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旖旎缱绻不散。有人压抑着喉间的声音, 时不时又有几声轻言耳语,轻扰呼吸的平稳,让室温变得渐渐灼热。
蜡泪紧紧地在烛壁上滑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 灯芯的火光闪熄了两次, 红烛终于瞬间燃灭,留下一片红蜡静静流淌, 最终凝固在夜色之中。
屋外的喧哗声渐渐平息, 晴空夜里, 繁星闪烁,遍布整个天空, 宛如银河落沙,静谧而又灿烂。
星光从窗缝中泄入, 陈殊鬓角被汗水浸湿, 他疲惫地睁着眼睛凝望了几眼,嘴里小声地咕哝了几声。
解臻抬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陈殊立刻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但见解臻没有继续再做什么, 绷紧的脸终于迟缓下来, 挪了挪枕靠在旁边解臻的臂弯里的头, 缓缓地阖上眼睛。
解臻又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脸庞, 直至耳边有轻轻的鼾声传来, 这才止住动作,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陈殊睫毛还在轻颤, 胸口随着轻鼾慢慢地平和地起伏着, 他被子轻掩, 尚还露着细致的锁骨和肩膀, 没有伤口, 有血有肉,有温度也有呼吸,是近在咫尺、活生生的感觉。
解臻无声地低笑着,他坐着又看了陈殊许久,方才缓缓地侧躺而下,伸手环住陈殊的身体,抵着陈殊的额头,安静地睡下。
深夜,夜风透窗而过,轻轻地又吹开一扇纸窗。璀璨的星光点点从门缝中洒进,投射在房间的地面上,宛如一练银河。
大概是被解臻折腾了一个晚上,陈殊阖上眼后睡得并不安生,他的意识空蒙了许久,忽然又有奇异的画面闪过,时而间望见有人身披兜帽,在荒凉之地漫漫前行,时而又看见数不清的惊悚怪物朝自己扑面而来,他心中一惊,手中却又有一玄铁在握,不自禁地抬手冲杀上去。
这些怪物从未见过,真实得却让陈殊又有身临其境之感,他不断前进,忽然间冲进一处浩大的黑塔群内,无数眼睛憎恨地向他望来。
陈殊倒吸一口凉气,却见眼睛忽然又露出恐惧和害怕,惊悚地看着他的身后,仿佛那里有他们恐惧的事物。
陈殊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看去,却见一人形身披星光,慢慢地显现在他身后。
“长明?”对面的人形和自己一般容貌,只是眉宇间清肃,眼神正机械地看着他。
它身上还是有光芒萦绕,但气息看上去古老沧桑,闻言目光微缓,抬手摘去头上的兜帽,朝他缓缓一笑。
自从生死缝隙中回来,长明已经在他的神魂处温养了一年多的时间。陈殊上下看着自己的天魂,随后目光往旁边昌盛的异度文明看去,迟疑道:“这是……”
“这是我的记忆。”长明的声音比陈殊的听上去更死板,他站在陈殊身侧,往远方巨大的眼睛看去,慢慢道,“我已经开始和你渐渐开始融合,我虽然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但剩下的记忆碎片可能也会是你的记忆里的一部分。”
“那记忆融合之后,你会怎么样?”陈殊一愣,立刻追问道。
长明可能已经存在千年万年之久,而他也经历了转世轮回,拥有全新的人生和经历,他和长明现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倘若越长明当年被分离的天魂地魂重新合二为一,那么他们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也不知道。”长明轻轻一笑,伸手挥去眼前的画面,看着陈殊道,“越长明只给了我守护的使命,我没想过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殊默然,只见那恐怖的画面过后,换来的却又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天空。星星在天上斑斑点点,而远处又有一道淡淡的金色从东面缓缓爬升。
他和长明一道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明的声音才又响起,明明是机械的话语,但也在熹微的夜色里有了温度。
“不过你放心,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我永远会在你身边。”它说道。
陈殊侧首看过去,只见旁边和他长得一样的人正朝他露出缓缓的笑容。
他微愕,随后点头笑了笑,跟着朝前看去。
金色一点点地驱逐夜色,夜里的微凉散尽,取而代之的又是慢慢攀升的日头,以及逐渐变热的温度。
镇里的鸡鸣声起,长鸣破晓,重启一天的忙碌。
陈殊慢慢睁眼,再度看到民居里的木纹雕花帐顶,与旁边的降下的轻纱。
轻纱外已经有一道笔直的身影立着,正窸窸窣窣地穿着白色的里衣,玄色的长衫。长发在男人挺立的背上简单地披着,长长地垂落在腰间。
