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桃从寝殿出来后, 看到芍药还在门口探头望着,见到季桃才把头低下去。季桃上前,对她说道:“芍药姑娘, 你怎么不去休息?”
芍药咬着唇, 说:“我随殿下回来后,一直在殿下身边服侍, 不知道自己要住哪里。”
季桃轻哦了一声, 值日神殿里人不多, 除了两只金乌,就只有四个值日童子, 如今服侍小金乌的那两个童子被他罚去面壁了, 季桃自己也是神殿的客人,倒是不好给芍药安排客房。
本想等小金乌换了药, 再请示他芍药的去留, 没想到老金乌倒是坐着日车回来了。
上次见面并不愉快, 季桃对他也有些害怕,但也不能假装自己没看见他,就对他行了礼。芍药精倒是有些畏惧老金乌,行完礼就悄悄躲去了季桃身后。
老金乌免了她们的礼, 转身往他自己的寝殿走去。季桃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见那老金乌忽然转过身来, 对季桃道:“你跟我来。”
季桃指着自己,说:“我?”
老金乌看了她一眼, 一言不发地走了。季桃不知道老金乌葫芦里卖什么药,眼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老金乌人高马大, 步子迈的也大, 季桃只能小跑着追上去。
一路到了老金乌的寝殿, 季桃便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闪瞎了,这寝殿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各色装饰,清一色的金碧辉煌……再看老金乌,除了红火的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身上的铠甲也是金灿灿的……季桃闭了闭眼睛,问老金乌:“前辈,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一副画像。”老金乌回了一句,就朝寝殿里面走去。季桃叫了他一声,他也不理会自己,只好继续跟上去。如此走到了偏殿,季桃又问他:“前辈,您知道小金乌神将受伤了吗?”
“知道。”老金乌回了一句。小金乌受伤了,所以这几日都是他驾日车往返虞渊和汤谷。
季桃挠了挠头,好吧,看来这两只金乌的相处方式和大家不一样。他们虽然住在一个神殿里,但好像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没什么交际。当然,也可能是老金乌本身就是个古板的天神,所以关心别人的方式不一样。
“你找他有事情?”
“……我和杨婵姐姐是特意来汤谷看望受伤的小金乌神将的。”
老金乌没给季桃任何反应,只是取出了一副画轴,交给季桃。
季桃连忙接了过来,她又看了看老金乌,小心翼翼地说道:“前辈,您是让我打开这副画像吗?”
老金乌这才给了季桃一个反应。季桃咽了口口涎,将那画轴打开。
画上是一名黑衣男子,他坐在万丈深渊之上,浑身冒着黑气,怀里却抱着一只黑猫,雪白修长的手抚着黑猫的后背。画轴慢慢打开,季桃也看到了这男子的脸,他的肌肤如若冰雪,不见一丝血色,瞳仁却是赤红色的,神情肃穆地凝视着深渊。季桃身子一僵,只因这男子,她曾在梦里见过。
“你认识他。”老金乌说道。
“我……”季桃觉得这副画像有魔力,刚才看了那么一会儿,她几乎就要溺毙在男子的眼中。老金乌一开口,她才回过神来,再看那画像,却已经被老金乌收起来了。老金乌看着她,说:“你认识他。”
季桃只好说道:“前辈,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我曾梦到过一个长的和他极为相似的人。”
“你把梦境与我细说。”
季桃微微张嘴,有些不情愿,因为那个梦是关于她的生父生母的,老金乌虽然是天神,却和她并不熟悉。老金乌看她神情,又问:“怎么了?”
季桃嘴角一僵,只好先问他:“前辈,画像中的人,是谁?”
“他是魔祖帝鸿。”提到故人,老金乌的话似乎更多了一些,“此画是画魔为帝鸿所画,如今四海八荒仅存的一副帝鸿画像。你梦见过帝鸿?”
季桃思忖了一番,便将梦境与老金乌说了,又道:“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我的生父生母,而且,就算是,他与魔祖也不是一个人。他们的眼睛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
“那片桃花林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养父母是季家村,也就是五行山附近李家村的人,我在五行山住了那么久,并未在附近见过那样的桃林。”季桃说道,“哪怕是沿着河流,也不曾见过。这只是我的一个梦罢了。”
老金乌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季桃看他这样,难免也有些失落,安慰道:“不管魔祖是否还在,他若是知道有一个友人这么记挂自己,一定会很开心的。”
“坐。”老金乌指了指一张椅子。
季桃本想安慰他几句就找借口离开的,没想到他倒是请自己坐下来了……可转念一想,这位天地初开就存在的天神,请自己落座,自己再矫情就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季桃乖乖地坐下了。
可过了好一会儿,这老金乌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季桃看。季桃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捋捋头发,一会儿捏着衣角,到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便道:“前辈,您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老金乌收回目光,说,“留在值日神殿,我助你得道飞升。”
季桃立刻摆手道:“不不不,得道飞升就不必了。我和师父保护师公取完真经,就要回花果山的。天上规矩多,我就是个乡野丫头,守不住那些清规戒律的。”
老金乌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轻轻笑了起来:“真像。”
“什么真像?”看老金乌不回答,季桃又笑道:“前辈,您刚刚笑了啊!您笑起来真好看!”
