折好,交予云衢。云衢看到陈殊真的写好信笺,立刻跑去找了驿站,对着信使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寄到京城。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陈殊初醒,忽然听到云府外有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外面哐哐的锣声。
他一愣,原本以为这锣声是嘉阳县的照例,但六识所及处却见云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不好了,恩公,出事了!”他一边跑一边道,“林盛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