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铃声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 陈殊勒住马匹,但见远方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背着铃声的人容颜浅淡, 眉眼精致细长,不是路七是谁?
“路通明?”解臻也是一愣。
路七走得并不快,他步履蹒跚, 隐隐约约听到前面的马蹄声,吃力地抬头看向道路前方, 只见不远处有三人人影模模糊糊,依稀还有一点眼熟, 不禁止住脚步顿了顿。
然而脚步刚刚停下,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膝盖一软, 整个人往前倒去。
有人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臂弯,对面的人身上还带着让人难以忘记的寒山凛雪气息,虽然孤绝,却有种异常让人安心的感觉。
“秦公子……”路七慢慢抬眼艰涩道。
“路七,你怎么会在此处?”解臻的话音传入路七的耳里。
路七张了张唇,想说明事情原委, 但没触及眼前的人容貌, 眼前的视野黑压压地暗下来,他绷紧的身体顿时卸力,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解臻一惊, 连忙托扶住路七的身体, 低眼看去之时, 只见暗影此时容颜枯槁, 脸色苍白, 唇色干裂得起皮,竟是脱水已久的样子。
路通明的额上还有模糊的血迹,解臻只看了一眼,但看到上面画着的竟然是一只眼睛图腾,目光忽然发紧,脸色也瞬间露出几分恐惧。
“怎么回事?”身后,陈殊也已经下马过来。他看到昏迷在解臻臂弯里的路通明,目光顺延至对方身后背着的人,连忙快速掠到解臻身边。
路七身后是江湖录第三名的荼毒生鸩安予,这人正邪不分,曾经对解臻怀有敌意,陈殊对其不敢不防。可当他靠近时,却见鸩安予此时双目紧阖,呼吸微弱,对旁边无知无觉,气息竟然出多进少,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西锤灾情严重,这二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没有了路七的支撑,鸩安予歪歪地斜靠在一边,除了身后的铃声,并没有任何动静。陈殊见状立刻将鸩安予从路七身后一把抱下,平放在地面上粗略地试探了鼻息和心跳。
“臻儿,这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娃娃?”剑尘雪也跟着走过来,看了眼路七,随后又看了眼同样昏迷不醒的鸩安予,面色露出一丝惊奇,“咦?这娃娃不是那个得到天.行藏传承的小毛头,他怎么也在这?”
鸩安予的年纪虽然大过陈殊和解臻,但对于渺渺真人而言年纪却很小。剑尘雪提到“天.行藏”的时候,陈殊心中一沉,想起之前突然出现的无魂之人,不知怎的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一边暗暗思索,一边粗略地检查鸩安予状况,随后眉宇间更露出一丝讶异,目光紧紧地盯视着鸩安予的容貌。
鸩安予对旁边的状况并没有任何反应,他脸上青气上浮,仿佛要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
“他好像中了自己的毒物。”隔了一会儿,陈殊才皱眉道,“毒性入骨,只留着一息尚存,怎会如此?”
鸩安予一身毒术已经独步天下,按理说应该没有鸩安予不可解的毒,且现在是在西锤无人之境,他怎么还会伤重至此……
陈殊心中疑虑,回头看向解臻,却见解臻也已经检查完路七的身体,迟疑片刻道:“路七并没有外伤,应该是脱水数日,这才昏厥。”
这两人出现在西锤实在是蹊跷,陈殊和解臻心中皆有疑虑,当下也不急于赶路,在道路边寻了一处村落,将鸩安予和路七两人先行安置。
西锤旱灾开始之后,百姓举家迁移,村庄的民房全部闲置,里面的生活用具倒是一应俱全,解臻照顾了路七两个时辰后,方才从安置的房间内走出,撩开门帘来到对门的陈殊所在之处。
“他还好吗?”有鸩安予以前翻云覆雨的先例,陈殊守在昏迷的鸩安予旁边问道。
但路七是陈殊在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的几个人之一,两人曾经一起同行数日,后路七不惜暴露身份帮他对付江湖中人,陈殊感念他的恩义,心中也少不得一阵牵挂。
“路七醒了一会,但他元气大伤,适才又重新昏睡了。”解臻神情偏淡,背脊有说不出的紧绷,“我师父在旁边照看,应该没什么大碍。”
陈殊闻言稍稍安心:“那路七可有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七这几年一直在调查天.行藏。”解臻闻言默了默,看向鸩安予道,“他清醒时说这次鸩安予会出现在西锤,恐怕就是和天.行藏有关。”
陈殊脸色变了变。
天.行藏诡异,按照陈殊现在已经知道的信息,此处很可能是不同于他和解臻所在的世界,也不同于他和陈婉所在的世界,而是一个极度辉煌过,后来又湮灭在时间洪流中的异界文明。他曾经在长明的记忆里见过栩栩如生的黑塔和样貌各异的怪物,恐怕就是天.行藏曾经盛极一时的写照。
这个文明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二十年前江湖人打开此处魔盒,一度造成江湖风云变化,更造就了像诡云谲、荼毒生这样不老不死的怪物,至今仍是影响深远。而解臻当时很可能就是被囚禁在那一处的魂魄,这无论对于他还是解臻来说,都是禁忌一样的存在。
“路通明说,他这几年一直跟着鸩安予,但在一年前,鸩安予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开始往西走。”解臻道,“起先两人都没有注意,直至三个月前,鸩安予被控制的时间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路七无法制服鸩安予,只能一起来到西锤。”
按照路七所言,鸩安予进入西锤之后不断往西前行,直至一日清醒之时,两人也和现在这样择了一处民房过夜,但一夜过后,鸩安予没有再醒过来。
继续留在西锤只有死路一条,路七只得背着鸩安予逃离旱灾。但他一路水粮已经告罄,如果不是遇到解臻和陈殊,怕就要被彻底困死在这西锤干旱中。
陈殊听着解臻讲述来龙去脉,不禁无言。他与鸩安予打过数次交道,此时看到鸩安予这副模样,心中已经隐约明白鸩安予沉睡的原因。
他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下颔,点着鸩安予道:“无魂之人已经没有办法指引我们找到旱因所向,如果路七所言是真的,他或许能够代替无魂之人,只是……”
只是如果此处旱灾真的是天.行藏在作祟,那恐怕前方危险重重。
他没有说出口,目光缓缓落在解臻身上。
“但就算前面再怎么危险,你还是会继续前往。”见陈殊看来,解臻回道。
“是。”陈殊道,“总要一试。”
“那便把他唤醒吧。”解臻道,“普天之下,你为的是我,但这也是我的疆土。”
“……”
男人目光坚定,并没有让他推出他出去的余地。陈殊看过解臻的容颜许久,没有拒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伸手星光溢出,缓缓地点中荼毒生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