老金乌并不习惯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立刻收起了笑容。
季桃摸了摸脑袋,自己平时就是这么和师父说话的,果然是没规没矩惯了。她又打量了老金乌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生气,赶紧说道:“前辈,画像也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去看看小金乌殿下伤势如何了……”
老金乌轻嗯了一声,季桃趁机就走了。
等离开老金乌的寝殿后,季桃发现那只芍药精还在原地,两人打了个招呼,季桃问她:“芍药姑娘,你不打算回家吗?”
芍药低着脑袋,说道:“我没有家了……”
季桃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芍药望向小金乌的寝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去,正要说话,却见杨婵从寝殿出来了。季桃迎上去,问道:“杨婵姐姐,神将伤势如何?”
杨婵回道:“没什么大碍,他说肚子饿了,我去给他拿些吃食。”杨婵也注意到了芍药,问道,“姑娘怎么不去厢房休息?”
芍药咬了咬唇,说道:“殿下没有给我安排住处。”
“那一会儿去问问表哥吧。”杨婵说罢,就去了厨房。
等杨婵回来,几人一同去了寝殿。小金乌不知季桃和芍药也来了,在床上嚷嚷道:“表妹,我伤口又疼了,你快给我看看……”
杨婵清咳一声,提醒道:“表哥,不知你打算怎么安排芍药姑娘?”
小金乌微愣,朝外看去,才发现季桃和芍药精都进来了。小金乌立刻收起了嬉笑,披了衣服,从床上起来,肃然对芍药道:“芍药姑娘,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的伤势已经无碍,汤谷炎热,明光不灭,你不宜久留,还是早日回家去吧。”
芍药闻言,立刻跪了下去,说道:“殿下,小女子已经无家可归了。您救了我,我愿在您身边服侍您。端茶送水,打扫庭院,我都会的。”说罢,她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小金乌。
小金乌只是皱起眉头,说:“我这里不缺端茶送水,打扫庭院的人,何况我本就要除那只大妖,救你是举手之劳,你也照顾了我好几天,我们之间两清了。”
季桃也劝道:“是啊,芍药姑娘,汤谷孤寂,你正值大好年华,何必留在这里蹉跎年华?即便大荒不能住了,也可以到四大洲去看看,四大洲不乏锦绣繁华之地,总有适合你居住的地方。”
芍药看了季桃和杨婵一眼,咬着唇,先行退下了。
小金乌又对季桃说道:“季姑娘,让你见笑了。”
季桃轻轻一笑,道:“看到神将没事,我就放心了,取经一事刻不容缓,我也先行告辞了。”说罢,季桃又看了杨婵一眼。
杨婵便道:“小桃儿,我送送你。”
两人一路离开值日神殿,到四下无人处,杨婵才问:“小桃儿,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杨婵姐姐,你和神将……”季桃轻叹一声,说,“姐姐,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杨婵微愣,但很快明白过来季桃的意思,她无奈笑道:“傻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自从发生刘公子的事情以后,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不会那么傻了。”
刘彦昌的事情让杨婵想了很多,她当时动了凡心,却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她太寂寞了。今日的她因为芍药的出现,的确有些不舒服,可谁知道这种不舒服究竟是因为什么?可能是表哥这么多年来只对自己好,自己习惯了占有他的好。
更何况,他们是神仙,要守清规戒律的神仙。曾经的她心里觉得不论出了什么事情,哪怕她真的和凡人在一起了,二哥也会帮着维护她。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自私了。为了一己私欲,连累家人,那自己对家人的爱和责任又去了哪里?
季桃看着杨婵,心里却很清楚,杨婵和小金乌迟早会出事的,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是瞒不住的。一边害怕好友受伤,一边又不忍阻止,季桃心里很矛盾,最后只能拉着杨婵的手,说道:“杨婵姐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保护你的。”
“傻丫头。”杨婵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说,“我自有分寸,你快去找你师父师公吧。”