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相见, 孙悟空却没有对季桃说什么关心的话,而是先谢过了杨家兄妹。
杨婵说道:“我们还没赶到,小桃儿就自己逃出来了。”
至于是怎么跑出来的, 季桃一门心思见孙悟空,只简单说了几句,并没有把细节告知。
此刻, 季桃见孙悟空不理自己, 不免有些委屈, 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杨家兄妹见了,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说,便先告辞了,让他们如果遇到事情, 就让土地来找。
杨家兄妹走后, 季桃低声喊了句:“师父, 您生我气了?”
孙悟空只说:“没有。你累了,先去休息吧。”
季桃哭丧着脸,进了坟墓里。但此刻她哪里睡的着?又喊了一句“师父”, 等孙悟空看向她的时候, 季桃才说:“师父,我很害怕的时候就想着你, 我知道你会救我的。”
孙悟空看着她没有说话,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季桃。
季桃越想越委屈,哭了出来, 说:“您不要生气,我没有乱跑, 是陆丰在半路上堵我的。”
孙悟空叹了一声, 方才流露出一些沮丧的神情:“我没有生气。为师只是觉得没有保护好你……”就连此时此刻, 他也不敢问她有没有受伤。若是她受伤了,被困在五行山下的他又能如何?如果当年,他没有从狼妖手里救下她,或许他将忍受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孤独,但绝不会陷入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
季桃敏锐地察觉到了孙悟空的自责,甚至有当初刚刚被压在五行山下的颓丧,她连忙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说:“没有,徒儿用您教的五雷正法把陆丰的七非宫给劈成了灰。师父,徒儿没有受什么欺负,陆丰也是请我去做客罢了,他对我挺守礼的……”
猴子勾了勾唇,说:“我知道徒儿很厉害。”
季桃又说:“师父,如果陆丰来找我赔他的七非宫,您会保护我的,对吗?”
对上季桃那充满依赖和信任的目光,猴子点了点头,甚至莫名地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季桃破涕为笑:“师父,赔他一个七非宫要多少钱啊?”
猴子也笑了,说:“怕是要很多钱。”
“可是我的灵石都被鬼市里的那伙奸商给坑完了。”季桃又将遇上妖皇火重的事情跟孙悟空说了,如今回想起来,倒觉得好笑的很。她问:“师父,那我们怎么赚钱啊?”
孙悟空笑道:“花果山上桃子多,我们可以卖桃子赚钱。”
季桃便说:“那不喜欢吃桃子的人呢?”
“还有香蕉苹果各色灵果。”孙悟空说,“为师那花果山就在海边,还可以出海捕鱼。实在不行,就抓些小妖怪去卖……”
季桃闻言,笑出声来,向往地说道:“师父师父,我们助金蝉子大师取到经后,我们就去遨游四海,若是厌倦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就回花果山卖果子卖小妖怪,哈哈哈……”
“傻徒儿。”孙悟空眼含笑意。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要逗他开心。不过,她说的这些未来,竟让他有些心动了。
“好不好嘛,师父。”
“好。”
师徒二人静静地凝视彼此,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良久,孙悟空才开口说道:“徒儿,看到为师的身体了吗?”
不知道孙悟空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但季桃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孙悟空说:“你取一滴为师的心头血,妥善保存,这样,你去哪里为师都能感知到。”
季桃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皱眉,问她:“可是不愿意为师知道你的行踪?”
季桃立刻摇头,她说:“师父,徒儿当然不会不愿意。只是,徒儿虽修行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心头血何其珍贵……我怎么能取您的心头血?”