“醒了?”似注意到旁边人的目光,男人侧首,朝他望来。
“嗯。”陈殊应了一声,他移开目光,见床沿边已经放了一套衣物,起身正要拿过穿起,结果一抬手便看到手腕上的红色痕迹,手轻轻一僵,连忙含含糊糊地拿起衣服胡乱批了批。
隔了轻纱,外面的男子传来一阵轻笑。
陈殊脸瞬间烧红,他一边遮掩身上的痕迹,一边套着衣物,动作做到中途,却见帐外的解臻一步走了过来,撩开轻纱,伸手拉过他的衣襟。
“还是我来吧。”男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陈殊默了默。
陈殊以前便不怎么在意穿着打扮,平常自己一个人起居时,时常会因为不善打理这个世界的服饰穿得松松垮垮。以前陈殊并不以为意,结果他这个坏毛病解臻见过几次,便已经记在心上。
男人目光低垂,从他的腰腹边开始系着扣子,没有簪起的青丝散落垂在他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陈殊的神经。
陈殊勉力忽略小腹的轻痒,目光游移了一阵,忽地撩起解臻的一撮散发。
“你帮我穿衣,我来帮你束发吧。”男人头发垂直,看上去十分温顺,陈殊眼睛亮了亮道。
解臻目光有些错愕,在陈殊的短发间停留了一眼,但看到陈殊期待的眼神,笑容重新泛开,说了声好。
陈殊闻言立刻笑开,等解臻帮他穿戴好衣衫,便起身拿来铜镜和木梳,让解臻坐在自己身前,随后抬手捧起解臻的长发。
解臻的发质柔顺,就是不打理看着也十分养眼,陈殊举起梳子,忽然又有些犹疑起来。
在他印象当中,解臻在当帝王时候头戴玄冠,发丝都是打理得有条有理,哪怕是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这人也是银冠束发,鬓边没有多余的头发,看上去就是严谨肃然的样子。
而他陈殊好像也没有束发的技能……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把所有头发一股脑抓在一起,随后用根绳子一扎。
陈殊看着解臻的头发,眼皮跳了跳。
“怎么了?”见陈殊迟迟没有动作,解臻回头问道。
“没、没什么。”陈殊立刻回道,但好歹是自己说出口的事情,连忙一边轻轻梳着解臻的头发,一边在记忆里面搜寻要给解臻束个什么简单的款式。
他边想着边动作,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目光却忽然一凝,落在解臻一小撮黑发上。他动作微滞,伸手撩起,终于在黑发中看到一根白色的发丝。
白色的头发在解臻的黑发中并不突兀,但陈殊却愣愣地看着。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解臻聚少离多,解臻是帝王,除非他每日都住在宫中,否则便没办法与对方朝夕相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解臻也已经是三十上下的年纪,而他的模样虽然看上去还年轻,但现在换回自己身体的他年龄比解臻还要大上许多,已经是奔四的年纪了。
人到他们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走过了大半的旅途。等到年迈归于天命,又要陷入新的轮回。
陈殊皱了下眉。
解臻坐在陈殊身前,见陈殊迟迟没有动作,往镜子中看了一眼,但见身后人捧着自己发丝的神情,微微一愣,正要转身询问,却忽地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
此处虽然是在杨老财家中,但这篇区域已经自动划为帝王落脚的地界,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陈殊也听到响声,立刻朝窗户边走去。
解臻也跟着站起,走在陈殊身边。
两人一道来到窗户边缘查看,却见窗户外面扑腾的竟然是一只灰色的鸽子。这灰鸽处的爪上还系着一道红绳,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信筒。
陈殊曾经在路七的手里见到过这样的信鸽,看着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解臻之物,往解臻身上望了一眼。
解臻的神色渐渐平和下来。他垂眼抓过信鸽,伸手从爪子上取下信筒,掏出一张信纸。他低目在信纸上扫看了一眼,面色渐渐冷峻下来。
“怎么了?”看到解臻露出这样的神色,陈殊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西锤有变。”果然没隔一会儿,解臻的沉吟声音响起,“我师父向宫中传信说西锤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天灾,这是解肃得知师父信件后传于我的书信。”
“……”西锤竟然不是天灾?!
陈殊悚然一惊,却听得解臻缓缓抬起眼看向他,“师父说……这次旱灾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