“为师不想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了。”孙悟空坚定地看着她,说,“来,为师教你……”
季桃犹豫了片刻,依言注入了一丝法力到孙悟空体内,很快她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牵引自己往心脏的方向游走去。她的师父是石头变化而成的灵猴,可是此刻,季桃碰到了他的心脏,那是温暖的,炙热的,在她手上不停跳动着。她知道,如果他不愿意,别人别说碰到他的心脏,就连他的皮肉都不能损伤分毫。她的师父对她,真的是天下第一好。
紧接着,一滴红色的血珠子便落在了她的指尖。季桃将那滴心头血放入自己的心里,她说:“师父,您这把滴心头血给了徒儿,以后除非徒儿死了,否则,您都不许要回去。”
“傻徒弟,我齐天大圣的徒弟怎么会死。”孙悟空看她如此珍视,心中也是欢喜的很。
说话间,季桃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法力在迅速增长,她惊讶地看向孙悟空,便听他说道:“徒儿,那滴心头血中有为师十年修为,你好好修炼,早日晋阶返虚。”季桃总共才修炼了四十年,若是一下子吸收太多法力,反而对她不利。
季桃望着孙悟空,注入一丝法力到孙悟空的掌心,在他手心不断打转,孙悟空微愣,对上季桃那带着笑意的小脸,旋即明白过来,将体内被压制的所剩不多的法力汇聚到掌心,两股力量交融在一起,仿佛二人拉着手一般。
孙悟空看着笑靥如花的季桃,心中涌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古怪的感觉。
他从前不会跟人这样手拉着手,被压在五行山下更是没有。何况,季桃给他的感觉是温和的,柔软的,仿佛暖玉一般的。
季桃只觉得安心的很,渐渐的眼皮子发沉,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手心一空,孙悟空竟无端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看着季桃恬静的睡颜,孙悟空望着天空,赤红的双眼目光微沉。
·
却说地府之中,忽见西方火光大盛,鬼众惊骇不已,有鬼差说道:“那不是平等王七非宫的方向吗?!”
再有鬼差去寻陆丰之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陆丰此刻正赶往七非宫的路上,等他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宫殿已经变成一片焦土。
站在废墟之中,陆丰不知为何想到了几个时辰前,季桃在睡梦中哭喊着她师父。
当时,他在门外喊了她几声,不见应答,他便私自闯入了她的房间。在他的面前,季桃要么是张牙舞爪,要么就是冷若冰霜,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
陆丰喊了她几声,她没有醒来,他忽然好奇她做了什么梦,为何会如此难过……
他就进了她的梦里。
在她的梦里,他看见了她追着一只猴子,口里喊着“师父”,那猴子的身影隐在雾中,她跌跌撞撞追了一路,终于追上了那只猴子。
大雾散去,陆丰见到季桃梦里的那只猴子——他身穿金甲,头戴紫金冠,一手拿着如意金箍棒,他的目光狡黠却带着温柔,笑岑岑地看着季桃。季桃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只猴子,说:“师父,师父,徒儿好怕……”
陆丰一直觉得季桃一再抗拒自己,不过是还未开窍。
可她对那只猴子,真的只是师徒感情这么简单吗?对着满目焦土,陆丰心中悲凉感叹——自己不过想留她在身边,让她给自己一个平等的机会罢了。她却用五雷正法劈了七非宫,若非火重正好在七非宫做客,雷云之下,季桃必死无疑。为了离开他,回到那猴子的身边,她居然连性命都不要了。
陆丰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周遭漫起黑烟。
这时,一道佛号响起,陆丰抬眼看去,却见来人乃是地藏王菩萨。
但见那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贫僧自忉利天返回地府,却见七非宫遭此大劫。”
陆丰心中恨意顿消,行礼道:“见过菩萨。”
原来如今的地府,酆都大帝久未现身,一应事务由天庭指派的十殿阎君、与西方的地藏王菩萨管理。这位地藏王菩萨曾于百千万世中投生一小国国王,与一切智成就如来为邻,两国国君交好,然而国中百姓多造众恶,故如来发愿早日成佛,度是辈人。地藏转世则发下宏大誓愿——若不先度罪苦,令是安乐,得至菩提,我终未愿成佛。
发下如此“地狱不空,我不成佛”的誓愿,陆丰虽不曾在地府见过他,却是早有敬仰赞叹之心。
地藏王菩萨慈悲地看着他,说道:“平等王,贫僧知你因何事苦恼。只是,你已得到正果,前缘难续,当断则断。”
陆丰心中自是不甘,说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和她的婚事在我当上阎君之前就已告了天地宗庙的,便是天规也容我和她在一起。可她为何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心里就只有她的师父?”
“天地容得,可她的心意呢?”地藏王菩萨浅笑道,“阿弥陀佛,爱是成全,欲方是占有。平等王,演微言爱河息浪,谈般若烦恼山摧。”
陆丰立在原地,双眉紧皱,喃喃道:“我从未想过伤害她……”
待他回神,已是数个时辰之后,地藏王菩萨早已离开。
倒是那位妖皇火重,睡眼惺忪地赶来,一见到陆丰便说:“小陆,总算找到你了,我睡了一半,才想起来要告诉你一声,你的家被雷给劈没了。”
·
却说地府被劈毁了一座七非宫,到底惊动了天庭。
玉帝得知消息,怒不可遏,斥道:“一介孤魂野鬼,也敢雷劈我天庭辖下阎君的府邸!天兵天将何在?速去将那小鬼就地正法,朕要她魂飞魄散,以示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